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紅紗貼身藏着的匕首,自然是千金難求的真品。
那刀刃極薄刺破皮膚不過一條細細的血線,緊跟着卻有源源不斷的紅色珠子從傷口凝聚。
血珠一滴一滴的落下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滴在紀紅紗細白的頸項間,最後融入同色的衣服裡面消失不見。
“易明樂你這個賤人!我的臉,我的臉!”紀紅紗尖聲尖叫,聲音淒厲又懼又怕。
因爲方纔明樂拿下她的一件事便是用匕首拍了她的臉,極度的混亂之下尖銳的一疼,她便直覺的以爲明樂下手的地方應當是她的臉。
而她的侍衛雖然迅速聚攏過來,卻因爲她先受制而不敢妄動,只就劍拔弩張四下裡嚴密的防守。
“公主稍安勿躁,您的臉暫時還沒事!”明樂也是料準了這一點,所以不慌不忙,臉上又重新掛上那種平和而純淨的笑意。
“我的臉,我的臉!”紀紅紗正處於極端的恐懼之下,完全聽不到她的話,只是聲音一聲比一聲尖銳,一聲比一聲悽惶的大吼大叫。
明樂被她的尖叫聲震得耳膜生疼,不悅的皺了皺眉,對着衝在最前面的一個護衛擡了擡下巴道,“你,告訴你家主子,她的臉看起來怎麼樣?”
那護衛猶豫着,看她的表情像是見了鬼,手心裡急的都是汗,卻也不敢上去強行搶人。
“我的臉,我的臉!”紀紅紗已經嚇的完全感覺不出來到底是哪裡痛,只就感覺到那些滑膩的帶着腥甜氣息的液體沿着她的脖子不住的往下滾,灑在衣襟裡,口中一遍一遍的哀嚎痛哭。
不過她哭歸哭,因爲明樂的匕首就貼着她的皮膚抵在腮邊,她脖子那裡卻是強硬的梗着,一絲一毫也不敢妄動的。
護衛們把大樹底下圍了大半個圈出來,個個都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
紀紅紗哭的實在鬧騰,明樂目光一冷,對着那侍衛大聲重複:“說!”
說話間,她便是將手裡匕首有意無意的貼着紀紅紗的臉蹭了蹭。
“好好好,你別動手,我說,我說!”那護衛嚇得滿頭大汗,急忙告饒,對紀紅紗勸道,“公主,您的臉沒事,只是下巴底下劃破了。”
“嗚——”紀紅紗哭的惶恐,聽了他的話倒是有幾分信了,一時半會兒卻也哭的停不下來。
“公主,您哭好了嗎?”明樂擰眉斜睨她一眼,“若是哭好了,現在咱們不妨心平氣和的停下來好好說說話兒。”
“你要說什麼?你這個小賤人!”紀紅紗又急又怒,直氣的頭頂冒煙,翻着白眼往上去瞟明樂的臉,怒聲道,“你放開我,你敢動我——你今天敢動我,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就是因爲我動了你,所以現在更不能放開你了。”明樂諷刺的一勾脣角,意有所指的瞟了眼那些嚴陣以待的侍衛,慢慢道,“要不要好好說話你自己決定,對於不可理喻的人,我的耐性向來不好。”
說話間,她手上利刃又往紀紅紗臉上壓了壓。
薄薄的刀刃緊貼着紀紅紗的皮膚,沾了她的淚水和體溫,已經覺不出多少涼意,但因爲緊貼皮膚,仍然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紀紅紗被這種緊迫感逼着近乎就要崩潰了,但是到了這會兒卻連哭的幅度都不敢太大。
因爲她太清楚這把匕首的鋒利程度了,以如今的現狀,哪怕是她說話時候腮幫子活動的幅度大一點,臉上都有可能馬上被開一道血口子出來。
“你——你——到底——要怎麼樣?”她哽咽着,因爲要避過那刀鋒,說話都小心翼翼。
