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之後,迪安開車一路往路易斯安那南部海港城市新奧爾良開去。
從早晨到傍晚,迪安進入了新奧爾良市區的中心法國區。
駕車穿過傑克遜廣場富麗堂皇的聖路易斯大教堂,美國黑人建立的聖奧古斯丁教堂,迪安駛進了“波旁皇朝”路牌的波旁街。
下車,他大口呼吸着帶着淡淡鹹腥的海風,沿着擁擠的街道漫步,舉目四望。
這裡的建築物跟以前所見都不太一樣,除了傳統的美式聯排別墅,還有拱形窗戶、陡峭屋頂、結實護欄的克里奧爾式建築。
一棟棟坐落在街道兩邊,寬敞的門廊幾乎與街道相連,西班牙風格與美洲本土風格融合得十分巧妙。
街道角落還能看到稀少的木質外殼、造型狹窄的維多利亞式單層建築,朝它開槍子彈可以穿越整間房子,故而得名獵槍屋。
萬聖節前夜,所有建築物都熄滅了燭光和爐火,只在門前擺放傑克南瓜燈。
熙熙攘攘的居民和遊客在南瓜燈之間穿過,沿街開起了變裝派對,黑人比例超過了一半。
迪安一回頭。
黑幽靈、胖妖精、陰氣森森的骷髏、強壯又性感的蝙蝠俠和貓女,非常熱情衝着路過“妖魔鬼怪”打招呼、拋飛吻,興致來了摟着肩膀拿起相機合個影
五彩斑斕又千奇百怪的服裝和南瓜燈相映成趣。
但迪安最佩服的一羣變裝舞者要數穿着“皇帝新衣”的人,毫無保留地向大衆展示自己身體每一個部分。
迪安強忍嘔吐欲把目光從一個毛髮濃密、舞姿妖嬈的胖“皇帝”身上收回,低頭看了眼自己這一身無聊的大風衣,琢磨着如果在這羣風騷的人羣中來一道閃電,能不能殺死兩百個人?
哦不對,要不要入鄉隨俗地換身衣服。
迪安使勁拍了拍腦袋,清理乾淨亂七八糟的邪惡思想,忽然心頭一跳,上帝視角往身後擁擠人羣中一掃,一道高挑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靠過來。
他強忍住笑容,故作不知地站在原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羣。
“不許動!”
清脆的呵斥聲。
一股力量閃電般擰住了他的手腕擰到背後,把他壓得向前彎下了腰。
“迪安·盧,你被逮捕了。”
旁邊一對幽靈服的情侶被轉過身看了一眼,忍不住笑着豎起了大拇指。
“輕點,警察小姐。”迪安低頭誠懇地說,“我犯了什麼罪?”
“你半年沒有聯繫女朋友,對她實施了長時間的冷暴力。”
“我認罰,我願意繳納兩個億罰金,但要等到晚上。”
“什麼兩個億?”
警察小姐忽然手上一空,被抓捕的罪犯變魔術似地從她的手中掙脫,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地給了她一個重重的擁抱。
熟悉而強烈的男子漢氣息撲面而來,讓她海洋般蔚藍的眼睛迷離了起來,情不自禁把臉埋進了他的肩頭。
“好久不見,格雷琴…警察…女巫…小姐…”迪安低頭端詳着這張帶着女巫尖頂帽的,畫着精緻淡妝,蒼白、冷豔又嫵媚的臉龐,“找個地方坐坐?”
……
波旁街一家萬聖節巫師主題餐廳。
每一張餐桌上都坐滿了前來“享受祭品”的幽靈惡鬼和大法師,但餐廳裡沒有燭光和爐光,只有陰森的燈光。
迪安和格雷琴在角落的一張雙人餐桌上相對而坐,端詳着黑袍巫師服務生送來的魔法菜單。
“巫師秋葵湯、魔法什錦飯、飄飄欲仙洛克菲勒生蠔、香蕉福斯特…先就這樣吧。”
“稍等。”
服務生離開,格雷琴雙手交扣在面前撐住尖尖的下巴,打量對面的熟悉的男人,毫不掩飾眼中的好奇和驚訝,
“變化好大,我快讓認不出來了。”
“變壯了?”迪安笑着看向她的黑色眼影和嘴脣,
“那倒沒有…就是眼睛裡多了一些我看不透的東西,讓人發怵的氣質,你好像很累、繃得就像一條弦。”格雷琴半是玩笑地說,“看到伱我就想到了FBI專家描述過的暴力連環殺人犯,你這一路上沒少被警察攔下來問話吧?”
