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我去寒梅館看過祖母,採荷說您身子不適,這會兒可是好些了?”不等老夫人開口明樂已經率先說道,徑自走過去撿了張椅子坐下。
“這個時候是說這些的時候嗎?”老夫人冷然的一拍桌子。
畢竟現在還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直接指向明樂,眼見着老夫人這架勢是要把持不住,黃媽媽急忙上前一步,先對明樂說道,“九小姐,這三更半夜的把您吵醒了真是對不住的很,可是三少夫人這裡突然出了事,老夫人也是一時心慌沒了主意,不得已這才請了諸位姨娘小姐一起過來,您可千萬別見怪。”
說話間,她就悄悄的拉了下老夫人的袖子。
明樂這一次回易家,老夫人從一開始就篤定了她是別有居心,但這被黃媽媽一打岔,這也才找回點理智——
以這個丫頭現在的身份,即使證據確鑿,要翻臉的話她都得掂量,別說目前爲止還只是一個猜測。
因爲認定了這事兒和明樂有關,而又一時不得藉口發作,老夫人強壓下一口氣,胸口都被堵的隱隱有些難受,冷冷的往旁邊別過臉去,喝了口茶做掩飾。
“你三嫂的孩子沒了,你去看看她吧。”老夫人說道。
彼時明樂正端了茶碗,垂眸專心致志的攏着杯中茶葉,聞言卻是頭也沒擡的淡淡說道:“還是讓七姐姐去吧,我去,怕是不合適。”
“你這是什麼話?”老夫人猛地撂了茶碗,剛剛平息下去的火氣噌的就又躥了上來。
“我說是實話。”明樂卻不買她的賬。
下午她回府之後,之所以會去寒梅館,說白了,那就算是給了老夫人最後一次機會,既然對方不肯領情,到了這會兒——
想要再端出她長輩的架子來壓自己?
門都沒有!
“孫女尚未出閣,對這些事情不甚瞭解,進去了也幫不上忙,省的添亂,裡頭不是有二嬸在嗎?難道祖母還怕她會虧待了三嫂嫂?”明樂說道,垂眸錢啜了一口茶。
茶葉的味道,她一向都不怎麼適應,只奈何入鄉隨俗,時不時總要捧着茶碗做做樣子。
此時一口茶水入口,明樂就是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頭。
“你——”老夫人終究還是激怒了,一手按着桌角就要起身。
“老夫人,您消消氣!”黃媽媽見狀,急忙將她攔下,緊張的抓着她的手勸道,“老夫人,這九小姐眼看着就要出閣了,三少夫人這裡見了紅,不吉利,若是衝撞了新人就得不償失了。”
黃媽媽這話,意在提醒老夫人要顧及着宋灝和姜太后那方面的關係。
然則老夫人正在氣頭上,脾氣卻是壓不住的,聞言就更爲惱火,聲音尖銳的冷風道:“要出閣?就算是出了閣,她也還是我易家的女兒。你看看她這都放肆成什麼樣子了?這會兒就不把我這老太婆放在眼裡了是嗎?”
老夫人說着,情緒漸漸的就有些失控。
在場的除了明樂和易明菲,其餘都是在府裡沒什麼存在感的姨娘和下人。
明樂不爲所動的安然坐着,易明菲在旁邊看着,終於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聲勸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切莫要動怒,九妹妹也不是頂撞您的意思。二伯母不喜歡九妹妹您是知道的,三嫂剛失了孩子,正是傷心的時候,萬一這個時候再讓二伯母再給驚嚇到,就不得了了。”
“是啊,老夫人,七小姐說的對,您就消消氣吧。”黃媽媽也附和着說道。
老夫人知道,黃媽媽這是在給自己鋪臺階,雖然心裡慪着氣,但終究也還是勉強的壓制住情緒。
“你母親呢?怎麼沒見她來?”深吸一口氣,老夫人突然轉向易明菲問道,這樣一問之下也才驟然發現,竟然到了這般時候,李氏都不在場。
易明菲用力的握了下袖口,然後纔是垂眸小心的回道:“傍晚的時候母親染了風寒,睡下了,我就沒讓周媽媽叫她。”
她竭力的讓自己的神情語氣看起來自然一些,但到底也是不經常撒謊的閨閣少女,言辭之間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
老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立刻就察覺出一絲異樣。
“病了?”老夫人狐疑的反問,那目光陰測測的,銳利如刀鋒一般盯着易明菲的臉。
易明菲的臉色有些漲紅,似乎是不敢擡頭去正視她的目光,只就用力的點點頭,回道:“是的!”
