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活下來的馭鬼者能有哪個是簡單的?
顧承鈞只是在顧離面前表現得非常好說話罷了,畢竟面對的是自己的親兒子,即使他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但只要人的意識還佔據上風,他自然會最大化地友善對待顧離。
可這並不意味着顧承鈞會給其他馭鬼者好臉色,他也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別人對他的稱謂也不是他的自吹自擂,而是當年靠手中的鎖鏈一點一點打出來的名聲。
與此同時。
“嘩啦啦——!”
伴隨着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響起,一條鐵鏈出現在了顧承鈞的手臂上。
這條鐵鏈表面滿是鏽跡,佈滿污穢,上面黏着發黑的血跡,像是取走過很多人的性命似的,此刻緊緊纏繞在他手臂上的鐵鏈竟然在詭異地蠕動着,彷彿具有生命一般。
也就是在這條鎖鏈出現的瞬間,一股莫名的危機感瞬間涌向了門前止步的六人,尤其是那個開口攛掇張羨光的老人更是感覺到一種被厲鬼盯上的感覺,這詭異的感覺甚至讓他心生一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下一刻。
感受到壓迫感的老人連忙攤開了手掌,露出一根根指尖上的尖銳指甲,似乎打算做些什麼。
“陳橋羊,如果你要現在動手的話,我不會幫你。”
然而,張羨光卻在這時開口了,他似乎跟這個叫陳橋羊的關係不是那麼好,只是爲了某種互有所得的利益而暫時聚在一起罷了。
“你……”
沒想到張羨光竟然在這時說出這種話的陳橋羊頓時臉色一變,但他還是咬了咬牙,緊接着後退了幾步,想要暫時避開顧承鈞的鋒芒。
“陳橋羊?我以前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顧承鈞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瞬間回憶起了什麼。
以前混跡靈異圈的時候,他偶然結識了隔壁大東市的一位叫做王陸的馭鬼者,然後聽王陸提起過陳橋羊。
“活人只見鬼,生死不見牧鬼人?”
打量了一下此刻那個宛若老烏龜一般縮在隊伍後方的陳橋羊,顧承鈞不由得冷笑嘲諷一句:“不過爾爾。”
而被貼臉嘲諷的陳橋羊也只能冷着臉看向顧承鈞,他自知在沒有奴役足夠的鬼之前,自己這個牧鬼人確實不具有太強的對抗能力。
“該死的後生,要不是先前跟那個姓楊的小子拼過一場,現在哪輪得到伱在這囂張。”
陳橋羊目光凌冽地看着顧承鈞,恨不得現在就招出一羣厲鬼把他活活撕碎。
但是他也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做不到,因爲他的狀態不佳,前幾天跟那個叫做楊間的隊長拼了一次之後,眼下他的手上確實沒有幾隻可以動用的厲鬼了,此刻也只能在心裡狠狠咒罵眼前這個叫做顧承鈞的晚輩。
“承鈞,看在往日的師生情誼份上,我不想和你動手,你也應該清楚,我是不會去做那些破壞大局事情的人。”
張羨光在這時開口了,他似乎真的很看重那段存於過去的師生情,畢竟他雖然長着一副三十歲左右的人的模樣,可是按照實際年齡來算,他今年已經八十歲了。
“你很清楚外面的現狀,靈異事件層出不窮,以後死的人只會更多,不會變少,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他彷彿想要勸說顧承鈞,但顧承鈞卻並不領情:“所以呢?這跟我的鬼鎖鏈有什麼關係?”
張羨光在這一刻展現出了難得可貴的耐心,繼續道:“所以我構思了一個計劃,我要用這個計劃拯救所有人,而這個計劃的關鍵則在何月蓮的身上。”
“何月蓮?”
