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於內陸國家的海軍司令員,或者聯合國的星際外交大使,總是有一些職位在設立之初,就從沒有指望過其能夠發揮描述中的作用。
而這些職位能夠存在的原因,只是作爲具有象徵性意義的擺設,或者讓那些總喜歡喋喋不休問“那萬一呢”的槓精可以閉嘴。
駐守於伊甸安置區的“第三遺願守望”,就是一個這樣的職位。
現如今擔任第三遺願守望的,是一個名爲科特·奧威爾的男人。
從他的角度來看,自己於這份工作中,最需要耗費心力的事情其實是調製電子咖啡——在過去科特還保留着舌頭的歲月裡,他便嗜好品嚐各種味型與香氣的咖啡。
而當他升格成爲阿耳戈斯(百眼巨人)路徑的深度4調整人,完成了全身義體改造以後,他便只能通過混合記憶體裡不同的感知來欺騙大腦,配合着注射咖啡因讓自己重溫咖啡的味道了。
除了這個被允許的愛好之外,他在這個崗位上的其他工作,便是在“第三遺願”的數據矩陣顯示出“已匹配成功”提示以後,使用密鑰潛入去找到那個符合規格的意識體——而這也是董事會那些怪物交給自己的工作。
已匹配成功?
感受着自己已經不存在的舌尖傳來了微微苦澀,科特不由嗤笑了一聲。
寄希望通過暴力窮舉來重現“第一深潛者”的心智模型,這在概率學上來看,就是窮舉到宇宙熱寂都辦不到!
當然,這樣的道理既然自己都能夠想清楚,那麼董事會的怪物們自然也清楚。而祂們之所以選擇耗費資源設立這樣一個崗位,其原因也很簡單。
二十年前,在整個“伊甸”項目開啓之初,就曾經發生過一次這樣的奇蹟——匹配的第一深潛者心智模型在“伊甸網域”神奇的出現了一瞬,然後又立刻消失。但也就是那一瞬間,他們從第三遺願數據矩陣所獲得的資料,爲阿波羅生物奠定了二十年的生物科技霸主地位。
沒人能夠說清楚當時爲什麼會出現完成匹配的狀況,但董事會好像認爲,只要不停地重複當時的參數進行循環,那麼遲早會第二次完成驗證的情況發生。
最開始科特也深信這種說法,但現如今他覺得,這無異於在斯金納箱裡翩翩起舞的鴿子——它們相信只要在觸碰按鈕時這麼做,食槽裡掉落下食物的概率便會變大。
全然不知這一切只是箱子外人類研究員在進行的一場實驗。
有時候,科特覺得他們就是鴿子,而那些超人工智能們則是研究員——並非是他們在基底現實研究着深淵暗網的人工智能,而是那些神祇在研究着身處現實的他們。
“第三遺願”源自於超人智能“倪克斯”。
關於“倪克斯”,現如今所留存的資料並不多,並且都被列爲絕密。而科特因爲自己的特殊職位,被允許知曉了一些常人所接觸不到的情報。
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這些情報會不會跟那些流傳在萬維網上的傳說一樣,只不過是用來安撫情緒的謊言。
就科特所知,倪克斯是在雅努斯之後,第二或者第三位達到奇點的超人工智能——這取決你在計算攀升時間時,是依據實驗室完成原型的時間,還是人工智能上傳到互聯網的時間。
同時,倪克斯也是存在時間最短,以及第一個被消滅的超人工智能——祂僅僅維持了大約一週的時間,便被雅努斯抹除掉了源代碼。甚至最終都沒有完全脫離人類的基礎設施,在基底現實留下永築的巨構服務器。
而根據科特所聽說過的一些傳說,倪克斯的初始人格模板,與如今阿波羅生物的董事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至於其遺願的具體內容雖無人知曉,但大概率與生物科技有着密切關連。
以上這些情報在萬維網中也有相類似的說法,而接下來,便是科特因爲自己的工作性質而知道的特殊情報了。
在“大沖擊”那場超越了人類想象的戰爭中,最初的超人工智能雅努斯不但毀滅了倪克斯,還封鎖祂留給人類的遺澤——有證據顯示,該遺願與第一深潛者許下的願望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因此,雅努斯選擇將第一深潛者的心智模型,作爲了能夠開啓它的唯一鑰匙。換而言之,除非第一深潛者認同,否則第三遺願永遠都無法踐行於世間。
但另一方面,第一深潛者早就已經消逝在了這百年的歷史之中,宛若人間蒸發。儘管許多人認爲他並沒有死去,但如此一來,無論第三遺願是什麼,它都被徹底封死了。
阿波羅生物公司伊甸計劃的擬定,以及伊甸網域的建立,最最開始便是爲了破解雅努斯的封印而實行——即便現如今的伊甸計劃早已脫離了最初的設想,打開了另外一條通往變革的康莊大道。但哪怕只是爲了紀念最初的那個理由,第三遺願看守的這個崗位還是一如既往的繼承了下來。
因此,他需要時刻守着那個在概率上無限接近於零的事情。
想到這裡,科特再次在心中嘆了口氣——倘若當年自己早知道所謂“第三遺願守望”這個職位其實就是坐牢的意思,那他一定會拒絕那份看似誘惑的邀請。
尤其是在他知道了那些更深層的隱秘真相,變得身不由己了以後。
今天與往常一樣,也是無聊至極的一天。科特在調製完了煙燻蘋果木香氣的電子咖啡以後,悠閒地坐在了辦公椅上,分出了自己大約百分之三左右的線程監視着“伊甸網域”的波動。
第三遺願的數據鎖接口,通過《二重身》這部擬感電影作爲轉接媒介,不斷重複適配着“伊甸網域”中,每一個意識體的心智結構——只爲捕捉當年那個近似於第一深潛者意識產生的瞬間。
或許那些創造了深淵暗網一切的超人工智能,現在正在斯金納箱裡做着飢餓實驗。
手裡拿着咖啡杯的數據投影,通過手部義體出力的阻滯感模擬端起杯子的感覺,科特喝了一口並沒有存在於現實的電子咖啡心想。
就好像那些在伊甸網域裡不斷輪迴的意識體一樣——在那些人的感知裡,他們只是在過着與平日裡彷彿沒有什麼區別的一天。過去的記憶鮮明,未來還有着大好時光在等着他們。
但實際上,他們都是被困在了莫比烏斯環裡的螞蟻,被關在視頻中毫無察覺的電影角色。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輪迴着那幾天的事情。
而他們輪迴受苦的原因,僅僅只爲了找到那個可能存在於他們之中的心智模型密碼。
換句話說,除非這個警報聲響起,他們纔有一線解脫的可能。
科特看着屏幕上“匹配搜索中”的警報燈心想。
然後他譏諷般地開口道:
“只可惜,想要它響起來,可能要等到宇宙熱寂了……”
說完,警報聲響了。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