老夫人心裡想着下午那會兒丫頭的回話,說是李氏和明樂在菊華苑門口拉拉扯扯很是嘀咕了一會兒,越是這麼想着,再加上這個節骨眼上李氏意外缺席,就更讓她篤定了心裡的猜測。
八成是如自己料想中的一樣,是李氏那個賤人勾結明樂一起下的手。
否則明樂那麼久不在家中,蘭亭閣韓氏這裡又得她的吩咐裡外看管的很緊,就算是明樂有心,如果沒個人和她裡應外合,她就算是有心也未必能夠成事。
恨只恨,明明已經防範的那樣嚴了,最害怕的事情還是沒能避免。
想到韓氏肚裡的孩子,老夫人就心頭更難當,突然就紅了眼圈兒。
黃媽媽最是明白她的心思不過,見狀眼睛裡也蓄了淚,低聲的安撫道,“老夫人,這都是命,看來那孩子是和咱們侯府沒有那樣的緣分,您可要想開些。”
老夫人垂眸不語,心裡百感交集,正是傷心的緊。
“什麼是命?我偏偏就不信這個命!”就在這時有人尖着嗓子嚷了一聲。
衆人循聲望去,卻是蕭氏被兩個婆子用藤椅從裡面擡了出來。
出來之後,她的目光就死死的盯着明樂,說話卻是對着老夫人的:“母親,我們孤兒寡婦的,在這府裡本來也就沒什麼指望了,只求這最後一點安身之所。現在峰兒已經去了,可卻還有人連最後的一條生路都不肯給咱們留,一定要趕盡殺絕。您是一家之主,今天在這裡,當着這一家老小的面,我就只要您一句話,您要不要替我們做主?”
她的語氣憤恨,沒有一個吐出來都含槍帶棒,恨不能當場就將明樂給生吞活剝了。
其實都不用言明,那話中深意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你這是什麼意思?”明樂手裡端着茶碗並沒有放下,只就稍稍擡了下眼皮,也不等她點明,就語帶嘲諷的先一步開了口。
“我是什麼意思你心裡頭明白!”蕭氏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目光陰測測的看着她。
兩個人,四目相對。
一個清冷決絕,一個瘋狂憤恨。
緊跟着蕭氏就是一扭頭,霍的向老夫人看去,聲淚俱下道:“母親,不是我多疑,而是媳婦她的胎象一直很穩,這都過了頭三個月的危險期了,太醫也說只要安心靜養就好的。這段時間咱們府上都相安無事,平平安安,怎麼這麼巧,偏生的九丫頭一回來就出了這樣的晦氣事兒?這由不得兒媳不往那個方面想。”
老夫人一手按着桌上的佛珠,死沉着臉一語不發。
“聽你這話的意思,倒是我今天不該進這易家的門了?”明樂反問,語氣同樣的森冷冰涼,不留餘地。
“全都給我住嘴!”老夫人聽着兩人爭執,終於忍無可忍的一拍桌子,黑着臉怒道。
明樂冷嗤一聲,繼續垂眸抿茶。
而蕭氏,沒了易明峰已然是沒了指望,這會兒連韓氏肚裡的孩子都沒能抱住,她人被逼急了,對老夫人的脾氣也是視而不見。
“母親!”蕭氏冷冷一笑,忽而目光銳利的轉向老夫人,“今天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我知道這個丫頭馬上就要攀上皇親了,您心裡對她是有忌諱,可是我赤腳的不怕穿鞋了,都到了今天這樣的局面,橫豎我們這孤兒寡婦的是沒了後面的指望。今天您若是能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也便罷了,否則——”
蕭氏說着一頓,陰測測的又是冷笑一聲,才語帶威脅道:“今天除非你把我打殺在這裡,要不然我不怕告到京兆府,哪怕是御前,也一定要替我未出世的孫兒討要一個公道。我可不管她是義陽公主還是殷王妃,我只要我孫子的性命!”
