晚膳過後,沈齊安照舊留在了榮惠院裡。
一進內室,一陣香氣襲來,暖香撲鼻,地板上鋪上一層毯子,那一邊設着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臥榻是懸着嫩黃雙繡花卉草蟲紗帳的拔步牀,紗幔低垂,營造出朦朦朧朧的氣氛。
徐氏把新作的一身裡衣拿出來給沈齊安換上道,“老爺穿上試試,看合不合身”。
沈齊安見陣腳細緻,下襬繡上翠綠的青竹道,“你費心了,何必要自己做這些呢,給下人們做也是一樣的。”
“她們可和我不一樣,老爺貼身穿的都得是我做的。”徐氏眼波流轉,說不出的嬌媚動人。
沈齊安脣角一揚,戲虐的看着徐氏,“夫人這是打翻醋罈子了嗎。”
“老爺,”徐氏嗔道,又把頭靠在沈齊安肩膀上,“我吃不吃醋,老爺難道不知道嗎,我可不敢跟謝姐姐搶你心中的位置,只要你心裡偶爾有個角落是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沈齊安目光微閃,謝蓁蓁是他的第一個妻子,天真可愛,清麗動人,他也是極爲喜歡的,兩人相處也是愉快,徐氏的知情識趣他也很滿意。
“還說不醋,瞧這表情,放心老爺心裡也有你的位置。”沈齊安調笑道。
“老爺。”徐氏潔白如凝脂的面上暈出一片紅雲。
沈齊安看的心中一動,隨即話題一轉道,“寅哥兒十七了吧。”
徐氏一聽這話就知道沈齊安要說什麼,自然的接過他的話茬道,“可不是,當初接回來的時候還是那麼一丁點大,沒想到就十七了,這孩子素日也不太愛說話,我就是想關心他幾句,也不知從哪裡下手。”
沈齊安也聽出了徐氏的言外之意,不想責怪徐氏忽視了沈浩寅,道“如今,他年紀也大了,該成親了,你去瞧瞧有沒有合適的姑娘,不需要有多大家世,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方就可以呢。”
徐氏連連應是,又道,“可是平姨娘那裡要不要打發人去說一聲。”
沈齊安眉頭微皺,眼眸帶有明顯的厭惡,“她只是個姨娘,你是嫡母,要怎麼做還要我教你嗎。”
平姨娘可是沈齊安一生的污點,他一生**多情,美妾如雲,可是他從來不會讓那些女子懷上他的孩子,他自詡聰明,沒想到卻被一個婢女擺了一道。
徐氏也不敢再說了,想起沈浩寅一時也覺的可惜,那時候把沈浩寅帶到身邊來多好,現在她身邊就有一個男孩了,即便是個庶子,可是那時候想着自己還年輕,總是能生的,沒想到這些年只得了一個沈幼瑩,想到兒子,徐氏心中黯然,對沈齊安柔柔一笑,“妾明白的,別說這個了。”
沈齊安會意,一手攔過徐氏腰肢,放下紗帳。
天氣漸漸轉涼了,樹上的葉子也慢慢發黃了,偶爾一陣涼風過來,那葉子似黃蝴蝶在空中偏偏起舞。
這時節的花草都有些枯萎的痕跡,偏偏瓊芳園裡的那顆石榴樹接了一個個紅通通的果子,看着格外喜人。
沈幼璦用完膳後,休息了一會兒,剛醒來,紫墨過來回話說,“姑娘,剛纔老太太屋裡打發人過來,說太太孃家人來了,還有四太太家親戚來了,讓你去見見。”
“太太孃家人,是徐家來人嗎。”沈幼璦疑問。
“聽說是太太的嫡姐,早年遠嫁到南邊的,如今守了寡,現在過來投奔太太呢。”紫墨答道。
“徐家不是好好的在嗎,爲什麼要來投奔沈家。”綠萼一向嘴快,把沈幼璦想問的說了出來。
紫墨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沈幼璦讓人打了冷水過來,敷了臉,覺得清爽不少。讓人過來伺候她換衣裳。
紫墨過來,欲言又止,“老太太還讓姑娘換上府裡新做的衣裳。”
“府裡新做的衣裳,老太太是讓我穿那件粉的嗎。”沈幼璦停頓了一下。
是上次送過來的一件粉紅色雲錦褙子,繡着纏枝梅花紋,下身一件百蝶穿花雲緞裙。
“老太太說讓幾個姑娘都穿一樣的,親戚們看着也整齊些。”紫墨回道。
可是那些衣裳分明是比着七姑娘的平時的穿戴做的,那件粉色衣裳,她的上面繡的是梅花,給七姑娘繡的是牡丹。
