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車離開加爾維斯頓島後,就天女散花地在馬路上分開,各奔前程。
迪安開車往西南方進入一家馬路邊的汽車旅館,訂了三間房,胡安娜和薩爾瑪進入客房就迫不及待衝進浴室洗澡。
而迪安買了一大堆食物,叫上特蕾莎來到了自己的房間,後者謙卑又誠摯地強調,“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來點實際的,”迪安坐在沙發另一頭一手拿着玉米片,另一隻手用筆在紙上畫出一個頭戴羽冠,脖纏白金蟒的女人,“告訴我有關她的一切。”
“恩,你完成了承諾,現在輪到我…在我祖先的講述中這位女士是一位非常強大的半人半神的女神,”特蕾莎有些緊張又忐忑地說,“一個狂熱的血祭幫的守護神。”
“血祭幫是什麼組織?”迪安注意到“血緣”進度跳到了百分之三十四,
“它擁有悠久的歷史。”特蕾莎凝視着半空,眼神變得虔誠,聲音充斥着敬畏,“我的祖先在9到12世紀在奇琴伊查城,如今的古代廢墟中建造了卡斯蒂略,一座階梯狀的金字塔,它的四周伴有突出的輻射狀的階梯,這些樓梯兩側都有巨大的扶手。”
“每年的3月21日,當太陽升起時,陽光照射在金字塔的樓梯上,伴隨陽光投射的影子恰好會沿着樓梯的扶手邊緣移動,這便表示羽蛇神庫庫爾坎正在降臨人間。”
“雖然蛇神對於活人血祭深惡痛絕。”
“但少數古代信徒堅信祂有着黑暗的另一面,渴望着鮮血和死亡,於是將活人祭品帶到金字塔頂端,擊碎心臟、放出鮮血,獻祭給正在降臨的蛇神。”
“蛇神的黑暗面會接受血祭,實現他們的願望,授予他們超脫凡俗的智慧和力量。”
“這羣狂熱的信徒至今仍在活躍在墨西哥各處,延續這一古老傳統,被普通人稱爲血祭幫。”
“在血祭幫的祭祀系統中,鮮血是一個永恆的主題,有着遠比空氣還重要的意義,流血是神聖的、必須的。”
……
“血祭幫,向羽蛇神黑暗面進行活人獻祭,聽起來有點邪惡啊…”迪安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萊娜和這幫派的守護神扯上了關係,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情,“既然幫派崇拜蛇神,他們的守護神爲何是這位女神?”
“女神是蛇神的情人,替蛇神效力,保護祂的信徒,維護血祭儀式正常運轉。”
“無人知曉其真名,但有相關故事流傳至今,”特蕾莎開始娓娓講述,“最初她還只是一個凡人,但美豔之名流遠播,所以蛇神想要佔有她,派出信徒抓住了她,帶回聖地進行了獻祭。”
“信徒們把女人丟進了蛇洞,讓恐怖的萬蛇吞噬並轉化她。”
嘶——
迪安忽然感覺後脖子吹來一股冷風,遍體生寒。
蛇神想要佔有某人就強迫她接受萬蛇噬體轉化?
殘忍又邪惡。
神明的愛果真是凡人無法承受之重。
另外,迪安心頭涌起一種強烈的感覺,這位半人半神的女人命運忐忑,與其說女神,不如說是羽蛇神黑暗面的囚徒。
不過她爲什麼會出現在一個脫衣舞俱樂部裡?
特蕾莎眼中閃過奇異的光彩,續道,“轉化之後,她成爲了黑夜中的情人,半人半神的守護者,下一個新時代的預言者,她能看到你和我,這些凡人無法看到的,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預言”能力。
迪安看向身邊聚精會神地聽着目光中流轉着極光的影。
萊娜同樣掌握着一定程度的預言能力,她和女神之間存在共通之處,所以產生了關聯,聚攏到一起?
希望這位女神沒有傷害萊娜,迪安心頭祈禱。
否則就算她是神明也必付出代價!
“血緣”進度悄然跳到了百分之四十。
“我該怎麼找到這位蛇神的情人?”迪安拍去手上的玉米片殘渣,凝視特蕾莎的眼睛,“或者說怎麼找到她守護的血祭幫的駐地?”
