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沒有月光,唯一能照明的只有船上的燈光和燭光。
微光裡,鼓聲和舞蹈的節奏逐漸加快,祖姆比平靜的表情變得兇狠,雙眼發紅,狂熱地衝着雕像大聲喊叫,不停地往空氣中潑灑帶着刺鼻氣味的粉末、冰涼的液體,雙手抱住每一個乘客的腦袋搖晃,像是在施放咒語。
“該死!”斯科特捂着嘴巴嫌棄地小聲嘀咕,“口水噴到我嘴裡了,好大一股蒜味兒!”
“你該高興。巫術師的口水帶着魔力,大蒜還能消毒辟邪,會教你變得更加強壯和神聖,”凱蒂貼到他耳邊打趣道,隨後見父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地環目看向四周黑漆漆的空間,凝望船下方深不見底的水面。
船慢速行駛着,螺旋槳發出轆轆的聲響,攪拌得水面像是大鍋一樣沸騰,水花中,鱷魚擺動扁長尾巴蜿蜒巡遊。
過了整整一刻鐘,遊船從淺水區駛入了深水區,法拉吉不再敲鼓。
賣力表演到渾身大汗的祖姆比發出最後一道高亢的怪叫,虛脫一般擡起顫抖的手指向右邊的黑暗。
衆人不由自主地順勢看去,卻只看到一片死寂的霧氣。
老頭子問,“召喚儀式成功了嗎,祖姆比先生?”
黑人滿頭大汗地點頭,“洛瓦已經響應了我的召喚,讓返魂屍重現人間。”
“噗嗤!”格雷琴實在看不下去黑人神棍一本正經地胡扯,把頭埋進男友懷裡肩膀顫動起來。
“可怎麼啥也看不到,你召喚的鬼在哪兒呢?”朋克男問,
“噓!”
祖姆比忽然熄滅了船上的彩燈和燭光。
黑暗降臨。
船右邊的霧氣迅速消散,出現了一座島嶼的輪廓,一棵棵赤楊靜靜屹立在岸邊,好似等待着渡船的遊客,隨着微風向着船上的衆人招手。
大家不由摒住了呼吸,岸邊赤楊叢漆黑的空氣裡,冒出星星點點的黃光。
迪安看出這是一羣螢火蟲,但別的人卻沒他出衆的視力,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事物。
“我看到了點什麼,是手電筒嗎?”老太太挽住老頭子的胳膊,緊張兮兮地看向岸邊,
“手電筒沒那麼黯,應該是鱷魚的眼睛在反光,”牧師摟着一雙興奮的兒女科普,“我在電視機上看到過。”
朋克男反駁,“沒有月亮、燈照,反什麼光?”
衆人繼續聚精會神地盯着岸邊,更多的亮點在涌現,拼湊成一個發光的輪廓,像是一個站在赤楊林裡癡癡凝望的壯漢。
“都看到了吧,諸位,那是黑暗中隱藏的光影,返魂屍從湖水裡爬出來後留下的行動軌跡…我們要跟上去!”祖姆比加快速度把船開向岸邊,船頭破開浪花,船尾留下道道漣漪,“看那!返魂屍已經離開沼澤進入了島上房子,爲我們準備晚餐,下船!”
興奮無比的衆人在赤楊林處上了岸,祖姆比人手發了一個手電筒,
斯科特迫不及待往岸邊溼軟的泥地裡一照,好像發現了了不得的奇蹟般大喊,“地上有腳印!”
格雷琴蹲下身,手指對照充滿積水的腳印比劃了一下,臉色嚴肅分析,“根據足印的尺寸來分析,腳印主人至少有6.5、6.6英尺高,非常強壯。”
祖姆比和女兒法拉吉相視一笑,“沒錯,這就是我的返魂屍,順着腳印走就能抵達終點,快點,離開岸邊,小心被鱷魚拖進水裡去!”
一羣人順着林間小路往島嶼深處走去。
爲了安全着想,迪安套上了幽靈甲和生命護盾,又用念力屏障裹住格雷琴。
開啓上帝視角觀察周圍的動靜,蟋蟀和青蛙在灌木裡唧唧吱,鱷魚在水裡巡遊發出嘩嘩的破水聲,貓頭鷹振翅掠過半空,將一隻老鼠抓上了枝頭。
斯科特機警地手電筒照射着四周的樹林,“祖姆比巫術師,我有個問題,返魂屍中返魂的意思是由死轉生吧?”
