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請王出來見我。”
一般的情況下,這樣的話是大逆不道的,但有的時候卻合情合理。
身體雖然被斗篷完好地裹住了,但傷口不能因爲別人看不見,就停止流血。
內城的守衛,愕然地看着巨大的黑石城門外面,站在原地腳下卻不斷有黑血流出的人,一時不知所措。
“你去告訴王,我就在這裡等。”
這種情況下,再勸別人進城包紮就不太現實了,人家連王的帳都不買,更何況一個看城門的呢。於是這聰明的看門人就向城裡全速衝去,臨走的時候好心提醒他可以在自己的小屋裡坐坐。
此時天還沒有亮。
那人幾乎是看着東方的白光吞沒西邊的黑暗的,地上的血跡幹得差不多的時候,看門人也回來了。
來的不只是他一個。
通過着地的動作來看,這可憐的年輕人一定是被人拎着後脖領子來的,而且從他驚慌失措的神情判斷,拎的動作沒有持續太久,否則現在看到的一定是一具窒息了的屍體。
“王……”
“別說話,省點力氣。”
癱倒在地上的年輕看門人,出神地盯着眼前蒼白的少年並不複雜的動作,彷彿期盼着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可惜半天過去,什麼事情也沒有,少年把手從傷者的心口撤下來,那長長的、蜘蛛似的手臂就順勢垂在了身體一側,看上去有些可笑。
“你要我過來是對的,”毫無特點的,平板的聲音,從少年的喉嚨裡發出,“你再多走一步,毒性都可能發作。”
“王,屬下無能!”
“說這些有什麼用,”少年笑笑,不過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意思,“回去慢慢說吧。”
這時看門人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愈發目瞪口呆地看到少年抓起了那人的一隻胳膊,搭在了自己肩膀上,緩緩向內城走去,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工攙着自己時重病的長輩。
“王……?”
……
消息已經傳開了。
“真要打?”“打吧,打成破爛了再收拾。”“說實話,下域和中域早就打起來了。”“可不是還沒打到這裡嗎,我還以爲有生之年,再見不着打仗了呢。”
剛剛還熱血沸騰地討論打仗的事情,轉頭就拎着斤數不足的雞和小販對罵,或者回到自己的營生那裡,該幹什麼幹什麼,這就是人生。國家大事很重要,自己家的孩子尿布溼了需要換,同樣很重要。
喧鬧的街角,有人靜靜走過,沒有回頭看一件地攤上吸引人的小玩意,也沒有一直用眼神追逐着嬉鬧的年輕姑娘,總之,正常的、有眼睛的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他這麼做,正是因爲他沒有眼睛。
莫名這是自來到這裡以後,第一次呼吸到人們呼吸過的空氣。街上很熱鬧,他的心情也很愉快,與逃亡的行徑並不相稱的愉快。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身後一直跟着的人,不會讓這種行徑得逞的。
“我沒帶錢。”莫名轉過身,天真地微笑起來,“借我一點,好嗎?”
面無表情的人似乎遲疑了片刻,而後,把手伸進自己的衣兜裡,掏出了幾塊硬幣。
這個人莫名是見過的。
遊走在高塔中的幽靈,無論晝夜,始終堅守崗位的巡視者與維護者,全身上下,都被類似於木乃伊般的布條緊緊纏裹,穿上衣服之後,能顯露出這一點的就只剩下手,而他的臉——
沒有人見過他的臉。
極深的墨綠,深到類似於黑的程度,這便是他的髮色,他長長的、毫無章法的長髮的顏色,如果仔細看,還可以看到那亂髮下面,露出的些許白骨。然而據說,他的容貌是俊美的,只要你敢托起他的下巴來確認這一點。
這樣一個人,曾經在登徒子手中救下過小可,並把她順利帶到了風兒的身邊。現在,他又要完成一件類似的事情了。
莫名點頭,微笑,算作是對他慷慨的感謝,而後攥着那些錢,徑直向不遠處的一家小店走去。
跟蹤的人自然也要盡忠職守地跟過去。
“老闆,剛纔你給我看的那樣東西,可以再拿出來一下麼。”
也不知他是用哪個器官看的,總之老闆立刻應了一聲,轉身扎進了廢物堆裡。
這個店真的有那麼一點點的特別。
首先是陳設,到處是灰撲撲的,沒有一點被精心照顧的痕跡,貨架上古舊的瓷娃娃和看着極像夜壺的裝飾品,已經完全看不出顏色了;其次,老闆很特別,你可以認爲他已經七十歲了,也可以認爲只有五十歲,畢竟乾淨的人都相似,邋遢的人各有各的邋遢,而且據街上人們的可靠消息,自從他的妻子和孩子們在某個風雨大作的黃昏離家出走之後,他的精神就變得有些不正常。
現在這樣一個老闆已經從廢物堆裡艱難地爬出來了,面帶着慈愛而茫然的微笑,用髒兮兮的手虔誠地把一件東西遞了過去。
莫名也同樣虔誠地伸手把它接下了,而後鄭重地掏出那幾塊借來的錢幣,放到了老人的手上。
跟蹤的人只覺得自己露在外面的頭蓋骨都要因驚愕錯動了。
那是一條油乎乎的項鍊,造型非常普通,是市面上經常能看到的水滴狀,而顏色和質地,則因那些油垢太厚,實在看不出來了。
只見莫名小心翼翼地把它塞進了口袋,又向老人鞠了一躬,才慢悠悠地向店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