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愛她,她最後也不會去毀了他。
帶着巫神留下的希望,炎依心裡沉重重的,這是巫神留下的愛。
她原以爲那樣的巫神只有恨,卻不曾想過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還在替他着想,只是爲了讓他不去恨她嗎?或許她明白,當她的愛變成了那人的恨,那纔是徹底的毀滅。
雖然愛,卻終究無法得到他的愛;雖然恨,卻始終不是徹底的恨。
她不知道自己的愛又是否能有結果,只盼望着能默默守護着這份愛,永遠都不要有恨。
來到水月的時候,眼前的情形讓炎依驚呆了。
原本純淨的天空此時烏雲密佈、風雨大作,彷彿有一隻黑暗的手早已經在這裡佈下天羅地網,誰也無法逃脫,也不會再見到陽光。伴隨着陣陣雷鳴,更是一陣地動山搖,哪裡還有往日的寧靜與安詳。華麗的建築在電閃雷鳴中頃刻瓦解,瞬間成了殘牆斷壁,水月族潮溼的土地上屍橫遍野,場面慘不忍睹,倒灌的忘川河水早已經匯成了一條血河,深深刺痛着每個人的眼球。
怎麼會這樣?以前那純淨的天空、暖暖的日光、濃濃的樹蔭和斑斕的河水都哪去了?
伴隨着令人作嘔的血腥,一股濃稠的液體緩緩的流淌着,一直延伸到炎依的腳下,鞋子瞬間被染得愈發鮮紅起來,再也看不到它原本的模樣了。
炎依猛然緩過神來,瘋了似的甩掉了那被血染紅的鞋子跑開了。
可是她身後那流淌的鮮血依舊沒有停下來意思,彎彎曲曲像魔鬼的爪子繼續幽幽的前進,又似乎帶着幾聲尖銳的嘲笑,伸向遠處無盡的黑暗。
周圍一片死寂,沒有一絲生的氣息,枯枝腐葉、磷磷白骨,早已是人魂斷、天地哭。
狂風吹着她的臉生疼,暴雨早已浸透了衣衫,炎依像鬼魂野鬼一樣漫無目的的遊蕩着。
她是神體化身又怎樣?這樣一個血肉橫飛、慘不忍睹的世界要她怎樣去改變?爲什麼要她來承擔這一切?連幻冥神都無法改變的詛咒爲什麼要讓她來挽救?
她做不到,她什麼也做不到,她拯救不了倒灌的河水,拯救不了那些亡魂,拯救不了無盡的黑暗,也拯救不了水月的消亡。
陰冷潮溼的地面上,每踩一下都留下一個深刻的腳印,輪廓的四周泛着點殷紅很是扎眼,那是滲入土壤中的血液,水月族整個大地都已經被血染紅了。
腳下的冰冷和身上刺骨的寒意,無不提醒着炎依保持清醒,可是,她真的快要堅持不住了,精神也已經到了奔潰的邊緣。她想離開這裡,她真的不喜歡這裡。
每走一步都是搖搖欲墜的感覺,天旋地轉中炎依發現她的腳印不知何時竟接上另一串足跡,長長的,深深地,不知道是誰的。
一步一步,順着那比自己的腳大兩圈的腳印,炎依漫無目的的旅程終於有了方向,心也沒那麼害怕了,至少這裡還有人在,至少這裡還有生氣,至少前面還有希望。
炎依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只覺得四周的血腥沒那麼濃了,暴雨逐漸停息了,天也微微有些亮了起來,一道陽光透過雲層溫柔又憐惜的灑向荒蕪的大地,雖然比起周圍的景色,它的光芒略顯單薄,可是這些就已經足夠了,它給這片大地帶來了希望。
天晴了,萬物也有了復甦的跡象。
炎依蒼白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終於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迷糊間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雪白的衣衫,淡淡的香氣,幾縷淡藍的髮絲輕撫過她的臉頰,癢癢的,她含着笑意嘆了口氣,原來又是夢啊。
可是這香氣,這溫度,怎麼會如此真實呢?難道是自己要死了,巫神可憐她,所以讓她見了自己想見的人?炎依有些自嘲的笑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也會想到他,他的身影似乎永遠都徘徊在自己的身邊呢。
眼睛愈發的沉重起來,如果是夢,就讓她多睡一會吧,如果真的是要死了,那也讓她多享受一會兒他的懷抱吧。
冥冥之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鞋子呢?”低沉的聲音略含責備。
不是夢?有些恍惚的炎依突然驚醒了過來,自己沒有死嗎?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他嗎?這怎麼可能?