易明峰死在南疆的任上,雖然蕭氏並不知道他身上揹負了孝宗多少的秘密,但自從他失蹤並被推測是已經遭遇不測之後,孝宗對他還是大家封賞,給了最體面的排場讓他風光大葬的。
蕭氏就是抓住了這一點,利用孝宗的態度又再將了老夫人一軍。
老夫人對她也早已經深惡痛絕,這會兒再被她威脅,自是恨不能將她抽筋剝皮。
“好啊,你們一個個的都長本事了,全都能在我這老太婆的面前耀武揚威了,看來我真該是早早的嚥了氣,好給你們這一個個的騰地方。”老夫人一個字一頓的冷聲說道,說完卻也不等其他人反應,一手撐着桌子起身,風風火火的就朝門口走去。
因爲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愣在那裡。
“母親!”蕭氏最先反應過來,見她是要甩手,憤恨之餘嘶聲尖叫,其音淒厲,震得人頭皮發麻。
老夫人卻是頭也不回,一直到前腳跨出了門檻才道:“不是說老三媳婦病了嗎?這裡的事暫且先擱一擱,都先跟我去雅竹軒探病去!”
幾次交鋒下來,她也知道明樂這個丫頭不好惹,既然她的有備而來,要拿她的把柄只怕不容易。
既然這樣,從李氏那裡下手反而是個更好的突破口。
雖然現在易明峰的遺腹子沒了,這爵位就只能交由易明威來承襲,但李氏再次觸了她的逆鱗,她就再不能容忍。
老夫人走的風風火火,其他人都很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急忙跟上。
老夫人這明顯就是捉賊拿髒的架勢,所有人也都不是傻子。
蕭氏的臉色卻還不見喜色,又再狠狠的瞪了明樂一眼,然後才沉聲對伺候她的婆子使了個眼色。
馬上就有兩個身材健碩的婆子上前,擡着她的藤椅跟着去。
明樂是一直等到廳裡所有的人都走了,這才擱了手裡茶碗,滿條的整理着裙襬起身往外走:“走吧,我們也去看看!”
“是,小姐!”雪雁和雪晴屈膝應道,跟在她身後往院子裡走去。
因爲出來的晚,彼時老夫人等人已經走出去老遠,燈火掩映,遙遙的在花園裡蔓延出一條星星點點匯聚而成的火龍。
明樂帶着兩名婢女,慢悠悠的出了蘭亭閣的大門,剛一邁過門檻兒,雪雁就是瞬時凝神全身散發出濃烈的殺意,一個箭步往旁邊竄出去,緊跟着單手撐住左側門邊的石獅子,身手利落的翻過去。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雪雁沉聲喝道,下一刻緩慢從石獅子後頭退出來的時候,右手之下已經穩穩的卡住了一個人的脖子。
“放開她吧,她是在等我。”門口的燈光昏暗,明樂卻不等她們從那石獅子的陰影裡完全退出來已經語氣淡漠的開口道。
雪雁防備的又再看了被她拿在手中的易明菲一眼,然後纔是恭敬的躬身退下,“是,小姐!”
