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爲什麼老是半夜不睡覺的，要麼爬上屋頂，要麼就推開窗戶呆呆的看着，這天空到底有什麼好看的，白天看不夠，非得晚上也起來看着嗎？我不明白了，不就差了一個顏色的區別，天還是同一片天啊？”夏芷棠雖然嘴上有些抱怨着，但卻陪她坐了下來，也撐着下巴，擡頭看着靜謐的夜空。
沒有星辰的世界，月光顯得如此孤清而慘白。
“呵呵呵……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喜歡看而已。”冉冉的眼神卻黯淡了下來，嘴邊依舊柔柔的微笑着。
但是夏芷棠偏頭看去見到的是她抱着膝蓋蜷縮起來的樣子，滿滿的都是無法掩飾的孤寂啊。這丫頭沒有說實話，她知道。
“你有心事！別否認哦！”看着驚訝回頭對向自己的少女，夏芷棠只是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然後笑道：“你的喜怒哀樂全寫在了臉上。那麼單純的心思，我怎麼可能看不明白呢！我一直沒開口問你，是因爲我以爲你會自己好起來的，可是，日復一日，刻在你眉間的愁苦卻越來越深了，丫頭，你到底怎麼了？是在我們認識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不僅你的眼神，甚至連你微笑的時候，都脫離不了悲傷的感覺！很濃，很濃……”
“真的嗎？我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嗎？”冉冉有些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嘴邊上揚的弧度，最後失望的逐漸淡去。
“是的，就算笑了，也不是真正的開心！”夏芷棠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一直都在努力着，我以爲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忘記的……”冉冉仰頭，正對看着孤清的月色。她眨了眨眼，卻阻止不了眼底的憂傷蔓延。
“你一直在看着同一個方向，那裡到底有什麼呢？”夏芷棠看着她看的地方，幽幽的問道。
刺痛！
這個敏感的問題就像一把纖細的針般瞬間扎進冉冉心底的最深處。
她轉過臉看着女孩，無力的張着口，卻不知道該怎麼傾吐壓鬱在心底的那份傷。
嗬……那裡有什麼呢？
那個方向通往汜之國，那裡有她一直癡戀到心疼的人，那裡是他們相遇的故土，然而現在卻她最想念而不敢回去的地方……
那裡還有什麼，還有亡靈大祭上撕開的傷口、天然之眼的秘密、她存在的意義，還有那個人無情的拒絕，這些氾濫成殤的理由，最後堆積着厚到看不見對方，沒有了前進後退的方向，沒了義無反顧的勇氣，她不想回去，不敢回去，因爲回去時時也是離別時！
冉冉忽然將臉深深的埋進了臂彎裡，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控制不住沉積在身體最角落的最洶涌澎湃的東西，又全部一鬨而出，而自己已經無力收拾了……
“冉冉，你怎麼了？”夏芷棠擔憂正想扳過她的臉，想要仔細的看看她，幫助她。可是她的手只伸到了一半，月光下，那個瘦弱的少女忍不住輕顫的肩膀，她以爲她在哭！
“丫頭。”不知道爲何，夏芷棠忽然覺得心酸，沒有原因的就是難過起來。
“吶，棠兒，你喜歡過一個人嗎？”當她以爲少女一定哭得很厲害時，冉冉卻擡起頭來，依舊柔柔的微笑着忽然這樣問道。
“有啊，你，師兄，我都非常的喜歡啊！”夏芷棠被問得瞬間呆愣了一下，沒有多想就隨口回答了。
“不，我是說，這世上有沒有那麼一個人，讓你牽腸掛肚着，無時無刻都想念着，見了面就不想分別，想要牽着他的手，想要擁抱着他，想要聽他說話，想要每天念上無數次他的名字。
會因爲的他的苦悶而苦悶着，會因爲他的傷痛而傷痛着，卻甘願寧揹着這份殘缺不滿一直伴着他直到永遠……”說道最後，冉冉已經開始失聲了，她捂着自己的嘴，努力的仰起頭看着黑沉的夜空，不能掉淚，明明答應好他的，不再哭泣了。
夏芷棠卻握緊了掌心，在她心裡是有那麼一個人吧，只是那份癡戀她不敢啓齒。他是隔着時空早已不存在的人了，她瘋狂的將他生存過的一切裝進自己的腦海，像個瘋子，像個傻瓜，像個笨蛋一樣的癡戀着，明明告訴自己無數次了，那不會有結果的，可是就是放不下，一直佔據在腦海，揮之不去。她想着，也許隨着時間的流逝，會忘了吧！
那樣假想的喜歡，只是一個夢，醒了就好……午夜的涼風，攀爬過了屋頂，吹亂了她們的發，然後分不清誰是誰的糾纏在了一起。
“我，沒有，沒有那樣的存在！”夏芷棠如是的說，騙着冉冉，也騙着自己。
“呵呵……”好不容易平靜了眼裡的波瀾，冉冉回頭對着她輕笑起來，笑得有些苦澀，還有些自嘲，“沒有啊，但是總有一天會遇見的吧。遇見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的抓住啊，然後兩個人一起幸福的走下去。”這世上愛的如此艱難，恐怕只有自己吧！