“我沒有別的要求,今日既然是你主動找上我了,那我也就順便提個條件。”明樂道,表情閒適,語氣卻十分認真,也不等紀紅紗首肯就自顧繼續說道,“你喜歡誰,用什麼方式去喜歡都跟我沒關係,但是,別再招惹我。我和殷王的事,之前已經跟你二哥交代了一遍,我不想再重複,有什麼話,你們兄妹兩個大可以回到驛館去關上門一次說個清楚。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她很清楚自己在什麼時候最有主動權,就比如這一刻,紀紅紗是她案板上的肉,所以她便有這樣狂妄放肆的資本。
而一旦回頭她放開了她,再要說什麼都是廢話。
可是此時的紀紅紗卻已經完全沒心思去管她跟宋灝之間的關係了,她更關心的是自己的臉。
“我——”雖然不願意服軟,但在這個時候,在認定了這丫頭是個瘋子以後,紀紅紗也不敢再大意,咬牙道,“知道了。”
說完,便有些沮喪的閉上眼。
“可是你這樣的人,我信不着呢?”明樂略一移動手腕,匕首又貼着她的面頰輕輕蹭了一小下。
“啊——”紀紅紗一聲尖叫,猛地又再睜開眼,氣急敗壞的嚷道,“你到底要怎麼樣?你放開我,放開我,我是大興的公主,你今天動了我,我一定會讓你不得好死,你這個賤人,瘋子!”
“你看我說什麼?你這樣的人,我真是信不着的!”明樂早知如此的冷笑一聲,道,“紀紅紗,我懶得跟你費精神了,現在就由你來想個辦法讓我相信你吧,否則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個舒舒服服的死法,從此以後咱們兩相清淨。”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易明樂出府的機會,紀紅紗恨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有心情想辦法去哄她,憤恨之餘,眼珠子就要瞪出血來。
“沒幹系,我可以給你時間慢慢想,不過趁着這個機會我要先說兩句話。”明樂不驕不躁,倚在身後樹上,表情恬淡,“安成公主,臣女不才,需要告誡您兩句話,麻煩您,豎起耳朵聽好了,嗯?”
“易——易明樂,你——你這個瘋子!”紀紅紗白着臉,語氣陰狠。
“怎麼?您不想聽我的勸?”明樂也不生氣,臉上笑容反而更深的慢慢說道,“那下一次再犯到我手裡,我怕真的會讓你生不如死!”
橫豎她們倆這已經是死對頭了,實在是沒有必要客氣的。
而且她說到做到,這話是不摻假的。
不,或者更確切的說,這個瘋丫頭,根本不用等着先開口說到,手下動作就已經到了。
紀紅紗哪裡是個聽人勸的,下意識的就想怒罵,撂幾句狠話下來耍威風,但卻礙着抵在她腮邊的匕首,忍了忍,最後只能咬着下脣表示默認。
“以後再要跟誰結怨,千萬別先喊打喊殺的壯聲勢,有本事的就直接動手,你看,你今天想殺我,如果之前在廣月庵前讓人直接把我一劍刺死了多幹淨,還哪至於有現在這出?”見她妥協,明樂纔是滿意一笑,“再有一點就是,下次再要招惹人,耍狠鬥惡之前千萬記得好好想想,你們大興是個什麼情況我不知道,可是在盛京這裡,可有很多人都是你招惹不起的,比如——我!”
紀紅紗咬牙沉默不語,但她在心裡卻是不曾後悔的,畢竟易明樂把她得罪的這麼狠,直接讓她死實在是太便宜了,如果再重來一次,她還是會讓人把她擄來,好好的羞辱折磨一番。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現在來談談正經事吧,我該把你怎麼辦?”明樂也不管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有些人冥頑不靈,並不是吃一次虧就會學一次乖的。
她出一口氣,倒像是自言自語,見到紀紅紗傷口處的血液流動速度已經慢慢減緩便是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突然目光一斂對着天井外空曠一片的天空寒聲道,“還不出來?當真是要看我把你們公主大卸八塊,血放幹了才肯現身嗎?”
