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曲玉戈約莫已經日中,天光正暖的時候,容妝命人將朝中大臣都宣到了宣宸殿。
容妝在衆人到來之後方緩緩入了正殿,端然落座睥睨衆人。
衆人見容妝入座,紛紛拜禮,容妝示意衆人平身,目光又是淺淺淡淡的將衆人掃了一遍。
而後容妝像是很平和又似很疑惑的問道:“夏歸年大人怎麼沒來?”
衆人面面相覷,誰也沒先開口,氣氛有些僵,而後內監上前稟報稱:“回稟皇后娘娘,夏大人府上派人來過,稱是夏大人得了急症,風寒侵體,故而今日不能過來覲見娘娘。”
容妝靜默片刻,臉上仍是毫無波瀾,堂上衆人有年少者頗有膽量,道出夏歸年無禮,便隨即引得夏歸年一黨出言,堂上口舌之爭紛紛。也許許多人都是被夏歸年此番激怒。明顯夏歸年是故意如此給容妝示威與難堪。
容妝卻不見惱怒,面色上仍是一派平靜溫和。
許是夏歸年一黨等着看容妝隱忍不住的怒氣,頗帶看好戲的意思。
容妝自然不會如此,她只是吩咐內監道:“既然夏大人病了,本宮也實在不忍大人再爲朝事奔波勞累,如此,便傳本宮旨意下去,讓夏大人在府上好好養着,朝中諸事便先不必操勞了,本宮會安排好的,讓夏大人只管養着便是。”
原本今日是容妝召見衆人商議戰後修復,還有撫卹金,迎接大軍回朝之事。夏歸年如此故意缺席,還找了個最簡單的理由,任人都知道他是故意爲之。分明是不給容妝面子,可衆人大抵是沒有想到容妝會順此事架空了夏歸年的權利,臺下夏歸年一黨臉色着實不好看。
容妝只當看都沒看見,自顧自又吩咐內監:“夏大人爲國事操勞,本宮着實不忍,吩咐下去,讓御醫中德高望重者皆去夏府待命,讓夏大人安心就是。”
容妝隨後又做思考狀,又對小景子添一句,“本宮今晚親自去夏府看看夏大人,你去準備準備。”
衆人面面相覷,大抵着實沒想通容妝爲何如此,一面擺明了架空夏歸年,一面卻要親自去看他。
待商議妥事務後已經天色見晚,容妝帶人在入夜時趕到夏府。車馬輕微顛簸,容妝從打開的轎簾中看着夜色潑墨,遠山迭起,白月光灑在世間萬物,隱下的那股思念再次油然而生,也越發想盡快處理好朝中事務,趕緊去尋找喬鉞的下落。
說實話,她不敢去深想。她怕極了會胡思亂想……卻總是忍不住。
很多胡思亂想的擔憂恐懼,時常穿透內心,讓她身體都忍不住顫抖……
她怕極了再也追尋不到喬鉞的目光,怕極了不能和他攜手走完這一生,如果沒有喬鉞,她不知道她故作堅強有什麼意義,也不知道她支撐的一切有什麼意義,她所有的堅強勇敢果決,在於她知道,喬鉞都在她身後給她力量,給她安慰,給她一個輕柔卻重大的擁抱,可現在她只能帶着這些希冀來苦苦撐下去,至少沒見到喬鉞之前,她不會泄氣,也不會給人看她痛苦的機會。
夜涼如水,容妝將懷中湯婆子遞與姚姑姑,風襲來時忍不住寒顫,夏歸年倒是沒有太無禮,已經帶着夏府衆人等候在門外,實則夏歸年他自己也知道,縱然下了他的實權,可容妝能親自來看他,已是給極了他的面子,他自然也不敢太過囂張氣焰。
而容妝這樣一面打壓一面安撫,卻也着實讓夏歸年有怒氣也無處出。
夏府衆人由夏歸年帶頭跪地行正禮,容妝讓起身,便往府裡走去。
夏府樹木較多,尤其是高大的樹木,矗立在道路兩旁,整個府邸更顯得極是深沉。
容妝入了大堂端坐在主位之上,夏歸年隨後落座於次。
夏歸年精神矍鑠,並無病懨之態。容妝輕笑了笑。
心照不宣便罷了,夏歸年識趣,他知道當着容妝這個明眼之人,再裝下去也無非自取其辱,沒什麼意思,索性該是什麼樣就坦然以對罷了。
容妝自然不會戳破他,也不會讓他下不來臺,只道:“本宮擔心夏大人的身體故而親自過來看一看,畢竟大人可不是一個人,您可承着闌廷呢。”
夏歸年面色無波瀾的應一句:“皇后娘娘厚愛,老臣受寵若驚。”
容妝回道:“眼下看到大人身體好多了,本宮也就放心了,也不枉費這一趟。”
容妝垂目,適逢丫鬟奉上茶水,容妝端在手中暖暖手,後緩緩道:“大人是闌廷棟樑,該知道以朝廷爲重,以黎民爲重,大人做的一向很好,本宮也欽佩之至,本宮雖是女子,卻也深知這道理。身在闌廷宮,身在皇上身邊,總是耳濡目染,他此生不只爲自己活,還爲天下活。我亦追隨他,此生不悔。所以,本宮只望大人莫要陷本宮與大人自身入無義,若大人因爲本宮而置闌廷於不顧,讓朝廷失去大人這個棟樑臣子。本宮不忍,所以本宮會來這一趟。”
“過去若有得罪,容妝跟大人賠罪了,希望能化解干戈,往事一筆勾銷,本宮爲闌廷,大人爲闌廷。我們摒棄前嫌,可好?”
容妝起身,對夏歸年深深一鞠躬。
夏歸年不是不識擡舉的人,眼見耳聽容妝所
做所說,他不是不動容。他趕緊對容妝俯首作揖:“娘娘折煞老臣了。”
隨後他沉重的嘆氣,“娘娘大度至斯,實是闌廷之福,百姓之福。”
末了,他釋然一笑:“老臣,服氣。”
容妝亦是一笑,“大人,朝中少不得你,早日歸朝吧,此番戰後事務冗雜,民心需安撫,戰地需修復,許多事情本宮還得向大人請教,本宮還需親自去尋皇上下落。朝中需要大人,屆時大軍回來,還要請大人領朝臣親自迎接,本宮代浴血衛國的將士們,謝過大人。”
夏歸年低頭,不可抗拒的應答:“娘娘請放心,老臣遵命。”
容妝離去時,夏歸年盯着她的背影,着實服氣。這個女人,先下了他的權柄,給他看也給衆人看錶明朝廷並非缺他不可,後又親自登門慰問。這一面打壓一面安撫……嗯,是個好主意,他夏歸年總算相信,她容妝能得皇帝傾心以待,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是如此聰慧過人,能讓你無話可說,也能讓你按她的意思走下去,毫無反駁之力。
難怪她能敗了後宮三千,弱水獨飲。
容策養了一個好女兒。
夏歸年釋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