迪安挑了挑眉毛,衝她豎起大拇指,他這半年來頻繁招惹超自然事件,難免沾染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但他並不覺得累或者緊繃。
“你也變漂亮了,變得更成熟。”
格雷琴臉上少了高中剛畢業時的嬰兒肥、稚氣,五官輪廓變得更深邃、堅毅,曾經垂至後腰的麻花辮也剪短了一大半,清爽利索。黑色長袍下胸膛高聳,身形比從前豐滿結實。
黑色的脣膏、指甲油,又讓她多了一絲妖豔。
另外生命透視之下,她體表的白光強度不遜色於一個健壯的成年男性,但有些地方的光芒黯淡。
“成熟?你是說我老?”格雷琴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蛋兒,又羨慕地看向迪安閃爍着玉石一樣瑩潤光澤的皮膚,“整天訓練、風吹日曬,搞得我現在的皮膚都不如你。”
迪安搖頭,“我敢保證,你絕對是警校最漂亮、最受歡迎的女士,當然,你在我心中也是永遠的囊波兒萬。”
“沒撒謊?”
“我向上帝起誓。”
格雷琴咧嘴,蒼白臉頰上露出美式大妞的爽朗笑容,隨即雙手環住黑袍下顫巍巍的胸膛,用警察審問犯人般,銳利的目光看向他,
“你以前很少說這種花裡胡哨的漂亮話,這半年交了其他女朋友?嗯?”
“我在你眼裡就是那種人嗎?我一直把你記在心中,把你當成最重要的女人。”迪安心頭加了一句“之一”,直視那雙大眼睛,
格雷琴眼中懷疑稍減,“那你怎麼從來不聯繫我?”
“我知道你的理想,所以不想打斷你的培訓課,影響你的畢業成績。你看,現在我們不是重聚了嗎?”迪安順勢轉移話題,“說回正題,你這五個多月在警校過得習慣嗎?”
“很順利,整天除了背書就是體能訓練、考試…”格雷琴嘴角帶笑地聊起了警校的經歷,“訓練強度不如當初跟你在拉斯維加斯切磋的日子。”
“咱們警校裡,我這一屆,九成男生的格鬥、射擊水平不如我,所以我拿到了總成績第三名,狠狠打了那些看不起女性,認爲我們不夠強硬、不夠強壯的大男子主義的混蛋的臉!”
格雷琴分享着炫耀着,塗抹胭脂的臉頰上浮現淡淡振奮的紅暈,
“你是天生的警察,以後一定能成爲拉斯維加斯警局的局長。”迪安起身跟她擁抱了一下表達恭喜,又碰了碰她黑色嘴脣,闊別半年的生疏感煙消雲散。
“謝謝。”女巫笑得很快活,
“警校的課程都結束了,接下來有什麼安排?”迪安幫她把額頭前的一縷黑髮攏到耳朵後,又順手摸了摸她的側臉,
“回LVPD實習,但在此之前,我和另一位女同事準備在新奧爾良待幾天散散心,我就想到了你。”格雷琴抓住他那隻不老實的手,玩弄他修長的五指,戳戳指肚,“你這半年幹嘛去了,一直不回拉斯維加斯開私人偵探社!”
迪安點頭,“過去半年我大部分時間待在印第安納州的霍金斯鎮,跟舅舅住一起,後來機緣巧合發現我失蹤父母的幾條線索,指向德克薩斯,我準備去那兒碰碰運氣。”
“我能幫忙嗎?”格雷琴心頭一緊,
迪安抓起她塗抹着黑色指甲油的小手,輕輕一吻,“女巫小姐,如有必要,我肯定會聯絡你。”
這時,巫師服務生送上了生蠔、南瓜餅、燴飯,辛辣的路易斯安那小龍蝦等,“兩位,請慢用。”
格雷琴連續剝了好幾只大個生蠔遞到了他的盤子裡,笑顏如花,“來,我精心烹煮的魔法秘藥,多吃點對身體有好處。”
“什麼好處,原地爆炸?”
