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槍穿透姚建輝的頭顱,一直到周賢從姚建輝屍身身上扯下塊布來擦乾淨了自己的槍,全場鴉雀無聲。連給周賢助威的戰鼓都停頓了片刻。
“姚建輝已然梟首,還有沒有人,膽敢與我一戰?”直到周賢把這句話講出來,兩方軍陣纔是爆發出一陣陣呼喊。
實在是太突然太意外了,好些人根本就沒看清周賢做了些什麼,莫名其妙姚建輝的腦袋就被一杆長槍給洞穿了,紅的白的撒出一片,鋪在雪地裡顯得是那麼扎眼。
甚至於守城一方好多人心中都暗自猜測,周賢莫非是在陣前使用了什麼神通不成?不應該啊!
周賢也是有苦自知,他這一招用盡了力氣,如今整一條右臂都痠麻不已,用不出幾分力氣來。爲什麼他要緩緩走過去,甚至還浪費時間,仔仔細細擦了釘在雪地裡的長槍?只不過是爲了拖延時間,好恢復一些氣力罷了。
城下叫陣,周賢不能顯出一絲一毫的怯懦來,即便是斬了對方的武將,也要再這麼吼上一嗓子,讓自家人和對面的守軍,都覺得自己仍舊遊刃有餘。
實際上的兇險不可說出來。
由此一戰,周賢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他之前還是小覷了天下英雄。在不能動用真氣、神通,但有相較厚重不止一倍的龍氣加身的情況下,他還是需要用這種搏命的方法才能取勝。實在是狼狽了些。
姚建輝並非是什麼名將,但也是從沙場上累軍功走到這個地位的。不僅僅是姚建輝,恐怕對方派出來的任何一名將領,都有可能要自己陷入苦戰。
周賢越想心思越沉,和愈發急促歡快的戰鼓聲比較起來,就更讓人煩躁。
隨着姚建輝出城的親衛當中越衆走出四人。這四人一動,詔討軍這邊就擡起了火槍拉開了弓。看這邊拉弓架槍,那些親衛和城牆上的守軍,一併劍拔弩張。
周賢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微微眯起眼睛,眼瞧着這四人丟了身上的軍械,一點一點靠了過來。
他們是來給姚建輝收屍的。一個人牽了姚建輝的黃驃馬,另一個人背了姚建輝的長弓,提了那口金珠滾背刀,再有兩個人架了姚建輝的屍身,如來時一般緩緩向後退。
“慢着。”周賢忽然出聲,四名姚建輝的親衛立刻止住了腳步。牽馬的那個似乎是能主事的,轉回頭來抱拳行禮,咬牙切齒說話:“殿下還有什麼指教嗎?將軍死則死矣,莫非還不叫我們收斂不成?”
周賢搖搖頭:“我又不是鬼修,要他的屍身有什麼用?把他那口刀留下。這是我頭一次在陣前殺敵,我得留個念想。”
抱着刀揹着弓的那名親衛對周賢怒目而視:“豎子爾休要猖狂,我家將軍……”
“住口!”牽馬的喝了一聲,“把刀給千歲爺留下。”
“可是……”那人還要辯論。
“沒什麼可是!成者王侯敗者寇,殿下勝了,要這口刀去,也沒什麼不對。”牽馬的親衛伸手比劃了一下,“把刀留下,我們帶將軍回去。”
“忒!”那抱刀的親衛怒喝一聲,將這口鋼刀在手中挽了個刀花,猛然向前一擲。長刀便是斜着插在了周賢身前兩尺遠的地方。
等這些親衛帶着姚建輝的屍身回了城中,兩邊又各自把架起來的弓箭槍炮放下了。
周賢上前兩步拔起刀來,在手裡顛了顛,微微點頭:“果然是一口寶刀。來人,與我將它好生收了。”
靈武部一名小校越衆而出來在周賢身邊,單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頂。周賢順手將刀遞給那個小校,再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臂膀,緩步來在兩軍陣中空地的中央。
他將大槍插在地上,解下獅子盔來,丟在一邊。一口中氣貫足,再一次開口朝着城樓上大喊:“敕封詔討大先鋒,平南王周賢在此,賊寇中,可有人還敢與我一戰?”
