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下午。
由蘭木槿帶路,或許是因爲孿生兄弟之間奇異的心理感應?
總之,喬很順利的和昨天出門,一夜未歸的蘭桔梗匯合了。
海德拉堡南郊,比鄰蘭茵河的一處廢棄碼頭。
一棟棟破舊的倉庫規模極大,一條條鐵質軌道縱橫交錯,上面生滿了鐵鏽,一條條棧橋伸進了蘭茵河中,最長的棧橋有小半里長,足以容納一級戰列艦停靠。
從規模就看得出來,這座碼頭曾經生意紅火。
過往的繁華早已隨風吹雨打去,如今這方圓好幾裡地的廢棄碼頭,已經成了波圖塞人的營地。
碼頭核心區域,數百座大小倉庫,有些窗口被木板封死,有些窗口則是飄蕩着五顏六色的窗簾。大羣衣不遮體的孩童猶如流浪的耗子羣,怪聲怪氣的尖叫着,在營地附近胡亂奔跑,在一個個窗口裡竄進竄出。
營地中滿是各色各樣、稀奇古怪的器具,或者說乾脆就是垃圾。
有殘破的大理石雕像,有少了腦袋的石膏塑像,有各種去胳膊少腿的桌椅、牀櫃,更多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就這麼胡亂的堆砌在倉庫之間的空地上。
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垃圾’之中,幾塊粗布就能圍起一個遮擋視線的小空間。
一個個麪皮喝得酡紅的波圖塞男子在這些小空間中進進出出,女人尖銳、浮誇的叫聲從這些小空間中傳出來,傳出老遠、老遠……
時不時的,有亂竄的孩童偷偷摸摸的跑到這些小空間附近,掀起粗布簾子向內窺視……
遠遠的,會有幾個面容猙獰的老婦人大聲謾罵幾句,卻也沒人真個來阻止這些孩童。
喬站在遠處一座倉庫的屋頂,藉着一堆碎磚塊遮擋了身形,眯着眼眺望着混亂、狼藉、烏煙瘴氣的波圖塞營地。
梅德蘭大陸各國相互之間恩怨糾纏,國與國相互爲友,國與國相互爲仇,族羣和族羣之間,也有各種‘源遠流長’的‘歷史恩怨’,相互之間愛恨交纏。
唯有一個族羣,受到了梅德蘭大陸所有國家、所有族羣的鄙夷和敵視。
波圖塞人……
整個梅德蘭,無人與他們爲友。他們就像是下水道散發出腐爛味道的異物,所有人都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
沒有領地,沒有歷史,沒有文化,沒有信仰。
沒人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沒人關心他們如何生存。
他們就好像浮萍,飄來蕩去,風雨漂泊,卑賤卻頑強的存活着……不惜一切手段,他們卑微卻讓人厭惡的存活着。
有人說——‘波圖塞人是瘟疫,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出現了一個波塞人,三五年後,這裡就會出現上千個波圖塞人’!
有人說——‘波圖塞人是天生的罪人,偷盜、搶劫、訛詐、淫-亂,他們犯下了人類所能想象的一切罪惡’。
有人說——‘波圖塞人就是天災,任何一個地方有波圖塞人出現,附近的房價和其他固定資產的價格,就會以每年一成以上的速率不斷滑落’。
喬眺望着混亂的營地。
蘭桔梗在他身邊,低聲述說他從昨天到現在的所見所聞。
斯圖亞特九世從喬那裡訛詐到一筆鉅款後,他用最快的速度帶着人離開了海德拉堡市區。他從自己的小金庫裡,取出了一筆金馬克,讓自己的心腹去採購了大量的廉價酒肉,分發給了自己的部族子民。
這個波圖塞營地中,有將近三萬波圖塞人。
得到了斯圖亞特九世分發的酒肉後,九成九的波圖塞人喝了個酩酊大醉,好些人到現在都還沒有清醒。
而今天的凌晨時分,斯圖亞特曾經帶了數十個心腹,想要偷偷的離開營地,卻被營地裡一直保持清醒的四個長老和他們的心腹攔了下來。
喬瞪大了眼睛:“這傢伙,他想要攜款潛逃?”