“呵呵,你必須吃完。你曾經承諾等我警校畢業帶我再去裡諾旅遊一趟,滑雪,太浩湖游泳,你食言了,要接受懲罰。”
“好吧,懲罰我認。但抱歉,旅行得等到我德克薩斯之行後。”
“那你還得補償我。”格雷琴咬了咬嘴脣,
“要求隨你提。”
……
兩人酒足飯飽,正是晚上八點,波旁街最熱鬧的時候,殭屍、小丑、幽靈在街道上橫衝直撞,身材嬌小的扮作精靈、妖精的兒童青少年則沿街敲擊每一棟房子的房門,一句“請吃糖還是想遭殃”搶劫糖果。
有膽大的直接衝進惡魔的隊伍裡向着變裝的舞者討要糖果。
一派羣魔亂舞的景象。
格雷琴遞給迪安一身提前準備好的怪物裝,一套毛絨絨的白色狼人服裝和狼人面具。但他穿上之後只感覺中間涼颼颼的,低頭看去,褲子和上衣的皮毛之間,光溜溜一片顯露出了雕塑般的腹肌,兩條胳膊也是破破爛爛露出結實的肌肉。
迪安不是暴露狂,當下攤開兩爪無奈地看向笑盈盈的女巫,
“這算什麼?被剃了毛的非主流狼人?”
“這不很完美?”女巫伸出冰涼的小手一通亂摸,“要我說,電視臺上的模特冠軍身材都遠不如你。身懷好東西,要大方把它展示出來。”
“笑一笑,放鬆點,你說過今晚要聽我的話!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就不要帶什麼心理負擔。”
“好吧,你說的有道理,”迪安點頭,
女巫一手提着魔法柺杖,一手挽住狼人的胳膊,邁着渾圓修長的大腿走上了大街。
妖豔性感的女巫,搭配一身漂亮肌肉的白色狼人,在成百上千的奇裝異服的舞者之中,也非常醒目。
“哈哈,狼人先生、女巫小姐,一起合個影…”一個戴着黑斗篷,尖銳假牙的黑胖吸血鬼伯爵,衝兩人揮了揮手中的賓得相機,
格雷琴點頭,俏臉一肅,掌心魔柺杖靈活地轉了幾圈,嘴裡嘰裡咕嚕一陣亂七八糟的咒語,魔柺杖頂端輕輕在吸血鬼腦袋上敲了一下,後者捂住胸口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樣。
格雷琴又給了迪安一個眼神。
迪安垂下頭無奈嘆了口氣,雙手舉在胸前成爪狀,看向天空中的月亮——
嗷嗚——
他把吸血鬼撲倒在地上。
“Cheese!”
咔嚓!
……
“女巫小姐,這張單子上的夜間捉鬼是什麼活動?”
“萬聖節前後的夜晚去廢棄的房屋、沼澤、湖邊等危險的地方冒險,但今晚我有別的安排。明天再去如何,我和同事已經計劃好了。”
“聽你安排。”
……
女巫和狼人繼續壓馬路,不時跟一些看得順眼的怪物合影,向“討要”糖果的小鬼分糖。
迪安印象中,萬聖節前夜是各種超自然生物聚集的時間,也是最容易誕生可怕兇殺案的時間點。
所以他全程保持着生命透視狀態,但他不是回回都能碰到超自然事件,至少在這條波旁街,眼前的妖魔鬼怪都是假扮的,不存在渾水摸魚的真貨。
迪安從一開始的不耐煩,逐漸放鬆,融入這喧囂的氣氛,加入製造聒噪聲音的遊行大隊,在南瓜燈間喪屍一樣歡呼、跳舞、狂熱地扭動,從小朋友的糖果袋裡偷偷拿幾個,享受着跟着女巫小姐充滿彈性的嬌軀的親密接觸。
迪安只感覺身體中某種積壓已久的東西在緩緩地釋放出來,嘴角不禁浮現微笑。
“這就對了,”格雷琴摘下他的狼面具,啄了一下他嘴脣,把薄荷糖渡了過去,“沒有那種緊繃的狀態了。”
迪安往女巫被汗水打溼的紅撲撲的臉蛋上重重親了一口,
“這兩天留在這兒陪我好好玩玩。”女巫連體嬰兒一樣緊緊貼着狼人,緩緩往前方漆黑偏遠的街道走去,
“沒問題。對了,你們怎麼選擇來這麼遠的新奧爾良休假?”
“我的那位同事是黑人,她父親就住在波旁街,明天帶你們認識認識。”
……
“站住,往哪兒跑,外來的黃皮猴子,把糖果交出來!”
“別打了!”
