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麼?”凝嵐警覺道。
夕洛揚脣冷笑,眼底含滿諷刺:“既然被你們發現,我也沒打算能活着回去,臨走前能帶走一個也不錯。”
但見一條暗紅色長蛇自夕洛掌心處直衝上天,蛇的頭部成排列着大片鱗片,血盆大口張開,露出火紅的信子。最爲可怖的是它那雙充滿黑暗氣息,可以吞噬一切的地獄之眼正傲視着階下那團紅影,等待着獵物的到來。
凝嵐聞言暗叫不好,眼看那條魔蛇就要撲向階下之人,岌岌可危,巫女本就不善近戰,這時再去運功卻已經來不及了,只盼着那紅影早已覺察到周圍的殺氣,做好了應對之策。
按理說這麼強烈的氣息,炎依是不可能察覺不到的,可是,凝嵐卻萬萬沒有料到,炎依爲得清淨,早在山腳下就封閉了自己的五官,此刻的她這一路已經是行屍走肉一般,哪裡會料到夜深人靜的禁地還會有人。
炎依一直埋頭走路,忽覺體內熱血翻涌,渾身燥熱起來,五官封閉本不能感知這些,卻沒想到體內五行宙光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也開始不安起來。察覺到情況不對,炎依這才解開禁術擡起頭來,卻看到了令她驚恐的一幕。
夕洛正對着她搖搖晃晃,面上因爲痛苦而越發扭曲起來,胸口處一道尖銳的冰凌貫穿了她的身體,原本晶瑩剔透的冰凌漸漸蒙上一層血霧。不斷的有鮮血自她那寬大的黑色披風下流出,順着石階,一直蔓延到炎依腳下。
夕洛的目的達到了,殺了她總沒有看她親手毀掉自己的一切來得過癮。夕洛嘴角勾起一絲笑容,乖女兒,一定要替我報仇呀。終於,她噴出一大口血來,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炎依這纔看到她身後那道雪白的身影,在這冷悽悽的黑夜中竟刺得人眼睛生痛,那雙冰冷的幽藍眼眸漸漸恢復了平靜,接着又泛起一絲漣漪。
她沒有看到方纔半空中那條兇惡的魔蛇,沒有看到它那雙吞噬一切的地獄之眼,也沒有看到夕洛嘴角殘留的那一絲冷笑,卻只看到了自他手中祭出的冰凌,整整的貫穿了母親的身體,只看到了那蔓延的血跡染紅了整片石階。
騙她也好,入魔也罷,她卻從來沒有想到他會兇殘到如此地步,也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當着自己的面殺了她的親人。
悔恨,不甘,憤怒,仇恨,炎依原本以爲自己心已經死去,不會再有這些情緒,而眼前的這一幕卻讓那顆心再次燃燒起來,徹骨的痛,深深的恨,瞬間讓她清醒過來,疼痛的感覺傳遍全身。
“給我一個解釋。”炎依皺眉,一雙眸子裡盡是深不見底的黑。
解釋?他可以給她解釋,可以告訴她夕洛想要殺她,可以告訴她他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可是然後呢?夕洛爲何要殺她,弦月因誰而死,當年墮入魔道之人是誰,那個曾經陪伴她左右如今站在她對面的他又是誰?百年來的恩恩怨怨,要他怎麼解釋,當年捨命救了她又爲了什麼?當年火海中,爲她脫胎換骨,抹去她記憶的那一刻,他就從她的生命中永遠消失了,如今,又要讓她拾起那些傷痛的往事嗎?
雪影瀟漠搖搖頭,脣邊只爲她纔有的笑容再次揚起,他沒有說話,只是直直的望着對面的紅影,滿眼的憐惜和無奈。
不要,他不要再看她痛苦,百年的恩怨,她早已承受不起。
曾迷戀過的他溫柔的笑,如今在炎依眼裡卻變得蒼白無力,明明知道他不會回答,她還想聽他解釋什麼?炎依提醒自己,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那個白衣仙人,她也與他再無瓜葛,剩下的只有仇恨。
一陣冷風吹來掃過地面,殘花枯葉聚攏到一堆,繼而被捲起到空中盤旋飛舞。月亮也不知何時被烏雲遮去了大半,夜變得愈發深了。
炎依火紅的衣衫隨風飛舞,一顆絕望的心開始慢慢燃起復仇的氣焰,肅殺之氣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凝嵐自是明白雪影瀟漠的苦心,本想着等以後慢慢跟炎依解釋,可如今眼看着炎依動了殺氣,她再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倆兵戈相對,口中念絕,想使用巫女的靜心術暫時壓下炎依的仇恨與殺氣。
一段口訣剛剛唸完,一張巨大的藍白色帳幕出現在衆人上方,隨着光芒愈強,帳幕呈弧狀向衆人緩緩落下,靜心之術被凝嵐使得甚是完美,縱然是再大的仇恨,此刻也應該會全部被壓制下去。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帳幕緩緩下落過程竟遇上了一道無形卻又強烈的阻力,藍白色光芒瞬間被擊散,四射開來,連施法的凝嵐也被那道阻力震的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雪影瀟漠沒理由這樣抵抗她的淨化,身爲巫女的她也自然知曉炎依的實力,雖然她在無淚之城得飝惢親身點化,實力突飛猛進,卻也絕不可能擁有對抗巫女靜心術的力量。可方纔那股力量震懾出來的強威,也絕非是幻覺。
