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我和黃院長開的藥方差不多,但就是沒什麼效果……不光是實習,我是苗族人,我們家鄉也有自己的草藥,很多都不是中藥,也沒有配伍這一說,單味藥治單味病,但是效果很好,我爹爹就是苗醫。這兩個暑假我在家鄉,也在家裡給鄉親們看病,開始我堅持用中藥,可效果不好,十個裡面七八個不見效,後來鄉親們都不願意讓我看。”吳小明道。實際上他的爹爹是苗巫,類似漢人的跳大神的人物,不同的是也挖些藥草治病,主要還是靠“做法”。鄉野多迷信,吳小明想改變家鄉這種落後的現狀,不過想移風易俗並不容易,而且他一箇中醫本科生開的藥連父親這個兼職草藥醫生也比不過,自然得不到認同,吳小明爲人內向但好學,成績是班級裡最好的,自問也很努力了,卻總不得綱領,漸漸地懷疑中醫中藥來。纔有此問。當然父親是巫師這種事情被他隱去,只提草藥一節。
“單味藥也不能算偏方,那種秋後蟋蟀公母一對的藥方纔算是偏方。這是奇方,而你在課本上看到的,都算是正方,以正爲主,以奇爲輔。單藥通常比方藥效果要好,但是單藥也傷身,不是沒辦法的情況下一般不使用,你以爲黃老就不會開奇方嘛?他不開是因爲功力到了,不光是追求療效,還要對病人負責。畢竟是藥就有三分毒,什麼是方藥?方是什麼?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方是規,圓是矩,方藥最早的意思,其實就是限制藥的毒性……”這兩年由針轉向藥,跟在黃遠庭這個好老師身邊。再加上他本身的底子,有很大的收穫。李成侃侃而談,
“這就好比是寫字,假如說一個方子就是一個字的話,你背了這麼多藥,按道理應該會寫很多字了。但是你寫的漂亮不漂亮呢?要寫地漂亮還要不斷的練習,練習這個字的間架結構,正鋒偏鋒。用墨濃淡,這些細節很象開方,字要漂亮才能賣錢,方要漂亮纔能有效。光漂亮還不夠,還得掏錢的人喜歡。正方平平無奇,那是你的理解,正如一個初學字的人,你給他一張魏碑拓片他可能會覺得很難看。到你寫魏碑寫的很漂亮了。在喜歡行書的人眼裡,又覺得你過於生硬……
“書上載地方劑,可以說都是經典,也可以說都沒什麼大用,因爲病人不同。病情當然也就不同,古人講,開方要相和,下藥要當機。這個和。也有人作合,藥理有主次,藥性要相和,藥氣要相配,這是君臣佐使,還有當機就是時機,這些你們都學過。而最最關鍵的,是一個劑量。這個就沒法講了,好比學書法,第一步得先學磨墨,每個地方產的墨都不同,有濃有淡,你用力要幾分?要磨多久才能細膩滑潤?怎樣磨適合畫山水?怎樣磨適合寫大楷?怎樣適合生宣,怎樣適合熟宣?這個經驗,別人沒法教。你不去磨不去寫。永遠不知道……
“還有就是背經,經典不懂沒關係。但你得先背下來,以後參加了工作,不可能有這麼多時間背,現在背熟了,以後碰到實際問題就可以參照可以思考,你總不可能到那時候再翻書吧,對了,你內經背了幾遍?”李成走到吳小明面前,溫和地問道。
“看過幾遍,沒背過。”吳小明不好意思地說,彷彿爲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又說道,“不過我藥方背了蠻多的。”
“先背經,再背方。”李成簡略地說,背經在現在這個社會似乎有些迂腐,除了黃遠庭這樣的老一派前輩,其他少有講究經典的,主要是因爲經典太多太深,微言大義,經歷文革的一代中年醫生地古文水平都比較差,而且研習中醫經典所必須的周易等在那時候又被批判爲迷信。
“我們的教材裡不是也講了中醫理論體系嘛?老師說只要看教材就可以了,醫古文太難,在那上面花費太多時間沒必要。爲什麼這麼強調背經呢?”邊上一個學生說道。
“教材上的理論體系,是二分法,是辯證唯物主義那一套歸納出來的。辯證就不用說了,就是從我們老祖宗這個詞裡化出來地,還有,什麼是唯物主義?你們都學了馬原,什麼是那個物?”李成問道。
“唯物主義是同唯心主義相對立的哲學基本派別。它對思維與存在,精神與物質的關係問題,作了正確的回答,承認宇宙統一於物質,精神或意識是物質地產物;客觀物質世界離精神而獨立存在,人的認識是對客觀存在的反映。唯物主義通常總是反映先進階級或集團的利益的……”另外一個人回答到,“物質好像就是客觀存在吧?”
“都是些廢話,我來講講,講錯了別笑,很多同學也知道我是特招的研究生,馬原沒好好學過。唯物主義,最早翻譯成唯經濟主義,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變成了唯物主義,這個物在我的理解裡,是跟心相對的,心是什麼?精神意識?討論心和物地關係就象討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很無聊的事情。佛家早就講了心物一元嘛……我看這本教材,內容還不錯,前言一塌糊塗。上面講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沒個十年八年,你都不知道什麼是精華什麼是糟粕……”李成講的剎不住車,渾然不覺得自己在批判某些東西,還犯了“意識形態”的錯誤。
“謝謝老師,剛纔您講到劑量,我還想問問,您開發的漢成石通怎麼不講究劑量?每個病人都不同,可你的藥他們吃了都有效果。您公佈的配方,也算是正方。”
李成一楞,還真被問住了,剛纔他忽悠了半天,感情是白忽悠了,這小子看起來怕生,沒想到還挺認死理,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地架勢。李成沉吟良久,他不是回答不上來,而是在這種場合說這些話不合適。總不能講我有道家功夫,能感應藥氣,而且爲了搞藥引,還偷了國家保護動物來煉丹?
這一番師生對答下讓學生們全來了勁,連趴桌子上睡覺地都起來了,百來雙眼睛盯着李成,看着這麼多人嗷嗷待哺的目光,李成背後也出了點汗。
萬幸地是,這時下課鈴終於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