她根本就沒想殺紀紅紗,雖然這個女人三番兩次已經讓她厭倦到了極致,但是——
無可否認,還是官高一階壓死人。
一旦弄死了這個女人,就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她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實在不想爲了這麼個無關緊要的人亂了自己的計劃。
她這一聲喊的突兀而詭異。
一羣護衛如臨大敵,警覺的飛快往四下裡窺測起來——
就說她一個弱質纖纖的姑娘家怎麼能有這麼大膽子,當着一羣人的面劫持了公主,原來還是有備而來,帶了幫手的。
一衆人劍拔弩張,緊張的防備起來。
明樂話音剛落,果不其然就從院外越過四面的圍牆飄進來七八道身形靈活的藍色影子。
但是就這個速度上看,明樂覺得在進來之前,他們應當還是猶豫了一下的。
紀紅紗的護衛們一見有人飄落,直覺上的就橫劍迎上去,兩撥人立刻對上去纏做一團。
“都住手!”人羣之後有人冷聲一喝,不過瞬間,一道淺灰色的影子就輕而易舉的迫開人羣闖到了戰圈裡邊——
明樂和紀紅紗跟前!
“阿廣?”紀紅紗聲音有些脫線的一聲驚呼,卻也分不清是驚訝還是喜悅,總之下一刻她眼底馬上綻出一抹狠色,厲聲道,“給我殺了她!”
阿廣的目光暗沉,只是飛快的瞥了眼她下巴底下的傷口,然後便是垂下眼去,聲音冷淡道,“易小姐,勞駕,高擡貴手!”
他的態度雖不恭敬,但語氣卻十分客氣。
紀紅紗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的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她以爲阿廣出現是受她二哥的指派來保護她的,可——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安成公主做不得的保證,你可以給我嗎?”明樂問。
其實阿廣這種身手的人,即使紀紅紗在她手上,他想要制住她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現在不動手,必定是得了紀浩淵的吩咐,不准他對自己無禮。
“小姐說笑了,屬下沒有資格同您講條件。”阿廣道,始終低垂着眼睛不去和眼前這兩個女人之中的任何一個對視,只是用沒有平仄起伏的聲音極其公式化的說道,“但是我們王爺,您總該信得過。”
因爲中間有一個宋灝,無論與公與私,紀浩淵也都不能讓她傷在紀紅紗手上,這一點也是真的。
“當然,肅王殿下金口玉言,我還有什麼好顧及的!”明樂一笑,下一刻已經痛快的推着紀紅紗的肩膀將她往阿廣懷裡一送。
“啊——”紀紅紗短促的驚呼一聲。
阿廣更是一驚,在她撞過來之前急忙側身,只以一隻手將她扶開一邊,恭敬道,“公主您還好吧?”
“啪!”的一聲脆響,紀紅紗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卻是給了阿廣一記耳光,然後霍的轉身擡手一指明樂,厲聲吼道,“還不給我拿下她!”
方纔她被明樂制住,吃了無數的啞巴虧,這一緩過起來,全身都是刺。
阿廣沒有動,她自己的那些護衛想動,但是看着鐵人一般杵在前面的阿廣也都遲疑着不敢自作主張。
阿廣是紀浩淵身邊高手裡頭的第一人,而且是紀浩淵的心腹,平日裡但凡他傳下來的話,大抵也都是紀浩淵的意思。
所以現在,他不對易明樂出手,是不是也就代表了紀浩淵的意思?