雖然是數九隆冬,但是周賢先前這麼一通折騰,早已經冒了汗了。沒有真氣護體,所謂“寒暑不侵”也已經做不到了——只是這些汗水不全是熱的,還有不少是嚇出來的。
周賢這話喊了好久,對面城上都沒有人應聲。等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唐恩祿先不耐煩了,在馬上高聲叫道:“單煒尹,你若是怕了,大可開城投降。我會在聖上面前爲你美言幾句。你我好歹曾是同僚一場,如今見你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徒作困獸之鬥,顯盡狼狽之象,我也甚是心痛啊!你開城投降,在許還不比在法場上受那一刀,留得個全屍,也成全你梟雄的從容。”
唐恩祿這邊話音方落,肖駿明便是擡手示意再擂鼓。
肖駿明此一時很高興,周賢取得的戰果,和對士氣激勵的效果,比他預想得要好的多。實在是意外之喜。如此,正是要乘勝追擊。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乘着氣勢可用的時候攻城,事半功倍。
不過城下叫陣廝殺少有隻有一場的,對方遲遲不派出人來,多少有些詭異。
周賢眉頭微皺,轉回頭看了滿臉得意的唐恩祿一眼,唐恩祿察覺了周賢的目光,還對着周賢敲了敲心口,在馬上行了個軍禮。
周賢輕輕一嘆,再而咬了咬嘴脣,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周賢看似從容,實際上慌得很。一則對面再派出來的將領未必弱於他,一個不留神飲恨當場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者那張紙條始終是攪擾得周賢心神不寧。
究竟有沒有埋伏,又是什麼樣得埋伏?
直到周賢的汗都散得差不多了,城牆上仍舊是一點聲響都沒有。他也等得不耐煩了,於是擡手止了自家的鼓聲,又提了氣朝城樓上喊:“數九寒天,本王不想和你們在這耗着。再給你們半盞茶的時間,若是還無人來,我便是知道你們怯了,自要回去歇息。”
這一回周賢倒是很快得到了迴應,不過並沒有言語上的交鋒,城門直接打開了一條縫——非常非常窄的一條縫,僅容一人通行。
來人沒有騎馬,只是一身褐色圓領袍,黑色的長褲,腳下一雙雲紋靴,身高六尺往上。看面目約是五十多歲,一字眉,高鼻樑,薄嘴脣,面色白裡透紅。眉間不寬,眼睛特別大,生得一雙四白眼。赤手空拳,不見任何兵刃傍身。
瞧得這男子相貌,周賢長嘆一聲,心道:吾命休矣,莫非這就是針對我佈置的埋伏嗎?單煒尹可真看得起我。
他面色泛苦,轉回頭瞧地上豎着的這一杆長槍,眉頭都擰成一個疙瘩了。周賢喃喃自語:“自古槍兵幸運E,爲什麼呢?因爲天下槍兵幸運共一石,趙子龍獨佔一石,再分去白袍小將八斗啊……我着白袍銀甲提槍上陣,這是犯了忌諱。更是和子衿擬了婚約,這該立的Flag都立了,怕不是真的要死在這裡。”
來將已經到了周賢面前,瞧着周賢輕笑。周賢嘟嘟囔囔這些話離得遠的人聽不見,他確實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都是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來將問道。
周賢搖搖頭:“此世間無人能懂。”
來將收了笑容:“你來了。”
周賢點點頭:“我來了。”
“你不該來。”來將板起了臉。
“我已經來了……”周賢一思量不對,“紙條是你給我寫的?”
來將點點頭:“是我。”
場中兩人低聲交談,在旁人看來就好似是兩人沉默對峙一樣。兩軍陣前數萬人的圍觀之下,寒風瑟瑟,兩個人隔着一道濃烈的血痕一言不發地對峙,頗有幾分寫意的味道了。
可這是沙場,容不得寫矯揉造作小情緒的詩人。這一回倒是單煒尹先不耐煩了,催促着手下擂起了戰鼓。
來將伸手在腰間一抹,抽出一柄銀光爍爍的軟劍來。
周賢瞟了一眼身側的長槍,沒去動它,而是抽了暗鞅出鞘:“來將通名!”
來將微笑着點頭,迴應的聲音卻仍舊是能讓兩邊都聽得一清二楚:“吾乃大林永沿皇帝駕前供奉燕今初。殿下失了馬,我便是徒步與您戰,殿下用劍,我也用劍來與您比。這樣,算不得我佔便宜了吧?”
“楚謹言,你好不要臉!”一聲怒喝在詔討軍內傳出,只見得一道月牙黃的身影提縱身形而起,在衆多士兵的肩膀上借力,連踏數十步來在陣前,匆忙忙攔了過來。
是朱載堉。周賢從未見這位時時從容的翩翩君子這般焦急過。周賢也是頭一次見到朱載堉使用除了算珠之外的武器——那是一把一尺半長的鐵摺扇,展開來每一根扇骨都延伸出一道尖刺,下面連着血槽,一瞧就是極難駕馭的奇門兇兵。
想來也對,在真氣無用的情況下,
“楚謹言!”朱載堉厲聲道,“你好歹也是一位煉虛合道的大能了,以劍入道啊。你這般欺負一個晚輩,也好意思?你若是當真有心,先來與我比過。”
“兩軍對壘,不論年齡資歷,之論武藝高低,手段強弱。”楚謹言微笑着說,“更何況我與他都不能使用真氣,又何來用境界壓人這麼一說呢?我與你打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是用了平南王千歲叫陣而來。你若是替他,我便是要親耳聽到他認輸!呵呵,究竟是做外公的心疼自家外孫,朱前輩還是捨不得他死啊。”
周賢只覺得晴天霹靂一樣:“啊?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