聽到這個名字的顧承鈞面露些許詫異。
他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卻不是完全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
很久之前,這個名字屬於一個民國時期的頂尖馭鬼者,她駕馭了許多種可怕的靈異,而在她死前,即使她肢解了自身的靈異,但是那被肢解出來的靈異依然鬧出了亂子,死了很多人。
在現實中,這起事件被代號爲“鬼畫”。
張羨光繼續說道,像是在勸說顧承鈞接受自己的這個計劃:“外面的世界充滿靈異,普通人朝不保夕,靠馭鬼者東奔西走終歸是飲鴆止渴,最多就只能像上一代人那樣勉強平息靈異事件幾十年,然後重新面對靈異事件的爆發。”
“所以,得換一條路走。”
“如果處理不了這個世界上的靈異,那就讓人類換一個新的世界生活,鬼畫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畢竟鬼畫的世界可以無限擴大,大到足夠容納所有人。”
然而,當他用一種略帶期盼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顧承鈞的眸子忍不住一縮,甚至感覺到了一種很久未曾感受到的驚悚。
沒錯,是驚悚而不是震驚。
“你瘋了,竟然想讓所有人生活在鬼畫的世界裡?”
“我瘋了?”
張羨光反而堅定地看向顧承鈞,像是在告訴他,自己沒有瘋。
“其實是你們這些人知道的事情太少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難道就一定是人間麼?”
“承鈞,我可以告訴你,實際上我們可能本就生活在所謂的地獄之中,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是存在厲鬼的,本身就是一個充斥着靈異的世界,只是在很久之前,有一名未知的馭鬼者構建了一條陰陽路,將人與鬼的世界分割開來之後,纔會讓人類誤以爲自己生活在這樣一個只有人的世界之中。”
“所以我的計劃無非就是在此基礎之上再劃分出一個屬於人類的世界罷了,鬼畫雖然看似兇險,但若是有人能夠重新成功地駕馭鬼畫呢?當鬼畫的世界不再危險以後,新世界就依此而形成了。”
“所以,承鈞,我也不需要被困在鬼相館之中的你做些什麼,你只要把鬼鎖鏈交出來,讓我用它去限制住那件嫁衣就行了。”
“你現在是異類,即使失去了一部分靈異,但只要這部分靈異不是維持你生命的核心,你其實不會受到什麼影響的。”
張羨光的話語在耳邊縈繞,甚至有了招攬顧承鈞的意思。
顧承鈞臉上的神情依舊冷峻,但同時也在沉思。
因爲張羨光告訴自己的這些信息確實很不可思議,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消化過來。
看着深陷思索氛圍之中的顧承鈞,張羨光沒有催促,而是任由自己曾經的學生思考。
他今年已經八十歲了,在他認識的那些馭鬼者之中,不要說是和他同一個時期的了,即使是比他年輕的馭鬼者,如今都不剩下幾個了。
可惜。
“就算是最頂尖的馭鬼者無法逆轉靈異的侵蝕,就像那個叫做何月蓮的馭鬼者一樣,她到最後不也是因爲沒有抵抗住靈異侵蝕而肢解了自身的靈異麼?所以你的計劃是註定不可能成功的。”
顧承鈞搖了搖頭,表示不能接受。
但張羨光立刻就接過話題:“我的計劃不是一拍腦子就想出來,然後急於實施的,你的這個問題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想到了解決辦法,只要讓一個永遠不會死去的人去駕馭鬼畫就行了。”
“沒有人是永恆不死的。”顧承鈞很確定這一點,隨即作出了反駁。
張羨光搖了搖頭,很篤定地說道:“不,有一種人不會死去。”
“嗯?”顧承鈞神情一凝。
“郵局的管理者。”張羨光道出了那個答案。
郵局的管理者?
“你想讓郵局的管理者駕馭鬼畫,然後利用郵局的管理者不會死去的特性永遠駕馭鬼畫?”
