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兒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一路，到底是怎麼把他帶回來的。
其實帶回來還不算什麼，最難的是，前天一早，頂着清晨的熹光，在祈禱的人們訝異的目光裡，接受着神廟看門人的百般盤問，簡直就像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跳舞。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如果從神廟的尖頂上跳下去，能擺脫他的話，她肯定毫不猶豫地跳了。而現在，就算她跳下去，他也能幽靈一般地出現在地面的相應位置上，把她穩穩接住。
這少年已經和自己一起，在神廟中住了兩天了。白天的時候，他就縮在高塔的陰影裡睡覺，不妨礙任何人，晚上的時候便異常精神起來，可是一切又都發生在空無一人的神廟裡、祭司的寢房中，即便大聲尖叫，也未必有人會聽見，即便聽見了，也會以爲是神廟中露宿的孤苦魂魄之類的。
沒有人會想到，在整座城市中最接近神明的地方，侍奉神的人在用這樣奇怪的方式侍奉一個來歷不明的魔物。
現在是正午時候，可兒休息的時間。若按照從前的作息安排，此時正是應該在正殿中給來祈禱的人們，發放白色花束、淨水的時候，但最近兩天不行…畢竟晚上沒法好好休息，不在中午睡一會兒人會垮掉的。
可兒手拎着一個小小的食盒，在強烈的陽光下，穿過一排白色的高大欄杆。
他就在神廟深處，一個荒蕪的小花園裡，能看到天空，卻永遠曬不到太陽——由於神廟的位置離高塔很近，這花園常年籠罩在塔的陰影裡。可兒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他正背靠在一根折斷的柱子發呆，這是他不睡覺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
“吃飯咯——”
聽到可兒的聲音，他就從柱子後面爬出來，像一隻等待餵食的貓。可兒把食盒放下，他卻一動不動地等着，盯着她一直看，看到她發毛。
“我餵你，好不好？”她一邊問着，一邊就已經這麼做了。
他的優點是不挑食，可兒本以爲這清淡的飯菜他會吃不慣，可事實證明他幾乎什麼都吃，缺點就是必須要人喂，否則自己絕不會動一下勺子。
“吃過了飯，自己在這裡玩一會兒，”可兒跪在地上，又送過一勺去，“我晚上陪着你，白天不許給我搗亂啊。”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可兒看得出來，他聽得懂。
“下午會稍微忙一點，晚飯也會晚，不過我們一起吃。”又是一勺。
即便是在陰影裡，光線還是很強烈，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樣子。到肩的發很柔軟，蒼白的容顏在白日裡看去，比黑暗中柔和…其實看得習慣了，會覺得他挺好看的，又或者是盯着一個人看久了怎麼都會順眼，更何況是年紀相仿的異性。
一盒飯菜很快見底，可兒輕輕地把勺子扔進差不多空了的盒子裡去，蓋上蓋子，站起身：“我去休息了，你自己玩啊。”
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甚至連目送都算不上，但可兒還是覺得，每當自己要走的時候，他的情緒都會變得暴躁陰鬱，以至於自己不得不小跑着離開，而且不能回頭看，否則就走不了了。
重新回到日光下的時候，白色祭服的背後，總是溼的。
可兒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白天還好，每到夜幕即將降臨的時候，她全身都開始發抖，提着燈到花園叫他的過程，就是趕赴刑場的過程，無比漫長，恐怖…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他就像幽靈一樣無孔不入，甚至能鑽進人的心裡，一旦她有逃跑的念頭，他就會鬼魅一般出現在她的面前…剛剛回到神廟裡的時候，她去哪裡，他就跟到哪裡，跪下請求沒有用，眼淚、威脅什麼的更加沒有用，到最後她終於明白，只要自己聽話，他就聽話了。
奇怪的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請人來幫忙。
或許是怕他傷害來幫忙的人，又或許是怕別人傷害到他…而她自己恍惚也明白，後者佔得比重要大些。
因爲她有點喜歡這個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