凝嵐再去施法卻發現渾身被封印一般使不出一點巫術了,能輕而易舉的化解巫女的淨化,又能在瞬間封印她的力量,那震撼中又帶着些令人懼怕的威嚴。巫神覺醒,這便是唯一的可能了。
自己的力量被封印,或許還有別的辦法制止這場廝殺,凝嵐不敢多想,擔憂的忘了二人一眼,轉身朝山下跑去。
萬里之外的昊天殿上,鬼麪人半倚在石榻上,蒼白的手指很是修長,幾道火束在他指尖自由穿梭。不知何時,那四處穿梭的火束突然靜止了下來,緩緩聚集,終於凝結成一團,火光中暗暗浮現出一道紅影來。
“來吧,到我這裡吧,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很久。”邪魅的聲音,充滿了勝利的喜悅。
四周狂風四起,夜黑的愈發可怕。結界之內,卻如同白晝。
一絲青煙升起,炎依周身黑暗氣息愈發濃重起來,她直直的望着對面的人,眼中沒有一絲情緒,空洞無神。烈焰蝶舞扇自她手中緩緩祭出,光芒四射,映得紅衣更是鮮豔奪目。
扇面緩緩綻開,幾隻蝴蝶舞動着火紅的翅膀自扇中飛出,開始的時候一隻兩隻源源不斷,緊接着成千上萬只蝴蝶竟生出流星箭雨之勢,如同一瀉千里的洪潮一發不可收拾。
蝴蝶自離開扇面的那一刻,翅膀便化作利刃刀鋒,所到之處,盡是黑煙四起。
雷鳴瀟漠見狀也早已料到發生了什麼,本以爲不解釋是爲了她好,她體內的巫神力量能緩一日便是一日,待他求得化解之術再告訴她真相也不遲,哪知不經意間卻是自己助長了她覺醒的速度。
萬道火光鋪天蓋地的襲來,烈火燎原也不過如此,沒有絲毫憐憫,每一道光束都要置對方於死地。
雷鳴瀟漠癡癡地望着對面的人影,再次灰飛煙滅對他來說早已是無所謂的事,可是想到巫神覺醒魔尊早已期盼已久,如若自己死了,誰又能護她周全。
萬分焦急之下,他想到的不是本能的防備,而是活下來,護她周全。
幽藍的眸子中閃過幾分堅定,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一道碩大的冰盾憑空祭起,冰火交界處撞擊聲清脆響亮,更是激起星光無數。
可巫神的力量畢竟不是那麼好應付,很快,原本厚重的冰盾被慢慢打薄,幾近於透明。受到阻力,炎依有些不甘,烈焰蝶舞扇再次光芒大盛,千萬只火蝶奮勇而出,沒有絲毫猶豫,直挺挺的朝那身白衣襲去。
雷鳴瀟漠不慌不忙,口中輕聲念訣,再祭起幾道冰盾,比先前的更加厚重了幾分,於此同時,數道精光自他那身白衣處飛出四散開來,化作成千上萬只細小的冰凌堅定地迎上那些殺氣騰騰的火蝶。
多少火焰被熄滅,就有多少冰凌被融化。她依舊是殺氣不減,而他卻是處處含情,一心想着要堅持到她體內巫氣退去。
雷鳴瀟漠望着她那雙空洞的眼睛,臉上滿是擔憂和疼惜之色,不知道巫神覺醒的過程要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他只期盼着她不要被那股黑暗力量吞噬,只期盼着她能快些醒過來,哪怕醒來之後還是這般想要殺他,他也認了。
冰與火在空中交錯纏綿。融化的不僅是冰,更是無奈的眼淚,熄滅的是火焰,卻又無端升起淒涼無數。
忽然,他像發現了什麼,幽深的眸子中閃過一絲驚恐,沒來得及多想,只見他修長的雙手瞬間合實與胸前,閉目而坐,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緊接着,面前的冰盾瞬間融化,數萬支冰凌也像失去了生命一般瞬間落地,摔得粉碎。
黑暗中,盡是冰凌落地無奈與淒涼,炎依只覺得一股溫暖的氣息傳遍全身,像極了一個人的懷抱,她黑漆漆的眼眸中漸漸有了一絲生氣,胸口處熱血翻滾,血氣不斷上涌,終於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
神智清醒的她迎上雷鳴瀟漠滿含深情雙眼,那雙幽藍的眼睛裡緊接着又泛起萬般憐惜和不捨,一柄長劍不知何時早已貫穿了他的心臟。
炎依驚恐萬分,烈焰蝶舞扇雖收的及時,可之前飛出的流星箭雨卻已無力挽回,鮮血如同妖豔的紅蓮在他雪白的衣袍上肆無忌憚的緩緩盛開。
雷鳴瀟漠慘白的面上又泛起了一絲微笑,只是這次竟有幾分傷感,幾分無奈。幾十年前的場景如今又要重現了嗎?
幾十年前,他爲了救她魂飛魄散,幾十年後,他還是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黑蛇纏繞的劍柄,紫光穎異的劍氣,炎依自然是認得那把劍,忘塵,夕洛的佩劍。
炎依猛然回頭,果然瞥見夕洛嘴角殘留着一絲陰沉的笑。
原來,方纔那個懷抱真的是他。萬分緊急的情況之下,他竟然放棄了防禦,強行分身,替她擋下了那一劍。
雪花漫天卷地落下來,猶如鵝毛一般,紛紛揚揚。
望着他逐漸暗淡的雙眼,炎依淚光朦朧,心痛到無法呼吸,她捂住胸口,踉踉蹌蹌的想去他身邊,無奈眼前一片漆黑,剛剛恢復的意志再次模糊起來。
“丫頭……”耳邊傳來幾聲輕喚。
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有些模糊。
“不要離開我……”
“嗯,我永遠都是與你同在的……”
少女的聲音萬般絕望,少年的聲音無奈悲涼,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