“我並非信徒,沒辦法瞭解這些重要的地點,”特蕾莎思忖道,“但血祭幫的成員分佈很廣泛,小型的聚集點遍佈整個墨西哥,尤其犯罪活動猖獗的美墨邊界處,比如埃爾帕索對岸的華雷斯,伱可以試着找找看。”
“好吧,邊境的埃爾帕索…”迪安取出地圖,用筆勾勒出埃爾帕索的具體地點,地方不小,要調查完畢估計得花不少功夫,但如果鎖定在脫衣舞俱樂部上,就會大大節約時間。
“對了,我見過這位女神的雕像,你可以看看。”特蕾莎接過迪安的筆,在紙上勾勒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圖畫,一個盤坐在燭火和祭品圈中的女性,穿着一身綠色的吊帶裙,頭戴有着精緻花紋鑲嵌綠寶石的豔麗頭飾以及五彩斑斕的羽冠,軀幹和大腿上纏繞着一條巨蟒,胳膊上則纏繞着一條條體型纖細的蛇。
她左手垂至左側膝蓋邊,掌心朝外,右手豎舉在胸口,輕釦大拇指、無名指和小指,伸直食指和中指,像是在結出某個特殊的手印。
她皮膚略微發黃,面無表情,蛇一樣的豎瞳直視着虛空中某處,閃爍着洞察過去未來的睿智光芒。
慈悲和邪詭交織。
迪安恍然看到了暗黑版觀世音雕像。
進度一震,跳到了百分之四十二。
“血祭幫派的守護女神,我會找到你。”迪安收好這副畫像,
特蕾莎提醒道,“安迪先生,這羣血祭幫的信徒大部分危險又狂熱,如果要和他們打交道,務必小心謹慎。”
“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迪安做了個歐克的手勢,又問了幾句確認對方沒有更多線索,“交易完成,明天你就帶上胡安娜回老家,短期內別再來加爾維斯頓。”
“恩。這是我家的地址和電話,”特蕾莎熱情地遞給迪安一張紙條,“歡迎你隨時來做客,品嚐我最拿手的鐵板燒…”
“有機會一定來。”
迪安目送女人離開客房,閉上眼消化腦海中的信息,又拿出萊娜的照片開啓上帝視角搜索了一遍,確認她在西南方。
便計劃接下來通過西南的埃爾帕索進入墨西哥。
他又掃描了一下旁邊兩個房間。
穿着浴袍的胡安娜拉住剛剛返回房間的母親熱烈聊了起來。
而薩爾瑪赤着豐滿的嬌軀,雙手抱住膝蓋,坐在浴缸裡,肩膀顫動地低聲抽泣着,哭聲中充斥着委屈和酸澀,被熱水打溼的黑髮順着後背滑動,水汽四濺。
顯然這女孩兒短期內都不可能從被綁架的傷害中恢復。
“都是你們這羣綁架犯造的孽。”
迪安關上燈和窗戶,取出乩板和占卜套裝,濃眉牛仔半透明的靈魂飛了出來,一臉癡傻地落到他面前。
“說吧,你們綁架這麼大一羣女人究竟出於什麼目的?”
幽靈呆板地回答,“通過加爾維斯頓的港口,運送到墨西哥,賣給一批當地人。”
運去墨西哥而不是歐洲?
迪安心頭一凜,“賣給什麼人?”
“我們只負責抓人,以及把人運上碼頭、收款,不瞭解客戶的任何身份信息。”
“爲什麼都要女人?”
“客戶要求年輕漂亮的女人,並且在運過去之前必須接受一段時間清理,吃乾淨簡單營養的食物、禁止酒精、菸草、禁止與男性發生親密關係,保持純淨。”
迪安疑惑地眯了眯眼,這種要求不禁讓他想起上輩子的一些常識——針對某些淡水魚,廚師在烹飪之前會先用乾淨水飼養一段時間,讓魚排出髒東西和土腥味兒。
“客戶是要摘取貨物的器管?”
“不清楚,但我感覺不像…”牛仔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心悸,“或許是更加邪惡的事情。”
三十幾個漂亮女人,運去墨西哥。
比摘取器管更加邪惡的事情?
幾條關鍵信息閃過腦海。
迪安不由得聯想到剛纔特蕾莎給他科普過的血祭幫的歷史。“不會這麼巧吧,是墨西哥血祭幫從德克薩斯購買這批貨物,準備拿去獻祭給蛇神?或者說守護女神?”
“不,不一定,特蕾莎從沒提到過祭品必須是女人,明早再問問她。”
……
迪安放下繁瑣的思緒,又看向幽靈,
“你們約定的送貨時間是什麼時候?”