“沒錯。”
“那它在死亡之前是什麼身份?”
黑人哈哈一笑,衝衆人露出白牙,“蜜島上有一個叫做克勞利的獨居老人,有一天晚上,他喝多了酒,外出透氣時不小心掉進了湖裡,被淹死在了裡邊。我就用巫毒教的法術復活了克勞利先生,讓他成爲我的得力幫手,打理島上的日常雜務。”
凱蒂聞言攥緊雙手,表情急切地問,“伱能復活其他死者嗎?”
“很抱歉,不能…”法拉吉代爲回答,“只有不到十萬分之一的體質特殊者,再滿足大量特殊條件,才能成爲返魂屍。我們沒辦法幫你們復活親朋好友。”
凱蒂黯然地垂下了頭。
雅各布摟住女兒的肩膀,親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用一種虔誠的語氣說,“已經死去的人就不可以再作選擇了,連上帝也無法救活死人。所謂的返魂屍絕不存在。”
祖姆比彷彿受到侮辱,瞪着牧師搖頭,“上帝不行,但我們的洛瓦衆神可以。畢竟連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也不過是咱們巫毒教裡洛瓦衆神之一。”
一羣人臉色疑惑,巫毒教怎麼跟上帝扯上關係?
法拉吉向衆人補充道,“在海地和咱們新奧爾良,巫毒教與天主教信仰結合緊密,許多巫毒教信徒同時也信仰天主教,將天主教的聖人和聖像與洛瓦神祇相互聯繫,比如我和祖姆比,我們信仰很多神靈。”
“這算是宗教融合?也太隨便了吧。”迪安揉了揉下巴,作爲一個見過神明的人,他很好奇這些神明知道自家的信徒這麼亂搭配,會是個什麼態度?
……
半小時的夜間穿行。
“到地方了。”
祖姆比停下了腳步,前方几十米處,鬱鬱蔥蔥的赤楊林裡出現一個緩慢上升的斜坡,斜坡頂端的平臺上坐落一棟純木打造的度假小屋。
小屋的外牆上看不到森林中常見的藤蔓、落葉,乾淨又清爽,顯然是有人經常清理。
此刻,木門向着衆人敞開,露出了明亮溫暖的燈光,屋頂的煙囪冒着裊裊炊煙,讓人聯想到了深夜疲倦歸人溫暖的家。
祖姆比舉起雙手,示意衆人止步,
“我先給返魂屍打個招呼。”
他遠遠朝着房子喊了一聲,
“克勞利先生…克勞利…”
悠長的呼喚在樹林間迴盪。
“快,我要給返魂屍照張相!”紅頭髮的朋克男迫不及待往前衝,
法拉吉連忙叫住了他,“抱歉,你們見不到返魂屍,它由死者轉化而來,充斥着腐敗和枯朽氣息。而我們是活人會衝撞它的死氣,影響它的正常工作。所以它收拾完房間,準備好晚餐之後就已經主動離開。”
“瓦德發?”朋克男一臉失望地搖頭,“這麼說我們見不到鬼?”
“返魂屍留下了許多痕跡…足夠讓你們大飽眼福!”祖姆比連忙解釋,“我們這麼安排也是爲了你們的安全着想,它長得非常不體面,容易把漂亮的小姐嚇壞,讓你們整宿發噩夢。”
“我們來此就是爲了追尋刺激,做噩夢,見不到返魂屍,你們就是騙子,必須退錢!”朋克男朝着祖姆比豎起中指,隨後帶着兩個女伴飛快往山坡上衝去,一邊跑還一邊大喊,“克勞利先生,別忙着離開,跟我合個影!”
斯科特快步跟上去,卻被凱蒂死死拉住。
雅各布牧師和那對老夫妻搖頭一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瞬間讓他們明白了這巫毒教術士的假把戲,遺憾之餘又鬆了口氣。
而迪安看着和法拉吉咬耳朵的格雷琴,忽然心頭一凜,腳步一頓。
放眼望向斜坡頂端。
黑漆漆的夜色中突兀地響起呼呼破空聲。
毫無徵兆,木屋大門後飛出一個球形物體,好似投擲而出的保齡球,在半空劃出一道拋物線,擊中了跑在最前方的紅髮朋克男的胸膛。
朋克男捂着胸口哎喲一聲向後跌倒,撞上了兩個皮衣女,一起坐倒在斜坡上。
那球彈落到了地上,潑灑出一片灰暗的液體,又順着斜坡往下滾落,在微暗的光芒中拖出了一條紅色的痕跡,滾到了一羣人腳下。
數雙眼睛轉了上去,橢圓球面朝他們的方向露出了一張瞪圓眼睛,表情扭曲,滿是驚恐和鮮血的男人臉。
斷裂的脖子處參差不齊的骨頭茬子還在滴血。
這是一枚剛被斬下來的新鮮人頭。
空氣裡有了一剎那的死寂,活潑歡快的氣氛驟然轉變爲緊張和恐懼。
“啊!!!!”