“啊……”夏芷棠輕輕的應了一聲。
兩個女孩懷着各自無法分享的心事就這樣沉默了。
冉冉看着遙遠的天際，從離別開始，就抑制不住的想他，想他，想他……吶，千逝，分離後，你可曾念起過我的名字？也許，隔了這麼長的距離，我說什麼你都聽不到，可我還是想問，離別後，你一切都好嗎？我給你的傷口，癒合了嗎？
對不起，我不是不回去，這不是背叛，只是我想努力的讓自己不再不捨，我想下次見到你時，能夠笑着說：好久不見，我回來了！
但是啊但是，我始終不夠勇敢，始終不能釋懷。
不是仰起頭，悲傷就不掉落了……千逝！
“冉冉……”夏芷棠有些心疼的看着，一直忍着不哭的少女，她伸手理了理她們舞亂得長髮，輕輕互相點頭，試圖從彼此的溼潤的眼裡找到支撐下去的勇氣。
“姑娘們！”直到東里曉的叫喚，纔打斷了這場持續的哀傷。
女孩們看向了地面，青年正無奈的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望着她們，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你們要談心可以，我不反對。但是午夜屋頂風涼，當心着涼了！再說天色不早了，女孩們也該回去休息了吧？嗯？”東里曉優雅的微笑着。
“臭師兄！你纔是呢，半夜不睡覺跟着我們幹什麼！”夏芷棠揚了揚眉，故裝不悅的說着。
“噓，不要吵到人家了，下來吧！”東里曉站起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笑着，一邊指着他休息的地方，見到她們沒事，便倒退着輕輕的先走了。
臨到門口，又對着女孩們做了個安睡的姿勢。
屋頂的兩個女孩都笑了，然後點了點頭。
澄亮的天空，還是一樣的晴朗。
雲彩不多，陽光獨好！
屬於水鄉夏季的最好風景，在烈日高陽下徐徐的拉開了……
遠望的荷葉田田裡，採蓮的少男少女，正乘舟而下，一片湖光灩灩中，醉香流連。
忽聽有人開始高歌着，婉轉遷回，扶搖着風荷盈動，縈繞在影影綽綽中，然後泛舟飄過了石拱橋下，然後漸行漸遠……
“採蓮哦，真是趕上了好時節。”夏芷棠依舊揹着她的九曲長劍，從臨河亭臺上，慢慢的走上了橋面。
湖面有舟行，舟上有人唱，夏芷棠敞開了雙手，直接趴在了橋欄上，笑得特別開心，看起來今天心情不錯。
“棠兒好像很喜歡看人家採蓮啊！”相對於女孩的興奮，跟在後面緩緩走來的冉冉和東里曉要平和很多了。
冉冉忍不住開口問了旁邊的青年，因爲認識夏芷棠那麼久，極少看見她會對什麼東西感興趣的，當然抓妖鬥邪另當別論，那是賺取必要的佣金！
“其實吧，她只是觸景生情了而已，看她那麼開心的樣子，一定是懷念起以前了。”東里曉只是望着女孩的背影寵溺的微笑着。
“以前？難道棠兒的故鄉也是在水鎮嗎？”冉冉睜着金色琉璃般的眼睛的看着青年疑問着。
“是啊，在她短暫的童年裡，一直都生活在這種水鄉呢。我記得，當年師父接走她的時候，好像也趕上了採蓮的季節呢，呵呵呵……”東里曉回頭優雅的對着少女笑道：“小女孩，那時就這麼一點大吧。“他指着從橋上奔跑而過的孩子，用手向冉冉比劃着回憶中女孩輪廓的樣子：“明明一邊想跟我們走，卻一邊哭着抱怨不能看完最後一次的採蓮節了。而時間太長了，我也忘了師父爲什麼不陪她看完。我想，那是小師妹此生的遺憾吧。每次外出，只要看見相似的地點、相似的場景，她都特別高興，她喜歡站在高處看，一看就捨不得離開了。雖然她嘴上不說，但那一定是她心裡，割捨不下的家，唯一能念想的東西了吧。”
“嘻嘻嘻……等等我。”
“哈哈……”結伴而來的孩子又匆匆從橋上跑過了。
冉冉和青年自動爲他們讓開了道。
陽光明媚，也拉長了地上的來來往往的影子。
“師兄，你又在對冉冉說什麼壞話了？”夏芷棠忽然走到東里曉的身後，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情懷疑的質問道。
“這個嘛，我說的可多了，不知道小師妹你問的是哪件啊？”青年沒有訝異，只是對着冉冉微微挑了下眉，便回頭眼神柔和的對她笑了笑。
“哼！冉冉，這個笨蛋師兄有說什麼嗎？”夏芷棠嘟了嘟嘴，還是不放心的轉而拉着冉冉手臂問道。
“這個嘛，曉說了很多，棠兒你問的是那件呢？”只是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少女竟也故意配合了他的玩笑，眨了眨眼睛故意裝出一副爲難的樣子。
“好呀，你們兩個真是……‘狼狽爲奸’啊！”夏芷棠也不悅的鼓起臉頰，頓了一下才想到這麼一個詞來反擊他們，然後回身用力的捶了一下東里曉的胸口，還氣勢洶洶的指着他道：“都是你，你把冉冉都帶壞了，東里曉就是笨蛋！”
“貌似我一下子就淪爲罪人了，不過‘狼狽爲奸’這四個字分量真夠重的啊！只是我不知道它的意義何爲呀？我們兩個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好妖，是吧，冉丫頭？”對着女孩的橫眉瞪眼，東里曉依舊寵溺的微笑着。
“不理你們了。”女孩輕哼了一聲，便獨自轉身向橋頭的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