“一個月以後11月25號晚上十點,休斯頓港口,一艘藍色的貨輪…”
“一個月太久。”迪安還得去找萊娜,不可能爲了逮這個人販子源頭在加爾維斯頓耽誤一個月,只能暫時放下這條信息。
“你們過去賣過幾批貨物?”
“送上碼頭三批,共計一百二十五人,又從輪船上接收一些‘奶粉’,在德克薩斯售賣。”
“賣了一百多個人,還兼職販售奶粉。”迪安看向幽靈的雙眼流露出一絲寒光,“地獄都容不下你們。這麼一個骯髒的窩點如何在島嶼上安然無恙這麼長時間?”
“我們買通了碼頭的管理人員和加爾維斯頓警局高層,給他們利潤分成,並且承諾不碰本地人。”
“我就知道。”迪安點頭,掏出筆記開始記錄,“把他們的名字身份相貌告訴我。”
記完五個名字,他思考了一下。
警員畢竟和罪犯不同,失蹤一個就足以引起巨大的動靜,而那羣女人剛從監獄裡逃走,不宜立刻把目光給她們吸引過來。
“再讓你們多活一段時間,等我從墨西哥回來再收一波經驗。”
做出決定,迪安看向一邊看着電視倉鼠一樣對着薯片大吃特吃的影,“這傢伙交給你了,別讓他死太痛快,半小時吧。”
“影”點頭,擦了擦嘴,衝着濃眉牛仔的幽靈輕輕合攏五指,幽靈頓時向內收縮爲一個半透明的球體,一絲絲電弧、火星閃爍,它僵硬虛幻的臉頰慢慢地扭曲,它慘叫、哀嚎、靈魂就像被浸溼的牆皮一樣一塊塊剝離,生不如死,但所有聲音都被念力牢牢包裹住,滴水不漏。
迪安坐回牀鋪上,扭動四肢,觀想着星空中的紅龍,陷入冥想。
……
“安迪先生,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幫助…一定要來休斯頓找我們啊。”
第二天早晨七點,擔心夜長夢多的特蕾莎母女早早起牀,跟迪安擁抱後,開着從旅館老闆手裡買的二手汽車和剩餘的一萬七千刀,踏上了返回休斯頓的旅程。
另外特蕾莎否定了迪安昨晚的推斷,血祭幫的血祭並不要求必須是乾淨的女人,所以島上這批貨物的客戶身份未明。
如今的停車場外,那輛搶來的白色沃爾沃240轎車邊,還剩下了啃着玉米餅的迪安和薩爾瑪,這位年輕的拉美女人換上了一身深紅色的連衣裙、顯露出豐腴有致的好身材,正是活力十足的年紀,皮膚也很細膩光澤。
深色的直髮、眼睛,捲翹的睫毛、深陷的眼窩和挺直的鼻樑讓她五官層次分明,顯得非常美豔。
薩爾瑪嘴角帶着一絲笑容,絲毫看不出昨天獨自在浴缸裡抽噎的傷心,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
“我能跟你一起上路嗎,安迪先生?”
“你不回家?”迪安平靜地看向她,
“我沒有家,我無處可去。”
“抱歉…之前沒機會問,”迪安靠着汽車,咬了口玉米餅打量她明豔動人的臉,“你是怎麼被那羣人抓住的?”
“我在聖安東尼奧旅遊的時候在一家小旅館住了一晚,醒來莫名其妙就被關進監獄囚禁了起來。”薩爾瑪又是氣惱又是後怕地說,“如果不是你救下了我,我無法想象會有什麼下場。對了,冒昧地問一句,你幹什麼工作,怎麼解決掉那羣惡棍?”
“私人偵探,會點格鬥和射擊。”迪安隨意地說,
“太謙虛了,你在這一行一定非常出色、成功。”薩爾瑪眼中流露出羨慕又崇拜的表情,又哀嘆道,“不像我,老是把事情搞砸,把生活攪得面目全非。”
“別這麼說,你年輕漂亮,有大把的時間試錯。”迪安老氣橫秋地安慰着遞給她一杯咖啡,“你被抓之前幹什麼工作?”
