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嗤~轟嗤~’!
專列前後,四臺蒸汽機車頭開始積蓄蒸汽,巨大的金屬造物中,巨大的力量在孕育。
喬站在專列正中一節車廂門口,猶如離水的魚兒一樣大口的呼吸着。
黑森和莉雅站在喬的面前,不眨眼的看着喬。
黑森勉強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作爲一個成熟合格的家主,黑森揹着手,黑着臉,很是嚴肅的看着喬,黑漆漆的面龐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但是他的眼角,有點泛紅,很顯然,他心頭的情緒,並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靜。
而莉雅……
她已經完全情緒失控。
她雙眼通紅,臉上滿是淚水,雙手死死的抓着身邊黑森的胳膊,纖細、白皙,看上去柔嫩如水蔥的十指,就好像老虎鉗一樣,深深的陷入了黑森的胳膊中。
天知道莉雅的雙手上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喬分明聽到了黑森胳膊上肌肉發出的‘嘎嘎’搓動聲。
可憐的黑森……不過他皮粗肉糙,承受得住。
喬張開雙手,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母親:“媽媽,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啊哈,多向銀桂教會捐點錢,讓羅莎大修女,幫我多向穆忒絲忒說點好話,她一定會庇佑我的。”
喬湊到莉雅耳朵邊,低聲說道:“而且,我有赫爾梅託的庇護呢……哈哈,我可是神靈的眷顧者。”
莉雅鬆開雙手,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她不斷的倒抽着氣,強行擠出了一絲笑容:“是啊,寶貝,喬,穆忒絲忒一定會庇護你的……啊,你在外面,要小心自己,要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家裡,家裡一切都好。”
站在一旁的維格拉爾嚴肅的說道:“莉雅夫人,請您放心,喬去帝都絕無危險,這一次,只不過是……”
莉雅猶如一頭陷入瘋狂狀態的母獅子,猛地轉過頭,朝着維格拉爾低沉的咆哮:“閉嘴!我早就說過,我不希望喬讀什麼司法學院,我不希望喬去什麼警局……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安全、太平的渡過這一生!”
“喬的腦子從小就不好用,這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我從來不希望,他承擔任何過分的責任和壓力……”莉雅低聲吼道:“我只希望,他能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有戈爾金,有蒂法,有薇瑪,有他的兄弟姐妹們在,他根本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冒這樣的危險!”
維格拉爾猛地瞪大眼,一臉驚惶的看着莉雅。
黑森一把捂住了莉雅的小臉蛋,湊到她耳朵邊低聲說道:“莉雅,莉雅,親愛的,沒事的,沒事的……喬已經成年了,他遲早……遲早會離開我們,擁有自己的生活!”
維格拉爾無奈的攤開了雙手。
羅斯公爵在一旁輕輕的笑着。
作爲南方特區無數貴族、官員聞風喪膽的監察長,極少有人能夠讓維格拉爾吃癟。
但是當下這種狀態下的莉雅,她身上充斥着某種瘋狂的力量,不要說維格拉爾,就算是女皇陛下當面,或許她都敢朝着女皇發出咆哮!
羅斯公爵橫跨了兩步,擋在了維格拉爾的身前。
她回頭,輕聲細語的對一臉僵硬的維格拉爾輕聲道:“尊敬的監察長閣下,希望你能理解一位母親的心情……喬剛剛成年,就突然要遠離自己身邊,這種感覺……你們男人是無法理解的,只有我們這些做母親的,才知道那是一種何等撕心裂肺的痛!”
維格拉爾壓低了聲音,翻了個白眼:“可是七年前,威圖家的長子參軍時,可沒有這樣。”
羅斯公爵聳聳肩膀:“大兒子總歸要吃苦耐勞,以撐起家業。而小兒子,是用來寵愛的,這非常的合乎情理,不是麼?”
維格拉爾癟了癟嘴,下意識的,飛快的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肖恩·馮·瑪斯特。
這位監察廳的見習三等秘書,如今已經是維格拉爾的貼身秘書……維格拉爾耷拉下眼皮,淡然道:“沒錯,小兒子,總歸是……多受一點寵愛的。”
‘嗚~~~’!
專列最前方的蒸汽機車頭響起了高亢的汽笛聲,‘咚、咚咚’,專列上一扇扇厚重的車廂門重重的關閉,車廂裡的工作人員旋動鑰匙,將車門緊緊反鎖。
巨大的力量從前後四臺機車頭涌出,總長三十六節的專列開始緩緩向前挪動。
鋼鐵鑄成的車輪和同爲鋼鐵鑄成的鐵軌相互摩擦、擠壓,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喬松開了莉雅,向莉雅用力的點了點頭:“媽媽,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再說了,還有牙叔叔、司耿斯先生,還有木槿、桔梗他們……以及,還有我自己!”