喊破喉嚨的叫聲響了起來。
凱蒂站在原地渾身發抖地尖叫。
斯科特擋在了姐姐面前,又都被老牧師飛快地拽到自己身後。
“上帝!死人了!”
老夫妻互相依偎着兩眼泛白地暈了過去。
祖姆比看着地上那張合作伙伴的熟臉,渾身發抖地捂住了嘴巴,再沒有一絲神棍的自信風采。
而格雷琴與法拉吉第一時間就像是受到挑釁的野獸般躬身,拔出腰間的手槍往坡上跑去。
迪安跟在後邊,用生命能量包裹住眼睛,看向坡頂木屋。
這枚人頭飛出之後。
一道龐大的陰影衝了大門,衝到燈光之下。他身高超過了兩米,穿着一件藍色的牛仔揹帶褲,內裡沒有襯衣,露出了光溜溜的胳膊和胸膛。
而這些裸露在外的暗褐色皮膚上,遍佈着翻滾蜈蚣一般恐怖的燒焦疤痕,坨坨肌肉像是岩石般隆起充滿了爆發性的力量。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腦袋,白內障似的渾濁的大小眼、外翻的獅鼻,凸出的嘴脣、老人一樣磨損嚴重剩下沒幾顆的牙,缺了一半的耳朵,五官彷彿來自數個不同的屍體,以奇怪的角度在凹凸不平、極不協調的臉型上擠成一堆。
他就像是滿懷怨恨和惡意的雕塑家,用最粗暴簡陋的手段、惡臭爛泥捏成的畸形戰士雕像。
吼啊!
他發出令人膽寒的怒吼,右手揚起一把血跡斑斑的短柄斧,朝着斜坡最上方哭喊着要跟他合影的三名年輕人衝鋒而去。
隆起的光禿禿的腦門後,稀疏的黑髮柳樹枝一樣飄飛,慘白的瞳孔中不見半點憐憫和人性。
一瘸一拐的奔跑姿態極其滑稽,速度卻快若閃電。
三名朋克青年汗毛倒豎間根本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來,大塊頭已經撲到他們面前。
斧刃反射致命幽光,欲要吞噬靈魂,令他們心跳停止。
千鈞一髮之際。
砰砰砰!
子彈破空!
衝鋒的大塊頭身形猛然一頓,胸前噗嗤噗嗤地爆開了數枚彈孔,彈頭的強大沖擊力讓他站在原地顫慄起來。
連綿的槍聲驚醒了倒地的三名朋克青年,他們屁滾尿流地往山坡下逃跑,與迎面走來的格雷琴和法拉吉錯身而過,跑向了祖姆比一羣同伴。
兩個女警冷靜往前靠近,食指連續扣動,一口氣清空了彈匣。
當槍聲停歇,對面的牛仔揹帶褲大塊頭就像是被戳破的牛皮水袋,全身無數破洞中飆射出一股股鮮血,落到腳下,聚成血泊。
但足以讓常人死上十次的傷勢,只讓他破了皮,他兇悍的氣息絲毫不減,冷冽的目光轉向了打空彈匣的兩名女警。
啊!
龐大的身體拔地而起,利箭般躍入半空,重重砸向格雷琴。
右手短柄斧凌空一揮,隔着兩米,女警就感覺到一股寒氣掠過,修長雪白的脖子上泛起了一大片細密的雞皮疙瘩。
末日籠罩她的世界!