蘭桔梗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他用力的點頭:“喬,你給他的那兩張旅行支票,足夠他去大陸上任何地方做一個快樂的富翁,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
喬抿嘴一笑:“他沒能跑成……那四個長老……”
蘭桔梗搖了搖頭:“現在不是四個長老的問題了。呃,海德拉堡的郊區,大大小小的波圖塞部落,有十幾個……”
蘭桔梗露出了一個極其古怪的笑容。
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摸着下巴看向了營地核心處的一棟保存完好的三層小樓。
這三層小樓,曾經是這個碼頭區的管理委員會的辦公地,當年也是花費了很大的財力、物力精心建造而成,建築本體非常堅固,內部裝修使用的材料也非常紮實。
廢棄了多年後,小樓裡的天花板、牆紙還有地板,居然都維持了七八成新。斯圖亞特九世的族人對這裡進行了一番整理,從各處蒐集了大量勉強能用的廢棄傢俱填充進來後,這棟小樓也就有了全盛時的六七成景象。
一樓會客大廳內,自詡‘國王陛下’的斯圖亞特九世,正陰沉着臉,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一羣‘尊貴的客人’。
數十名身穿各色稀奇古怪的長袍,頭戴各種銅、鐵、錫、木等亂七八糟材質製成,做工極其粗糙的王冠,長相或者猙獰,或者猥瑣,或者陰邪,或者奸詐,總之沒一個長得像好人的男女,一個個眼珠通紅的盯着斯圖亞特九世。
這些人當中,有兩個皇帝,三個國王,七八個公爵,其他的也都有貴族封號,最差的一個也自詡爲伯爵……唔,更神奇的是,其中還有一男一女兩位大主教!
兩位大主教,也是在場衆人中,在衣飾上最捨得下成本的兩位。
那位男子,他果真穿着一件滿是補丁的,金橡教會正兒八經的主教法袍,甚至在他的胸口,還掛着一枚巴掌大小,用純金打造的金橡聖像徽章。
而那女子,她同樣身穿一件銀桂教會大修女的法袍,頭上戴着一頂純銀製成的銀桂冠。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斯圖亞特九世,他們……已經在這會客廳內,熱情洋溢的‘商討’了好幾個小時。吝嗇的斯圖亞特九世,就連一杯水都沒讓人送來,所有人都已經口乾舌燥,麪皮憋得通紅。
重重的咳嗽了一聲,一名身穿大紅色貴族長袍,腰間扎着一條金帶,自詡‘皇帝陛下’的魁梧男子重重的跺了跺腳:“斯圖亞特,論起來,我是你的表叔……你父親欠我的錢,你作爲他的繼承人,應該還我了。”
“當年你父親帶着獅子尾巴,翻越勞倫斯山脈,從梅德蘭中部,遷徙到德倫帝國。他那時候窮得叮噹響,如果不是我借給他二十萬金馬克,他和獅子尾巴早就餓死在半路了。”
“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魁梧的皇帝陛下往地上甩了一道鼻涕:“按照我們波圖塞人的借貸規則,一年的利息最少也要二十個點。”
“我們是親戚,我們也就不利滾利的計算複利了,一年四萬金馬克的利息,三十年就是一百二十萬,加上二十萬本金,你給我一百四十萬金馬克吧!”
魁梧的皇帝陛下深沉的看着斯圖亞特九世:“我們是親戚,你不要爲了一點點小錢,傷害了我們之前的親情啊。”
斯圖亞特九世咬着牙:“我從未聽說過這件事情。”
魁梧男子微微一笑:“我有證人,我的獅子腦袋部落裡,起碼有一萬人知道這件事情。一萬人,都可以做證人。”
斯圖亞特九世攤開雙手冷笑:“可是我的獅子尾巴部落裡,沒人知道這件事情。”
斯圖亞特九世身邊,一名獅子尾巴部落的長老緩緩站起身來:“斯圖亞特,這件事情,凱迪拉克陛下沒說錯……你那時候還年輕,你不記事,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斯圖亞特九世身邊,另外一名長老猛地站起身來,一柺杖轟在了這位長老的肩膀上:“放屁,我怎麼不記得這件事情?我們獅子尾巴的確是欠債了,但是債主是獅子牙齒的克萊斯勒陛下。”
兩個長老頓時打成了一團。
小樓外,數百名聚在前後門,將小樓守得水泄不通的猙獰大漢們頓時鼓譟起來,一個個歇斯底里的大聲咆哮着,揮動着手中亂七八糟的兵器,威嚇着身邊的任何一人。
一片混亂中,喬在蘭木槿、蘭桔梗的陪伴下,已經潛入了小樓,直接登堂入室,直達小樓的三樓。
在原本的碼頭管理委員會檔案室內,蘭木槿出手打暈了守在這裡的,斯圖亞特九世和四位長老分別派出的十幾名心腹下屬。
喬則是按照蘭桔梗的指點,推開了一列書架,露出了後面一座厚重的山盾牌保險櫃。
拉普拉希善解人意,他直接說出了這個保險櫃的密碼。
在蘭木槿和蘭桔梗‘如見天人’的驚駭目光中,喬熟練的輸入了一次密碼,輕輕鬆鬆的打開了保險櫃,將昨天他被訛詐的兩張旅行支票重新拿回。
保險櫃內,還有十幾萬金馬克的現鈔,以及上百件閃耀着珠光寶氣的項鍊、戒指、手鐲等珠寶……喬很不客氣的掏出一個大布袋,將這些寶貝一掃而空,就連一顆碎鑽都沒有剩下。
“想不到他們看起來都是一羣窮鬼,他們的頭兒居然這麼有錢?”喬仔細的在保險櫃內上下找了找,發現保險櫃內的確沒有暗格什麼的了,悄無聲息的,一如他潛入時那樣,靜靜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