喬緊握雙拳,然後拳頭重重對撞了一下,發出‘嘭’的一聲,好似野戰炮發射般的轟鳴。
莉雅用力的抿着嘴,強行笑着,十根纖細、白淨的手指,再次死死的抓住了黑森的胳膊。
喬又看了一眼維格拉爾,他向維格拉爾點頭道:“閣下,作爲女皇陛下忠誠的臣民,作爲一名光榮的帝國警察,我一定會傾盡全力,爭取完成女皇陛下的任務。”
維格拉爾肅然點頭。
羅斯公爵則是向喬輕輕的扇了扇小摺扇:“喬,到了帝都,記得幫我給小拜倫捎信……有什麼麻煩,直接去找亨廷堡家族在帝都的負責人。一路平安!以及,一切順利!”
喬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後向後退了兩步。
一名身穿黑制服的工作人員重重的關上了車廂門,喬只能透過車門上,略微有點模糊的車窗玻璃,朝着外面的黑森、莉雅等人不斷揮手。
專列逐漸加速。
第一節巨大的機車頭內,幾盞新式的巨型煤氣燈釋放出強光,幾個巨大的水晶玻璃凹鏡撞在煤氣燈後方,幾根粗大的光柱透過車頭前的碩大玻璃窗,射出去上千尺遠,將前方的鐵軌照得一片通明。
莉雅已經哭得軟在了黑森的懷裡。
羅斯公爵高高舉起右手,向着專列揮了揮手。
維格拉爾站在一旁,雙手伸進了衣服口袋裡,眯着眼看着逐漸加速遠去的專列,沉沉的吐了一口氣:“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總要多經歷一些暴風驟雨,多經歷一些險惡鍛鍊……如此,他們才能……”
軟在黑森懷裡的莉雅突然暴起,她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尖嘯,‘嗤’的一聲極其尖銳的裂空聲中,她右手多了一柄水波漣漪的劍影,一劍宛如烈風,快若閃電的刺向了維格拉爾。
維格拉爾閃避不及,他險而又險的側過身體,劍鋒擦着他的面頰劃過,在他臉上撕開了一條深深的、細細的、長長的劍痕,大片鮮血飛灑,隨着劍風噴出去七八尺遠。
月臺上,大羣身穿黑色制服的監察廳所屬齊聲驚呼怒吼,迅速向莉雅圍了上去。
護衛着黑森和莉雅,來火車站給喬送行的大羣威圖家下屬同樣圍了上來,他們大聲叫囂着,嘶聲謾罵着,紛紛拔出了各色步槍、火銃朝着監察官們比比劃劃,氣焰囂張不可一世。
羅斯公爵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無可奈何的用小摺扇捂住了臉,無力的呻吟着:“維格拉爾閣下,請您體諒一位母親的心情……有時候,並不是所有的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爲所謂的男子漢……”
羅斯公爵深深的呼吸着:“比如說,我寧可我的丈夫和我的那兩個兒子,他們軟弱些,無能一些,他們能夠陪伴在我身邊,而不是……”
維格拉爾右手捂住了臉上的劍痕,臉蛋劇烈的抽搐了幾下,然後苦笑了一聲。
專列車廂裡,喬有氣無力的坐在了小套房會客廳的沙發上,目光呆滯的看着車窗外。車廂裡的燈光透過玻璃窗照了出去,喬的黑暗視覺,讓他能夠看清窗外的夜景。
重重疊疊的丘陵,大片的葡萄園和油橄欖樹一晃而過。
路邊的葡萄園內,幾條巡夜的獒犬站在葡萄架下,朝着飛馳而過的專列大聲的咆哮着,更有膽大的獒犬在路邊追着專列奔跑,足足過了半刻鐘,才被專列拋在了後面。
喬感覺自己就是那條被丟下的獒犬。
莫名的空虛和不安籠罩全身,他看着站在小客廳內的蘭木槿、蘭桔梗,還有牙、司耿斯爲首的一衆家族老人,有點茫然的笑了笑。
“我第一次出遠門……我第一次,離開黑森、莉雅、蒂法和薇瑪……”
“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
“我感到,有點……有點……啊,木槿,桔梗,你們參軍離開圖倫港,去魯萊大平原的時候,你們……一點都不驚慌麼?”
蘭木槿、蘭桔梗對望了一眼,蘭木槿坐在了喬對面的沙發上,然後掏出了一副紙牌放在了小方桌上:“我們當然也緊張,也害怕……面對不可測的旅途,還有未知的前途,我們也不知所措,我們也很驚慌懵懂。”
“不過,很快就能習慣的,喬,很快就能習慣的。”蘭木槿將紙牌在手上熟練的洗了幾把,手指一彈,一張張紙牌就靈巧的飛了起來,然後旋轉着落回他手中。
“來,玩幾局紙牌吧?你現在肯定睡不着,玩幾局紙牌,會讓你放鬆一些!”
喬的興致來了,他用力的揉搓着雙手,大聲笑着:“玩牌?我是高手啊……我跟戈爾金學會的紙牌,我是高手啊……唔,十個金馬克一把?”
“哦,不,我們沒您這樣有錢,十個噴泉蘇一把?”
“哦,不,噴泉蘇?連贏一晚上都買不了一瓶朗姆酒……十個銀芬尼吧?這是我的底線了!”
“好吧,十個銀芬尼。”蘭木槿的笑聲響起:“我們剛發薪水,口袋裡還有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