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的夜,濃墨一般的黑色,如同帷幕一樣從天上悄然垂下,深深插入潮溼的泥土中,把周圍的一切都圈了起來,裹着一層噬骨的陰森,怎麼推也推不開,帷幕死死地定在那裡,如同雕塑一般,屹立不倒,卻,又觸摸不到。即使昏黃的月亮閃着略微發黑的一捋光束,努力鑽出層層疊疊的黑色帷幕,用近似於白色的月光慘淡地照射着陰冷的地面,努力營造着生機,四周卻還是了無生跡,沉浸在飄渺的霧氣中,那黑色的觸鬚,似乎在身邊慢慢流轉。
白天裹着溫暖氣息的晨王府,到了夜晚,還是不免罩上了一層落寞的寂靜,再盎然的生機,也到了該沉睡的時刻,四周靜悄悄的,連平時暢快的蟲鳴,此時也漸漸停了下來,偶爾一陣微風習過,撲在臉上,恰到好處的舒服。
司空晨旭靜靜地坐在書房裡,認真把玩着手裡的茶碗,玩味的神色,似乎是在欣賞一件古玩,陰暗的背影透過椅背,投射在牆角處,長長的身影,被燭火拉得有點變形,襯得身上一陣孤單的蕭索,讓人不忍再多看一眼。書案旁,立着一盞十五連枝燭託,陶質的,形制如同一棵繁茂的大樹,支撐着十五個燭託,燭託錯落有致,枝上飾有游龍、鳴鳥、玩猴等,情態各異,妙趣橫生。卻不知爲何,只是在頂端孤零零地點了半截白蠟,拼命燃燒着,試圖用小小的身體,照亮整個書房,可惜了啊,太不自量力,任憑它努力地發出噼裡啪啦的火花聲,卻也只圍出了一個暗淡的光暈,小小的光暈竟然還沒有燭託大。
李慶微微聳肩,縮着身子站在牆角,雙手規矩地垂在身側,低埋着頭,一身黑衣很好的掩藏了他的身子,不注意看,根本就不會發現他的存在,小心地摒住呼吸,不是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李慶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司空晨旭右手手指託着茶碗,左右轉了轉手腕,嘴角上挑,褐色的茶水隨着茶碗晃動着,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旋渦,吸食着周圍的一切,茶碗冒着熱氣,夾着撲面而來的茶清香,司空晨旭抽了抽鼻子,這清爽的味道,揮散了腦子了的混沌,人也清醒不少。
“查出什麼了?”司空晨旭停止了手腕的轉動,放下手裡的茶碗,半握着拳頭,一下一下叩着書案,“篤、篤、篤”,清脆而又略顯突兀的聲悄悄地在書房裡響起,怯生生地。
“回主子,”李慶的頭埋得更低了,拂了拂手,“查清楚了,是大皇子的黑劍士,只是不知爲何,大皇子派出的,並不是一流的黑劍士,恐怕這次,大皇子也只是試探墨王爺,警告的意味多一些。”
似乎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司空晨旭點了點頭,眯着眼睛,沒有說話,只是淡
定地繼續着手裡的動作,“篤、篤、篤”,聲音很有節奏,一下一下,敲在書案上,也敲在李慶的身上,李慶只覺得渾身發冷,哆嗦了一下,額角開始冒着冷汗。
“這個消息,我知道,他也知道,你說,他會怎麼做?”司空晨旭嘴角掛着輕笑,雙眼依舊半閉,聲音竟然帶着一絲歡愉和期待。
李慶微微用力捏了捏褲腿,緊張地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主子的心思自己是不敢妄自揣測的,現在,自己要怎麼回答?額角的汗著順着臉頰往下滴落。
“不管這些人是衝着他去的,還是衝着晗兒去的,嚇着了晗兒,他們就得死。”司空晨旭緩緩睜開雙眼,聲音淡淡的,嘴角輕噙,一抹溫柔的微笑猙獰地浮現在嘴角,不和諧地掛在那裡,久久不曾散去。