薩爾瑪雙手捧住了咖啡杯坐在車前蓋兒上,蜷縮肉光緻緻雙腿,呼了口氣,“沒有固定工作。我高中就輟了學,從北到南,又從東海岸到西海岸流浪、打零工,遇到過很多人,有好有壞,但幾乎都想要從我身上得到點什麼,我從沒遇到過像你這樣無私的好人。”
她看着迪安,誠懇地說,“就像太陽一樣在發光,照亮周圍的人,令人倍感安心,所以我想跟着你,安迪先生,我想要感激你、報答你。”
迪安從沒遇到過如此直接的女人和奇怪的請求,眼皮跳了一下,
“你的感激我心領了,但不需要報答,我現在很忙,沒辦法看顧你。你不如帶上那筆錢開上這輛沃爾沃,隨便去一個地方,過想過的生活。”
“你用不着照顧我。”薩爾瑪只是仰着頭看着他,眨巴着黑亮的眼睛,溫柔又熱情,“只要你不喜歡或者厭倦了,隨時可以把我丟在馬路邊,請讓我跟你走,我可以把兩萬刀還給你。”
迪安坐上了汽車,“我要去德克薩斯最西邊的埃爾帕索,最多隻能送你到那兒,你要願意可以跟着來。”
“我一定聽話!”薩爾瑪露齒一笑,飛快坐上副駕駛,拴上了安全帶。
沃爾沃駛離了汽車旅館,一路往西南方而去。
……
同一時間。
加爾維斯頓島,金槍魚酒吧。
早晨,大廳空蕩蕩的不見一個客人,只有老闆在細心地擦拭着酒櫃裡一瓶瓶昂貴的酒水。
身後忽然哐噹一聲,牛仔門被推開。
一個客人來到了吧檯前,他身材高大,套着一身黑色的牛仔外套和黑色的褲子、皮靴,留着三七分的怪異蘑菇頭,臉色蒼白得就像塗抹了一層粉、大眼稍微往外凸、臉頰飽滿,渾身散發着一種奇怪的喜氣和陰鬱。
最怪異的是,他手上還提着一副像是給自行車輪胎打氣的藍色豎筒連接着紅色橡皮管的古怪工具。
他咧開大嘴露出八顆牙齒,溫柔地衝老闆笑了笑,放下一張肖像,“老闆,最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30歲左右,白人、金髮碧眼、嘴邊一圈絡腮鬍、灰色運動服…”
“抱歉,加爾維斯頓是旅遊勝地,我的酒吧每天接待上百位客人,沒辦法記住每一個,你說的這位我從沒見過。”老闆擡了擡牛仔帽,瞥了一眼肖像,“你要來一杯嗎?”
“我不喝酒,這個人比較奇怪,”怪人直勾勾地盯着老闆,繼續自顧自地說,“他跟一般人不一樣,氣質獨特,他甚至可能並不是我描述的這張臉或者這身運動服,但你見到他,你會印象深刻,記住很久。”
比較奇怪?能有你奇怪?
老闆的鬍鬚抖了抖,嘴脣動了動,但蘑菇頭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莫名讓他發怵,老實回答,
“昨晚來了一個年輕人,他一個人吃了四份特色晚餐,四份啊!每一份都能輕鬆地填報一個強壯牛仔或者操勞一天的水手的肚子,可他不到五分鐘就一掃而空。”
蘑菇頭嘴角咧得更開了,
“很好,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他去幫助一位叫做特蕾莎的失去女兒的墨西哥裔老女人…我看得出他是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年輕人。”
“沒錯,他是個樂於出手救人的好人!”蘑菇頭點頭,眼中興奮更濃,“感謝你的解答,現在先生,請你把腦袋湊過來一點。”
“什麼?”老闆倍感詫異,卻本能地順從了蘑菇頭的要求,把腦袋稍微湊向吧檯對面,
“很好,站着別動、別動…馬上就好。”蘑菇頭右手拿着充氣槍一樣的紅色金屬管口對準了老闆的額頭,在對方茫然的眼神中輕輕釦下管口的按鈕。
噗!
釘子穿透木頭的輕微響聲中,老闆渾身一震,額頭破開一個露出碎骨和腦漿的窟窿,向後栽倒在地上,撞翻了一瓶紅酒。
他瞪大眼睛失去了生息,表情充斥着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殺人者蘑菇頭收斂嘴角誇張的假笑,緩慢而沉鬱地掏出一份德克薩斯的地圖、鋪開,又珍重地從懷裡取出一枚暗黃色的硬幣丟到了吧檯後的屍體上。
一陣瘋狂而激烈的啃咬、咀嚼、撕裂的聲音隨之爆發,屍體迅速消失,只剩一枚染血的硬幣。
“吃飽了嗎,快快告訴我,新奧爾良的念力者去了島上什麼地方。”
哐當。
硬幣被蘑菇頭高高拋起,落到了地圖島嶼西南方,一個偏僻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