同樣瞭解鬼郵局規律的顧承鈞立刻猜出了張羨光的想法。
“對,是這樣。”
張羨光點頭道:“我將這個計劃稱爲桃花源計劃,亦如陶淵明描繪的那樣,所有人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個與世無爭的桃花源之中。”
“承鈞,你應該加入我的這個計劃,幫助我創造這個新世界,待到計劃成功的那一天,我就可以將鬼相館也拉入那個新世界之中,當鬼畫覆蓋了相館的存在之後,你便可以自由生活在那個世界之中,你就可以走出這個封閉的牢籠,從裡面走出來了。”
說完,他走了過來,來到了顧承鈞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做出了邀請。
“可是你現在不是管理者,郵局的管理者是沒辦法離開鬼郵局的。”
顧承鈞沒有理會那隻邀請的手,只是平靜地說道。
但是忽的,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隨即臉色一變,眼睛眯起,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張羨光。
“你不是真正的張羨光。”
他這句話一出,張羨光身後的那些隊友卻是面色如常,彷彿早已清楚這件事情。
他們反倒用着一種包含有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顧承鈞,顯然是沒想到他竟然可以如此之快就推測出這件事情。
怪不得。
怪不得張羨光會願意在這耗費如此多的時間來慢慢與之相談。
這個宛若從老舊電影中走出來的詭異之人確實很厲害,很優秀。
張羨光也在這時拍了拍手,鼓起掌來,對顧承鈞的反應迅速表示讚揚,很乾脆地承認了:“不錯,我只是一個被複活的油畫罷了。”
聞言,顧承鈞深吸了一口氣。
這位曾經教導過自己的老師,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可怕。
郵局的管理者是無法走出鬼郵局的,所謂的“不死”概念其實就是一種詛咒,讓管理員永遠只能留守郵局的詛咒。
“一次留下油畫,一次復活油畫裡的人,最後一次選擇成爲郵局的管理者,然後讓你這個從油畫中復活的人在外面開展計劃。”
顧承鈞看着眼前這個看似儒雅,實則可怕得足以令他都感到驚駭的張羨光。
三次通關鬼郵局,這個含金量是任何形容詞都難以概括的。
即使從初始的任務難度來看,鬼相館這個處理機構肯定比傳遞信息的鬼郵局要困難許多。
但是,郵局的送信任務是會根據信使的實力而動態變更難度的,這也就意味着當你第二次開始重新送信的時候,你接取到的任務難度甚至會比鬼相館四樓下達的任務還要艱難。
張羨光笑道:“所以我纔敢保證我的計劃是具備成功性的,我也爲這個計劃付出了一切。”
“三次送信,加上對鬼畫的瞭解,你的計劃確實很好,具有很大的可行性。”顧承鈞似乎表示了認同。
可是下一刻。
正當所有人都覺得可以避免一場衝突之時。
“但是,我拒絕。”顧承鈞認真說道。
“唉……”
聞言,張羨光嘆息一聲,臉上的微笑也已經消失不見,看向顧承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心。
“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他揹着手,並沒有因爲沒有聽到滿意答案而急於氣急敗壞地掀桌子,而是仍在保持耐心地問道。
就在此時。
“砰!”
鬼相館的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這表明了顧承鈞的態度,他封鎖了鬼相館,將樓內的所有人都困在了大廳。
一時間,那些跟着張羨光一起進入相館的人立刻面色陰沉起來,尤其是那個叫做陳橋羊的更是冷着臉,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只有顧承鈞和張羨光的臉色尋常,他們平靜地看着彼此。
望着眼前這位曾經教導過自己的老師,顧承鈞的臉上倒是沒有之前的那種敵意了:“我雖然確實很想走出鬼相館,去見一見我的家人,但是我不希望是在一個由鬼畫搭建的世界之中與他們見面,我本就希望他們遠離靈異,可如今你卻要讓他們遷入到一個靈異構成的世界,恕我不能接受。”
“更何況,雖然我沒有親自去過那座郵局,但我絕對不會相信郵局的不死詛咒真的如此無解,郵局的管理者不可能真的無視歲月侵蝕。”
此刻的顧承鈞心中只有滿滿的無奈。
他理解張羨光的追求,但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觀念不合,站在對立面的結果自然是註定的。
“如果郵局的管理者真的能夠不老不死,那民國時期的馭鬼者早就平定靈異時代了,即使他們走不出郵局,也有幾百種方法讓自己影響到外界,這世上不可能只有鬼畫一種能力能夠影響這個世界的。”
聽着顧承鈞把話說完,張羨光點了點頭。
“好吧。”
此刻,他將背在身後的手放了下來,只不過,他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拿着一把鏽跡斑斑,樣式老舊的大刀。
“你們不用出手。”
張羨光對身後的隊友們擺了擺手,然後神情有些複雜地看着站在自己的顧承鈞。
他一直都是自己最優秀的學生,無論是在學校的時候,還是在靈異圈的時候。
可如今,他們卻因爲意見不合而刀兵相見。
但即便如此,張羨光也絕不會因此收手。
他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爲了桃花源計劃,爲了這個畢生追求,他可以傾之所有,包括自己的命。
“這麼多年不見,就讓我來稱量一下你這些年的進步。”曾經的老師說道。
“好。”曾經的學生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