沈幼璦心裡知道這些衣裳是太太的小動作,只是每季她的衣裳,魏國公府都會送過來,她自己身邊的丫頭們也會做,因此她也不會去計較這些小事,府裡做的衣裳一次都沒有穿過,只是今天這麼明顯打扮,老太太心裡知不知道。
沈幼璦思忖了一會兒,“把那件粉色衣裳拿過來,換上吧。”
紫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拿出來,替沈幼璦換上,沈幼璦極少穿這種顏色的衣裳,現在穿上去倒是比平時多了一分嬌美。
走到榮喜堂外,沈幼璦便聽到了裡面的說笑聲。丫頭剛給她打開簾子子,一個坐在下首穿鴨黃藤紋褙子的婦人眼見瞧見了,走上前來目光已經在沈幼璦身上轉了一圈,道,“這是我們五姑娘吧,瞧瞧這模樣,長的這麼俊俏。”
見她走進,沈幼璦便聞到一股嗆人的脂粉味,她略擡眸,見來人不過三十來歲,五官生的和徐氏有些相似,只是面容有些發黃,眼角的皺紋是塗再多的胭脂水粉怎麼掩飾不住的,頭上帶着幾隻式樣老氣的金簪子。便知道她是徐氏的嫡姐了。
聽到大徐氏的聲音,屋子裡的姑娘太太齊齊望了過來,沈幼璦見果然多了幾個陌生的面孔。
沈幼璦穿上那件粉色雲錦褙子,頭上帶着那隻簪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古樸典雅,手腕帶了一串珊瑚珠子,一樣的衣裳,沈幼璦一進來,就牢牢吸引住衆人的目光。
徐氏瞳孔一縮,沒想到一件明顯不適合沈幼璦的衣裳卻被她穿上之後,多了華美高貴,她簡直要後悔出這個主意了。
沈老太太今天穿了一身棗紅鶴紋織錦褙子,玄色八寶織金福裙,鬢角插了一枝嵌珠翠碧玉簪,額上帶着一條墨綠玉錦鑲金片摸額。正個人珠玉環繞,笑容滿面,精神氣比平時好了不少。
她指着大徐氏向沈幼璦介紹道,“這是你姨母來了。”又指着一個眉目秀氣的姑娘道,“後頭那個穿青色衣服的姑娘是你姨母的女兒楚楚,跟你一樣大的年紀。”
沈幼璦朝徐氏行禮道一聲,“徐太太好。”
這一聲,大徐氏還要伸手去扶着她的手頓住了,老太太的臉也拉了下來。
錢氏見了心中暗笑,五丫頭的正經姨母是宮裡的德妃娘娘呢,這些上來打秋風的就老太太當個寶。
沈老太太臉沉了一會兒。大徐氏又恢復笑容,“我一見五姑娘便心裡高興,只有這沈府裡的姑娘纔有這般品貌。”大徐氏又從手腕上取了一個金鐲子給沈幼璦,“這是給五姑娘的見面禮,五姑娘可別嫌棄。”
沈幼璦倒了謝,錢氏又拉着她過來向她介紹另一位穿藏藍刻絲雲錦褙子的中年婦人道,“這是你四嬸子孃家大嫂,你叫她一聲趙太太就可以了。”
趙太太年紀已經四十多歲了,圓圓的臉蛋,眉眼柔和,讓人觀之可親。
沈幼璦依言行了一個禮,趙太太趕緊扶起她道,“五姑娘客氣了。”又取了一個荷包遞給她,“一點小玩意,不值什麼,給姑娘拿着玩吧。”
沈幼璦接過荷包,有些重量,荷包做的也極爲精巧,面上的蓮花繡的栩栩如生。
“這個是我的小女兒惜兒,比五姑娘小几歲,她平時被我可寵壞了,不懂規矩,姑娘可別嫌棄她。”趙太太指着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笑道。
那姑娘也是個活潑天真的性子,嘟着嘴埋怨道,“娘你老是在人前埋汰我,我哪有不懂規矩。”
趙惜兒說話的聲音清清脆脆,眉宇間嬌憨天真,一看就知道是被家人嬌寵出來的。
一時間衆人都笑了起來,老太太又道,“今天可巧了,我就說親戚間要常來往,才熱鬧。”
“可不是,說來也是我和趙家嫂子那麼巧,就遇上了。”大徐氏接過話道,“我也時常惦記着老太太呢,只是離的遠了,又不能常來往,如今好不容易見到老太太了,我又是這個身份怕給老太太帶來晦氣呢。”說着,大徐氏的眼淚便如落了線的水珠子掉了下來,她身後的祝楚楚也紅了眼眶,不住用帕子試淚。
老太太見她這模樣安慰道,“哪裡有什麼晦氣,我跟你是一樣的身份還不照樣過來呢。”
大徐氏聽到這話哭的更大聲了,“老太太還是您理解我啊,要不是爲了我的兩個孩子,我可不知道該撐下去了。”
被打徐氏哭的老太太也有些心酸,想起老太爺走的那些年,也溼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