李慶沒有擡頭,可是敏銳的感官還是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殺氣,手心粘呼呼的,不知什麼時候,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透心的涼,心底卻泛起了疑惑,他們分明就是衝着墨王爺去的,主子幹嗎扯上墨王妃?定了定驚,李慶低頭說道,“主子,娘娘希望您暫時按兵不動,現在後宮平靜的局面維持不了多久了,各個宮裡的人,似乎瞅見了什麼苗頭,已經按捺不住,蠢蠢欲動,娘娘估計這幾日那邊的人就會……動手,娘娘的意思是,我們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過幾日,娘娘就會借孫皇后之手,給衆大臣一個驚喜。”康蕊淑一句半帶警告半帶囑咐的話,李慶傳得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只覺得豆大的汗珠順着脊樑柱往下慢慢滑去,後背一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嗯。”司空晨旭冷哼一聲,緩緩睜開雙眼,凜冽的眼神從李慶身上掃過,嚇得李慶雙腳打顫,自己只是個傳話的,話不帶到,自己倒黴,話帶到了,不中聽,還是自己倒黴,其實,自己真的很無辜。瞄了一眼正努力做消失狀的李慶,司空晨旭懶懶地開口,“回去回了娘娘,本王知道了。”
“是,主子。”如臨大赦般,李慶鬆了一口氣,雙手一拂,退出書房,輕輕吁了一聲,李慶擡頭,左右張望了一番,雙眼一緊,縱身消失在後院,微風吹過,這裡,似乎什麼都沒有。
“就這麼放了他?”司空晨旭自言自語地問着自己,隨即,輕笑一聲,小嘬一口早已冷卻的茶水,含在嘴裡,竟然會滿嘴泛着一絲苦,這茶,早就放涼了,變了味,不能喝了。不會的,不會就這麼放了他,我們,遲早都會兵戎相見,本王還真是期待呢,只是,這次到是你沉不住氣了,是怕了麼?你這麼着急,難道……
抿嘴一笑,司空晨旭喝完碗裡的茶,澀口的苦味,在嘴裡旋轉着,順着喉嚨沁進胸口,帶着一絲涼意
,胸口一冷,說不出的感覺。起身,司空晨旭推開書房大門,朝廂房走去。
……
“確定是他?”韓瑞儒打着手裡的摺扇,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正在專心臨摹字帖的司空墨染,低聲問道。
“只能是他。”司空墨染停下手裡的毛筆,直了直腰,看着白色宣紙上的草書,滿意地點了點頭。
“也有可能是司空晨旭。”韓瑞儒探過身子,瞄了一眼鋪在書案上的宣紙,這小子,字竟然比我寫得還好,不爽地抽了抽鼻子,韓瑞儒扇了兩下摺扇,給自己降着火。
提筆,蘸了蘸墨水,司空墨染半匐在書案上,繼續着自己的動作,“康蕊淑過幾日纔會開始加快她的計劃進展,那老頭子的快活日子,也就這幾日了,沒有萬全的把握,她是不會對我動手的,更何況,她要我娶……”司空墨染手裡一滯,頓了頓,回了回神,雲淡風輕地繼續說道,“她要我娶晗兒,不就是希望我站在她那邊,幫司空晨旭,她怎會對我動手,至少,她的兒子還沒坐穩那位子的時候,她不會對我動手。”
“敵不動,我不動。”韓瑞儒高深莫測地衝司空墨染眨了眨眼,起身,走到他身邊,從他手裡接過毛筆,眼角餘光瞟了字帖一眼,行雲流水地揮着手裡的筆,濃黑的墨跡,如同一條騰雲駕霧的長龍,在宣紙上肆意遊走,暢快翻騰。
司空墨染轉身,揹着雙手,走到窗前,月光灑在小院裡,非但沒有照亮院子裡的一切,反而撒下一片朦朧的網,讓周圍的景色變得影影綽綽,班駁的影子投射在圍牆上,像羣張牙舞爪的妖怪,在這裡興風作浪。
韓瑞儒旁若無人地繼續着手裡的動作,也沒擡頭,狀似不經意地問着身邊的人,“那我們要對他表明自己的‘忠心’麼?”
“你覺得呢?”司空墨染望着窗外的夜色,自負地一笑,眼底一片清澈。
怏怏地停下筆,韓瑞儒對比着自己和司空墨染的字,滿意地點了點頭,彷彿沒聽見那句反問一樣,沒有回答司空墨染,這麼驕傲的一個人,怎會依附他人,向他人表忠心,看來,自己最近沒怎麼用腦,腦子有點不好使了。
“紅衣派給了晗兒,那這裡……”韓瑞儒邊說,邊把宣紙移到書案的一旁,也走到窗前,站在司空墨染的身邊,看着漆黑的院落,扇了兩下摺扇,答非所問地問着身邊的男子。
“孫皇后不是派了幾個人來加強王府的守衛嗎,隨便從中選一個即可,畢竟也是皇后的一番心意,當然要物盡其用。”司空墨染轉身,含笑看着韓瑞儒。
韓瑞儒微微一怔,隨即明瞭地點了點頭,好戲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