易明菲被她方纔那一招狠辣的鎖喉功驚的滿臉虛汗,雖然勉強支撐過來,雙腿也還有些發虛。
“去旁邊守着吧。”明樂對雪雁和雪晴吩咐道,說着款步下了臺階。
兩名婢女順從的退到花園的入口把守住,防止外人接近。
一直到明樂下了臺階走到她面前,易明菲都還是驚魂未定的捂着脖子大氣不敢出。
“九——妹妹!”緩了口氣,易明菲才勉強壓制住情緒開口。
“說吧。”明樂開門見山的直接說道,語氣並不熱絡。
她雖然沒有因爲李氏做的事而遷怒到易明菲,但說到底,她和易明菲也是完全徹底的兩路人,彼此之間多有交集,對誰都不是好事。
易明菲咬着下脣神色複雜的看她,遲疑了一下,道:“我母親不是得了風寒。”
“我知道!”明樂莞爾,好整以暇的瞪着她繼續。
許是她的神色太過漠然的緣故,着實準備再怎麼充分,易明菲還是有些把持不住,突然就有些急了,神色也略微慌亂起來。
明樂見她走神,就微微提了口氣,重新開口:“我知道你有事找我,七姐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回頭到了三嬸那裡再不見你跟我的人,只怕又是一筆糊塗賬,需要有的解釋了。”
“我——”易明菲用力的咬了下下脣,應該也是在心裡提前演練了無數遍,所以雖然略有遲疑,但是在開口的時候這個素來溫柔內斂的女孩兒也十分的果斷和堅決。
“今天這裡的事不是我母親做的。”易明菲道,神情緊繃,出口的每一個字都緊湊而利落,“下午的時候我看到她去找你,後來她一回雅竹軒,我就讓周媽媽把迷藥攙在她的茶湯裡頭哄她喝下去了,雅竹軒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證,自打入夜以後,她就一直昏睡不起,也沒有見過任何人,三嫂這裡的事情,和她沒有關係。”
因爲是頭一次做這樣事,所以即使下手的對象是她自己的母親,而她也只是出於一番好意,易明菲說着還是忍不住的緊張,手心冒汗,說話間又是目光片刻不離的盯着明樂的眼睛查看她的反應,彷彿生怕自己的話不夠說服力,讓她相信一樣。
明樂看着她臉上異樣矛盾而急切的表情,不知道爲什麼,本來平靜無波的心境裡突然就添了幾分悵惘的情緒。
“我一直都以爲你不懂這些。”明樂無聲的笑笑,語氣半真不假。
易明菲臉上的表情一滯,然後便是垂眸下去苦澀一笑,絞着手裡的帕子低聲道:“自小在這樣的深宅大院裡長大,我什麼事情沒有見過。我不出手,不是因爲我什麼都不知道,而只是自欺欺人的迴避,因爲我不想害人。”
因爲不想害人,所以她寧肯一直懵懂着,裝作對這一切的人情世故陰謀算計都不知情。
又有誰會在乎,這個女孩兒,在這樣單純而卑微的生活着的同時,內心裡到底承受了什麼。
明樂知道,如果當年她也能如易明菲這樣固執的“單純”下去,也許現在的生活不會過的很如意,但至少也不會刀光劍影的經歷這麼多。
可人與人,終究還是不同的。
她不能放下親人的仇恨,所以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動出手,去博得她需要的一切。
想着這些年來的際遇,明樂不覺的微微失神。
易明菲深吸一口氣,再次擡眸看向她,懇切道:“不管之前我母親找你的時候跟你說了什麼,今天晚上的事確實和她沒有關係,你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有什麼關係?”明樂回過神來,往旁邊諾開兩步,淡然笑道,“這些話你應該對祖母去說的不是嗎?爲什麼先來告訴我?”