紀紅紗吼了一聲,見到沒有人動,似乎有些傻了。
“你們都聾了嗎?聽不見我的話嗎?給我拿下她,我要她的命,我要她不得好死,啊——”她跺着腳,氣急敗壞的大吼大叫,甚至於想要自己衝上去。
只是明樂適時地對她晃了晃手裡匕首,她便沒敢真的衝上去。
明樂從袖子裡抽出一方帕子就着把刀刃上的血跡擦拭乾淨,然後笑眯眯的款步上前去,負手在阿廣面前站定,微笑道,“今天的事兒,麻煩你替我謝謝肅王殿下,不過同時也轉告他,易明樂人微言輕,實在擔不起他這般用心良苦的保護,你們——不要再跟着我,這種隨時被人窺視的感覺,我不習慣。”
昨天那事之後紀浩淵會派人監視她是在明樂的意料之中的,只是她卻未想到那人居然會下血本,連自己的替身護衛阿廣都派了出來。
“是,小姐的話,屬下會替您轉告王爺的。”用意被她揭穿,阿廣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的不自在,但平復的更快。
怎麼紀浩淵的人原來是奔着易明樂來的嗎?而且方纔眼見着自己吃虧阿廣都一直忍着不出手,他們眼裡還有沒有自己這個主子?
“你這個狗奴才,我纔是你的主子,我被人欺負了你們居然向着外人?”紀紅紗怒髮衝冠,提着裙子衝上來,此時她已經不敢單槍匹馬的惹易明樂,但阿廣不過是她二哥身邊的一條狗,她理所應當就把怨氣撒了過去,揚手又要拿巴掌往阿廣臉上招呼。
但在阿廣的眼裡卻只有紀浩淵是主子,他給其他人面子不過是作爲陪襯。
紀紅紗的巴掌橫來,他輕巧的一個側身避過。
紀紅紗一個撲空,整個人都往前栽去。
“公主受傷了,扶着點兒!”阿廣道,仍是客氣有餘,恭敬不足。
馬上有兩名暗衛上前,趕在紀紅紗撲地之前一左一右將她架住。
“放手!你們這些奴才,反了你們了,你們敢碰我,放開我。”紀紅紗猶且不甘心的奮力掙扎,她的人雖然蠢蠢欲動卻也不敢上前。
所有人的想法都大抵和阿廣一樣——
紀浩淵是纔是他們的正經主子,至於紀紅紗,不過一個陪襯罷了。
因爲掙扎,紀紅紗下巴底下那道剛剛凝固的傷口就又迸出血來。
“哦,對了公主殿下,剛纔我還有一句話我沒說完!”明樂晃了晃手裡匕首,突然看過去衝着她揚眉一笑,“公主您看,我就說了,您這膚色確實是很襯紅色,瞧您這血都流的比一般人漂亮呢!”
“你給我等着,我不會這麼算了的。”紀紅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
明樂笑笑,一臉的不在乎,只是特別有興趣的把玩着手裡匕首,側目對阿廣道,“您覺得,關於今天的事兒,肅王殿下是不是該代替她的寶貝妹妹給我一個交代?”
阿廣的目光沉了沉,突然覺得眼前這位易小姐睚眥必報的有些過了分了。
雖然今天是紀紅紗尋釁在先,但是從頭到尾吃虧的也都是紀紅紗。
可是她卻還是不依不饒,非得來要一個交代。
不過他得了紀浩淵的吩咐,不能得罪她也是真的。
“是!”暗暗提了一口氣,阿廣點頭,其他人甚至還都沒有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下一刻他已經閃電出手,身形往人堆裡一過的同時“咔咔咔咔”四聲輕響入耳,之前那四個擄劫明樂過來的轎伕各自的左手腕骨就被他當場捏碎。
他出手太快,又毫無預兆,一直到他重新站回明樂面前時四人才覺出痛感,咬着牙冒了一頭的冷汗。
明樂看着,不覺的笑容更深,滿意的晃了晃手裡匕首道,“安成公主今日讓我受了驚嚇,額外的賠禮也就不勞肅王殿下再往我府上送了,這把匕首——我收做利息了。”
阿廣沒說什麼,揮揮手帶着一衆人風風火火的撤出了院子。
待到他們離開,明樂也於瞬間斂了笑容,快步走出去。
緊跟着四下裡又無風自動發出一些微不可察的細響,前後兩批人悄無聲息的四下裡散開。
------題外話------
==我覺得其實我不適合起標題,比碼正文都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