她拼了命調動身體做出躲閃的動作,然而身體根本跟不上思維反應。
對方的速度太快了,非人力能及。
短柄斧在瞳孔中無限放大,瞬間劈中了她的正臉,卻沒有帶來絲毫痛苦。
斧刃在距離格雷琴臉頰前十釐米的地方,被一層無形的透明護盾死死擋住,連她一根毫毛都沒傷到。
不明所以的格雷琴震驚地摒住了呼吸。
緊接着。
滋滋——
空氣炸裂,一股白色電流猶如盤曲身體的巨蟒從她身後撲出,激得她右側臉頰一陣發麻,晃花了她的眼睛。
電蟒撲中面前的大塊頭,迎胸摜入,涌遍全身。
一條條白色沙蟲般的電弧在牛仔褲上翻滾,強大的熱量剎那間便烤熟了大塊頭的內臟,引燃了他的身體。
他的五官中噴涌出無窮盡的火光,極度痛苦地瞪圓了眼睛。
而他的瞳孔中,驀地倒映出一道穿着運動服的身影——
迪安越過格雷琴,閃電般躥到大塊頭身前。
右腿肌肉繃緊蓄力,腳下的青石板的地面坍塌出一個腳印,中鞭腿隨之甩出!
砰!
空氣被打破,音爆炸響!
燃燒的大塊頭好似被攻城錘擊中,向後飛出十米,飛進了木屋中,撞斷了三根立柱,撞塌了一面木牆,破爛人偶般滑落在地。
胸部和大腿之間的腰部,肌肉、肋骨、脊椎全部被一腿踢爆、只剩下一層肉皮連接着上下身。
迪安身影一閃,緊隨大塊頭飛進了木屋,用念力重重合攏了木門。
將世界分成半。
這電光火石的激烈的變化只發生在一秒之間。
格雷琴、法拉吉、所有人僅僅看到一陣火光閃過,聽到一道短促而劇烈的音爆,然後形象恐怖到令人聞風喪膽的短柄斧壯漢就下落不明。
同時,眼前的整棟木屋,開始駭人地晃動起來。
……
迪安飛到這半死不活的,長相酷似熊山路畸形食人魔,生命強度堪比貝塔狼的怪物面前,居高臨下俯視,
“你是什麼玩意兒?巫毒教的返魂屍?”
吼啊!啊哇!
怪人張開血盆大口,唾沫橫飛地嘶吼。
“不會講人話?”
迪安舉起右拳,拳鋒閃爍烈焰般的白光。
對準爛泥似的醜臉落下。
砰!
整棟木屋顫動了一下,客廳的地面凹陷出一個腦袋大小的坑。
挾裹着澎湃的生命能量巨力好似一個引爆的炸彈,將怪物的頭炸成了粉碎。
無數紅的、白的、綠的,就像噴泉一樣濺滿大半個地板、牆壁。
但飛到迪安身上又被水流一般涌動的生命護盾彈開。
“不死?”
迪安看着地上碎成肉糜似的腦袋,揚了揚眉毛。
砰砰砰!
迪安對準返魂屍全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雙拳狂砸。
漫天拳影如雨點般落下,碎石和血肉紛飛,地面連續爆開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坑洞。
砰砰砰!
房子爆發了一場小型地震,天花板橫樑斷裂,窗戶破碎,晶瑩的玻璃渣傾瀉而下。
砰砰砰!
大廳中央多出一個巨大的凹坑,坑裡兩米高的壯漢被硬生生砸成一灘肉泥。
“還不死!”
迪安起身分開右手五指。
整個大廳裡每一塊血肉碎片被無形的力量捲到中央的半空懸浮,就像一塊塊拼圖。
迪安合攏五指。
空氣中,上下左右好似有數臺壓縮機同時向內部擠壓,無數血肉飛快地向一處聚攏、縮小成一個足球大小,滴溜溜旋轉的血色球體。
迪安左手一抓,從空間中抓出十支毒箭,十支破魔箭,一甩。
嗖嗖——
箭矢扎進血球,一縷縷蚯蚓般毒素順勢摜入,將它染成了烏黑一片。
劈里啪啦。
白光閃爍,一道道細長的電弧從虛空中涌現,沿着四面八方鑽進了血肉之球。
跳躍、肆虐、灼燒。
滋滋滋——
電流不停烘烤之下,巨大的熱量引燃了血球,隨後,這火球像是達到了某個極限,忽然之間四散開來,變成無數黑色粉塵湮滅在空氣中。
粉塵中一道烏黑的光飛進了迪安身體裡。
他好像被針紮了一下,不自覺地悶哼一聲,胸口發悶、手腳發沉,生命能量減弱,他的身體似乎受到了一種奇怪的影響。
而系統中仍然沒有任何擊殺提示。
“難道這傢伙和死皮一樣殺不死?還自帶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