“你怎麼會在這裡?”
雷鳴瀟漠沒有理會炎依的驚訝,只是扶她坐下,用自己雪白的衣袍輕輕拭去她腳上的泥水和血水。
炎依想掙扎,卻迎來了他那道幽深的目光,嚴肅中略帶幾絲憤怒。
“別動!”
終於還是抵不過他腕間的力量,如雪的長袍上瞬間多了一片污跡,格外顯眼。
沒等炎依反應過來,雷鳴瀟漠又是一個俯身便把她橫抱了起來。
“你要幹嘛啊?”炎依又是一番掙扎,無奈越是掙扎,雷鳴瀟漠的手臂收得越緊了。
“想繼續光着腳走嗎?”
想着方纔已經弄髒了他的衣袍,如果再下去腳再弄髒了他一定還會像剛纔那樣做,炎依便不再掙扎,終於安靜了下來。臉緊緊貼着他的胸膛,心跳的頻率她聽得一清二楚,不知不覺自己的心也漸漸跟着它的節奏跳動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炎依的聲音終於柔和了下來。
這是一片精神的荒原,是水月族被詛咒的未來,在這裡,有巫神當初設想好的一切。
荒廢的大地,死寂的世界,沒有了巫女的守護,幻冥界就會變成這個樣子。這裡是巫神設下的詛咒,也是她那無果的愛幻化的荒原。
從櫻漓那裡拿來的鱗片寄託着巫神的愛,也只有同樣擁有純淨血肉靈魂的炎依才能喚醒它。在這片荒原裡,炎依只有找到巫神殘留的一絲愛,纔有可能挽回水月族消亡的命運。
可是,她不明白,爲什麼這裡會有他?而且竟然是他指引着自己找到了這精神荒原裡的一處光芒。絕望中,是他給了她希望;寒冷中,又是他給了她溫暖。這裡不是巫神的荒原嗎?她要找的不是巫神的愛嗎?爲什麼連神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最後拯救自己,拯救水月的竟是他嗎?
雷鳴瀟漠沒有回答,低頭看了看懷裡的人兒,眸子滿是心疼的擔憂,眉宇間也微微隱現着一絲怒意。
她怎麼自己一個人來這種地方?臉被劃破了,腳也弄髒了,渾身上下早已溼透,她到底想做什麼?以爲自己擁有神的身體就可以這樣糟蹋嗎?她真的以爲憑她一個人就能拯救水月,拯救蒼生萬民?她真的以爲自己是神嗎?在他的眼裡,她只是一個需要人呵護的丫頭。
他不喜歡這樣不愛惜自己的她。
被她欺騙又怎樣,被她拋棄又怎樣,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她。
雷鳴瀟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來了這個地方,本來以爲是一場噩夢。可是,當他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之後,他便不再認爲這是一場噩夢了,有她在的地方,死潭也會甦醒。
只是那道身影今天格外的單薄,小小的她虛弱的每走一步似乎都要倒下,她並不知道,她的每一次顫抖他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只是,他卻無法上前接她,腳下像是有隻無形的手禁錮着他動彈不得,很想去扶着她,很想去抱着她,可是卻只能這樣遠遠的望着她。
期盼着她早些走過來,又心疼她是否還堅持得住,短短的一段路對他來說卻是格外漫長,她的每一步都牽動着他的心。
終於,當她踉踉蹌蹌的走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可以動了,她軟軟的身子虛弱的倒在了他的懷裡,冰冷又止不住的顫抖着。當看到她那雙滿是血污的光腳時,他心裡莫名的涌上來一股怒意,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想着要幫她擦乾淨,只是想着要帶她離開這裡。
“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炎依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沒有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終於,雷鳴瀟漠微微愣了一下道:“你爲什麼在這裡?”
“我?我來拯救水月……”炎依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覺得自己不配這樣說。
“我來拯救你。”雷鳴瀟漠淡淡的接了一句。
我來拯救你,這是炎依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