“我——”易明菲脫口說道,緊跟着卻是欲言又止,目光閃躲的垂下頭去。
“呵——”明樂似乎是料準了她會是這樣的反應,突然就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字字清晰道:“因爲你跟祖母一樣,都對我此次回府的目的有所懷疑。也是,我和易明峰那些人不共戴天,怎麼可能不把這個後患剷除?而你母親曾經的罪過我,你怕我會順水推舟把這件事栽到她的頭上,讓她來給我做替罪羊,所以你只能先下手爲強,替她證明她的清白。”
“我只是想要替母親開罪而已。”易明菲緊緊的皺着眉頭,每一個字都很認真。
這個角度看過去,她就只能看到明樂的小半個側臉,那少女看上去那般冷漠決絕而不近人情,可是——
“我知道,今天晚上的事也和你無關。”深吸一口氣,易明菲說道,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彷彿是爲了叫人相信她的誠意,而傾注了所有的感情和力氣,“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的回來,但是我也知道,即使你和三哥哥他們再怎麼勢不兩立,你也是不會對三嫂的孩子出手的。”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到了一個四面楚歌的境地,身邊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你。
曾經一度,她遍嘗人世冷暖,而重新回到這方天空下,卻又彷彿得了天之眷顧——
她有了明爵,有了宋灝,現在,還有一個明明在看到她滿手血腥的樣子之後還懇切執着的對她說相信的易明菲。
心裡突如其來的暖了一下,明樂重新側目看了易明菲一眼,緩緩牽動脣角露出一個笑容,“你只說對了一半,雖然的確不是我下的手,但——那也的確是我此次回府的唯一目的。”
易明菲聞言,臉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瞬。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着了,似乎臉色也跟着蒼白了幾分。
明樂重新舉步回到她的面前,莞爾一笑道:“不過就衝着你剛纔的那句相信,你說吧,趁着現在我還在易府,只要你的要求不是太過分,我會盡力。”
許是她答應的太過爽快,易明菲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嗯?”明樂見她失神,就挑眉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易明菲死死的捏着手裡的帕子,似乎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鼓足了勇氣擡頭對上她的視線,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分家吧!”
這一回卻是輪到明樂愣住。
易明菲說完,又好像是怕她會拒絕一般,急忙又再補充道:“我在這府里人微言輕,說什麼都是枉然,樂兒,我知道你可以,你幫幫我,想辦法讓祖母答應分家吧。”
易明菲說着,就一扯裙襬,噗通一聲跪在了明樂的腳邊,拉着她的手繼續道:“這些年,就是爲了侯府的這個爵位,母親她已經做了太多的錯事,父親和六哥都勸過她許多次,可是她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我想過了,沒有別的辦法,只有這一條路。只有把我們這一房從侯府的族譜裡分出去,這樣才能徹底斷了母親的念想。”
她說的急切,因爲情緒波動太大的緣故,一張小臉都被漲的通紅。
明樂的手被她拽着,看着她眼中熱忱而急切的表情,心裡突然就有那麼一丁點兒五味陳雜的感覺。
“你真的想好了嗎?”斂了笑容,明樂彎身去拉了她起身,“其實不管三嬸兒現在在祖母那裡是怎麼的不討喜,但是現在她都沒的選,這個爵位一定會是六哥的,只要六哥承襲了武安侯的爵位,那麼你也會水漲船高,成爲武安侯府名正言順的千金小姐,再不是附屬之下的三房嫡女。而一旦把你們三房從侯府這一支的族譜上分出去,即使三叔經商有道腰纏萬貫,脫離了侯府的羽翼庇護,你就是個一名不文的商人之女。你是知道,在大鄴,雖然沒有官民不婚這樣的明確的法律條文,但在習俗上還是將就門當戶對。一旦促成此事,你日後在婚姻上的前程也就要大打折扣。”
易明菲今年已經十五,眼瞅着就要及笄,婚事可以說是已經刻不容緩。