突然的驚呼聲將兩人從甜蜜交流中驚醒。
迪安擡頭看去,不遠處街角。
三個穿着大頭外星人服裝的黑人青少年,將一個黃色緊身運動服扮作布魯斯·李的亞裔男孩兒撲到在地上對着他臉頰痛毆。
一個帶着天使翅膀的白人女孩兒在旁邊大喊大叫地阻止。
但黑人不管不顧,幾拳將男孩兒打成了熊貓眼,
“給他們,斯科特,把糖給這羣無賴!”天使女孩趴在地上衝黃色緊身衣男孩兒大喊,
蜷縮身體的男孩咬牙搖頭,
“我討的,憑什麼給這羣蠢貨!”
……
“給我住手!”
正義感爆棚的格雷琴眼睛裡就容不下沙子,冷着臉大步流星衝過去,魔柺杖帶着破空生硬鋤頭般砸落,兩個揮拳的黑人捂着後腰哇哇大叫跑開,格雷琴又擡起大長腿往左一蹬,第三個撲過來的黑人被蹬中小腹,飛出兩米摔了個屁股蹲,鼻子一抽,險些沒哭出來。
“快滾!”格雷琴收回腿衝黑人喝斥,又扶起亞裔男孩兒,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
“沒事吧?”
男孩兒搖頭,從袋子裡掏出一大把糖果遞過來,熊貓眼裡露出感激。
“謝了,女巫姐姐。”天使女孩兒也衝格雷琴甜甜一笑,伸出手,“我是凱蒂,這是我的蠢弟弟斯科特。”
格雷琴目光在這對奇怪的少男少女臉上一掃,凱蒂有一張清秀柔和的心形臉、下頜輕巧,還有可愛的嬰兒肥,笑的時候很有親和力和感染力,氣質不俗,是個白人女孩兒。
斯克特則是一張長長的馬臉,長相平平無奇的亞裔。
無論五官還是膚色氣質,都看不出半點相似之處,怎麼會是姐弟?
但她沒有多問。
這時,三人對面,居中的瘦得像竹竿兒的黑人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兇狠,悄悄把手伸進了自己的糖果袋裡,握住了一個硬邦邦的把柄,扣住扳機,往外拽。
但東西還抽出來,他心頭莫名一跳,擡頭,五米外突兀出現一個帶着白狼面具露出腹肌的古怪男人,眼神幽邃地掃過他們的臉。
那雙瞳孔中浮現出北極光一樣絢爛色彩,瞬間吸走了他們靈魂。
三人好像見到了上帝。
順從地丟掉了包裹,轉身跑進角落陰暗的巷子裡。
在無人注意的地方,擡起拳頭,對準同伴的鼻子,狠狠一拳!
咔嚓。
三個黑人男孩兒原本高挺的鼻樑就像拼歪的積木般驚悚地歪向一邊斷裂開來,露出骨茬,飛濺的鮮血染紅了他們的下巴和半張臉。
然而他們好似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又互相幫助、果斷乾脆扭斷了同伴的一隻手腕。
三個殘疾的黑人這才受到赦免地轉身逃跑。
……
“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迪安解除神性領域,撿起糖果袋,關切地看向這對姐弟,
“用不着。”斯科特搖頭,又掏出一把糖果遞給狼人,和姐姐相視一望,“謝謝你們的幫忙,但我們得馬上回去了,不然父親要擔心了。”
……
隨後,迪安和格雷琴把這對姐弟送到了偏僻的街道,一輛老舊房車外邊,看着他們和一個身材高大,面容慈祥的老白男匯合在一起。
悄悄離開。
“格雷琴女士,見義勇爲的感覺如何?”迪安似笑非笑地看向女巫,
“三個小黑人不經打,完全沒有過癮!”
“但你知道嗎,你剛纔犯了一個致命錯誤!”迪安點頭,臉色突然變得嚴肅,銳利的目光看得格雷琴笑容一僵,心頭升起一種末日降臨般的不安,
格雷琴怔了一下,“什麼錯誤?”
迪安把糖果袋遞過去,後者打開,頓時看到裡面那把上膛待發的M1911,指節發白一顫、臉色充滿挫敗。
“你在警校裡沒學過?遭遇任何敵人,無論是是兒童、成年人、甚至動物、別的物種,不要心軟,務必確保他們失去反抗能力。”迪安按住女人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鄭重其事地叮囑,“我可不想未來某一天突然聽到你的噩耗。”
否則我只能去靈薄獄找你。
“嗯,我會好好記住這一課。”格雷琴輕點嗪首,柺杖一揮鉤住迪安的脖子,款款往身後黑暗的樹林中退去,哈士奇一樣的藍眼睛閃閃發光,彷彿在述說着女巫的蠱惑之語,“白狼閣下,去秘密基地吧,繼續指導指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