明樂自己雖然不信奉門當戶對這些,但易明菲作爲一個深宅大戶養出來的閨秀,一直以來都把日後的婚姻看做女子這一生唯一的出路。
所以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確叫人震驚。
“我說這樣的話,你或許會覺得我是口是心非,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已經看開了。”易明菲苦澀一笑,擡頭迎上她的視線,眼睛裡卻是帶了幾分輕微的笑意的,她拉着明樂的手,她說:“要這些虛名做什麼?咱們這座侯府,不管是嫁進來的,還是生在這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是看着光鮮,可是勾心鬥角爭名逐利之下還剩下什麼?二伯母?我母親?乃至於看上去風光無限的大姐姐,哪一個是真的過的舒心愜意的了?日後就算我憑藉這侯府的背景嫁進了豪門大戶,保不準也要過這樣勾心鬥角的日子,與其這樣,倒不如做個尋常的百姓女子,父親疼我,即使沒有了武安侯府的蔭庇,也不會捨得我受委屈,會爲我尋一個能夠舉案齊眉,讓我過安穩日子的好夫婿的。”
這一番話,發自肺腑,卻是給人極大的震撼。
明樂回望着眼前這少女溫和的眉眼,一時間只覺得心頭暖暖的又澀澀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樂兒,我知道我這個要求是有些強人所難,可是現在也唯有你能幫我了。”易明菲拉着她的手,進一步說道,“現在只有你去對祖母施壓才能促成此事,你就再幫我一次吧。”
易明菲說着,就又要屈膝跪下,卻被明樂橫手一攔,穩穩的拉住。
要武安侯府分家麼?這件事牽扯的各方利益太多,並不容易。
一則易明峰那一房沒了指望,而明爵也肯定不會來接這個燙手的山芋,如果依照易明菲的意思,把三房也撇出去,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
向孝宗陳情,取締了武安侯府的爵位。
而這樣一來,就相當於是要毀了武安侯府祖祖輩輩辛苦百年打下來的這份基業。
老夫人會誓死反對不說,就連明樂自己——
她恨的只是蕭氏和易明峰那些人,如果因爲這樣而毀掉整個易家的百年榮光,只就對她死去是祖父和父親,只怕都咽不下這一口氣。
“九妹妹!”易明菲見她久久不語,就有些急了。
“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明樂卻是擡手打斷她的話,神色凝重,停頓片刻才才又問道:“這件事,六哥是什麼意思?也和你是同樣的看法嗎?”
易明威曾經幫過她的忙,她也承諾了會讓他承襲武安侯府的爵位。
雖然對易明菲也是有言在先,答應了會盡力成全他,但對易明威那邊——
她同樣不能出爾反爾。
“我與六哥商量過了,是他答應了我纔來找你的。”易明菲說道,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補充,“對了,六哥還囑咐給你帶句話,他說他這一生無求,所要的只就最後一線餘地而已。”
易明菲顯然是對這話有着自己的理解,說出來的時候語意輕快而滿足。
她和易明威雖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彼此兄妹感情深厚,較之易明峰和易明真那些親兄妹都更要好上許多。
所以提起這個哥哥,易明菲的臉上也滿滿的洋溢着幸福和滿足。
而對於這就話,明樂卻是記憶猶新——
就在一月之前,南疆的山中,在面對易明峰的質問時,易明威也只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那時候他對易明峰那樣說,很容易讓人覺得是場面上的敷衍,而此時再由易明菲的口中轉述給她,就是另一番的意味了。
也許不是沒有野心,只是在那個男子心中更懂得得失和取捨罷了,也間或是和易明菲一樣,都想要給自己乃至於親人們留有最後的一線餘地。
這座武安侯府眼下就剩下一座空架子,保不準什麼時候房樑塌下來,就會把裡頭棲身的人盡數埋葬。
明樂心裡權衡着,一時半刻沒有馬上回答,正在遲疑間,就見易明爵快步從花園的方向過來。
“先別說了。祖母他們從雅竹軒回來了。”易明爵說道,上前快速的握了一下明樂的手背,道:“走,先進去!”
說完又拍了下易明菲的肩膀,露出一個笑容。
這少年的笑容乾淨,淺淺的酒窩現出來,給人一種晴朗而美好的感覺。
易明菲回她一個笑容,三個人就先行一步重新折回了身後的蘭亭閣。
不多時老夫人就帶着衆人風風火火的殺了回來。
“祖母!”易明菲心裡多少有些不安,起身去迎。
“孽障!”老夫人橫眉怒吼的冷喝一聲,劈頭啐了一口:“還不給我跪下!”
她身上怒氣很盛,易明菲被嚇的不輕,忙不迭屈膝跪了下去。
老夫人徑自越過她身邊又到裡面的主位上落座,坐下了還是第一眼就狠狠的瞪了坐在右下首的明樂。
明樂只就視而不見,垂眸品茶。
“把那個奴才給我帶進來。”老夫人碰了個軟釘子,心裡又是氣惱的很,無從發作之餘,只就一擡手對院子裡喝道。
兩個婆子應聲,立刻就把被強行拽來的周媽媽推倒在地。
周媽媽身子抖的跟篩子似的,跪在易明菲的旁邊不住發抖。
易明菲的臉色白了一白,老夫人已經迫不及待的發難,怒罵道:“這奴才說是受了你的指使,一碗湯藥灌暈了你母親,你說,是不是?”
易明菲咬着下脣,雖然也不是頭次見老夫人發貨,但是針對她的卻是頭一次,臉色蒼白的點頭道:“是——”
“你——”老夫人是着實沒想到這個一直以來最乖順聽話的孫女也會做出這種事,一口惡氣提上來,直衝的腦袋發暈。
黃媽媽急忙過去給她撫胸口順氣。
老夫人狠狠的喘了兩口氣,臉色卻沒什麼人色,死死的盯着易明菲,上氣不接下氣道:“你說,爲什麼這麼做?你們這一個個的,是要翻了天了嗎?人人都要在我的面前耍心機,玩手手段,是要氣死我嗎?”
“祖母,孫女不敢。”易明菲急忙道,她心裡是極度的緊張害怕,但轉念一想,橫豎是沒有退路了,只能一咬牙,用已經準備好的說辭搪塞道:“今兒個一早六哥惹了母親不快,躲出去了,一直沒有回來,祖母您也知道母親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孫女是怕他知道了六哥的事情着急,不得已這才從樑大夫那裡求了些藥混在母親的茶湯裡,讓她先睡下了,好叫人去找六哥的。”
事發以後,易明威就一直沒有露面。
想來是和易明菲討好的詞兒,爲了配合她而特意躲出去了。
易明菲是個實誠不撒謊的,老夫人聽了這話,臉色就稍稍緩和了幾分。
旁邊的周媽媽立刻幫腔道:“老夫人,七小姐也是爲了夫人着想,怕夫人被氣壞了身子,那藥是樑大夫開的,事先小姐就已經問好了,只是讓夫人安睡幾個時辰,不會傷及身子的。”
“那老六呢?到了這會兒也不見人?”樑大夫不敢瞞着自己辦事,老夫人見這事兒沒了破綻,也不死咬不放轉而問道。
“已經讓人去找了!”易明菲小心翼翼的回道。
這時候蕭氏的藤椅也被擡了回來,在院子裡聽到屋裡的動靜,因爲所有人都能證明李氏睡了整晚,那麼今天想要拉她下水都不可能。
蕭氏雖然不甘心,但爲了顧全大局也只能暫時退一步。
“七丫頭當真是好大的孝心。”冷嘲熱諷的笑了一聲,蕭氏聲到人到,已經進了裡面。
兩個婆子把藤椅放下,蕭氏也不拐彎抹角,立刻就對老夫人發難,“母親,三房那邊的病已經探完了,現在咱們應該言歸正傳,你給我一個交代了吧。一直以來都沒事,偏偏是九丫頭回來就出了事,這事兒怎麼都說不過去,我要她一個解釋。”
“解釋什麼?”老夫人張了張嘴剛要說話,明樂已經率先開口,冷冷的看着蕭氏,道,“你們去雅竹苑,不過是爲了證明三嬸兒那裡,沒有辦法動手腳,如果能有不在場證明的就是無辜,那麼我也一樣啊!”
“難不成又是殷王殿下在你房裡替你證明嗎?”蕭氏冷哼道。
“當然不是,因爲整個晚上,我的院子都被御林軍團團圍住,我也可能出門行兇啊!”明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