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揚跟着王爺去了御書房,你去叫他往鳳鳴宮走一趟吧!”明樂對長平吩咐道。
“是,王妃!”長平屈膝福了一禮,快步去了。
采薇把秋靈扶起來,秋靈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感恩戴德的對着明樂道謝:“奴婢替我家公主謝謝王妃!謝謝王妃!”
許多的朝臣和命婦都趕着出宮,旁邊人來人往的,雖然沒有人敢公然湊過來管閒事,但經過秋靈這又哭又跪的一鬧,已經引了不少人側目。
明樂微微嘆了口氣,示意她往旁邊移步。
秋靈遲疑了一下,舉步跟上。
往旁邊走的稍遠了些,明樂就開門見山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是——”秋靈拿眼角的餘光悄悄的看了眼明樂的臉色,卻是支支吾吾的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明樂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篤定道:“皇貴太妃不知道你來找我?”
按理說,靖襄公主若真是不舒服,宮裡往來的太醫多的是,就算太醫院的太醫都不頂用,還有姜太后那裡的李太醫,不管怎麼說都實在犯不着特意來找上柳揚的。
於是現在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靖襄得了怪症,所以的太醫都束手無策。
另外一種就是靖襄身上有什麼不可對外人道的秘密,所以不能公開渲染。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的話,事情不會發生在這樣的短促的時間之內。
所以麼——
秋靈聞言,突然又再跪了下去,誠惶誠恐的告罪道:“奴婢不是有意欺瞞王妃,可是——可是——”
她說着就有些語無倫次,最終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就只是拼命的叩頭:“王妃,我家公主命在旦夕,您救救她吧!”
明樂猶豫着要不要過去榮妃那裡看看,但是再想想秋靈既然是瞞着榮妃來找的自己,想必這事兒榮妃也並不十分想叫自己知道,思忖之下便沒有多事。
“你起來吧!”微微的吐出一口氣,明樂示意采薇把秋靈攙扶起來,“你回去吧!柳揚應該一會兒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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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靈有些不可置信的愕然擡頭朝她看去,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明樂淡淡的看她一眼,就扶着長平的手轉身離開。
回去的馬車上,長平試探着問道:“王妃,皇貴太妃和靖襄公主那裡,需不需要查一下——”
明樂靠在車廂壁上閉目養神,聞言並沒有睜眼,只就輕輕的搖了搖頭:“算了。榮妃是個有分寸的,她既然不說就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和苦衷,不要多管閒事了。”
長平於是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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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宮裡又出了大事,宋灝又是註定要整夜不歸,要留在宮裡善後,並且把握良機對宋子昇再言傳身教一番。
明樂回去就先洗洗睡了。
她近來淺眠,隨後在夢裡聽到點細微的響動以爲是宋灝回來了,就自覺睜開了眼。
彼時長平正捧着一盞燭臺躡手躡腳的往外走,聽到她翻身的響動回頭看來,歉疚道:“是奴婢吵醒王妃了嗎?”
明樂最近夜裡容易驚醒,所以這段時間幾個丫頭服侍的也都格外小心,明樂知道長平是怕有光亮干擾她休息,所以才偷偷摸進來的。
“不關你的事。”明樂道,翻身坐起,“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長平急忙把燭臺放下,取了外袍給她披在肩上,“王妃纔剛睡了半個時辰不到,這才四更剛過。王爺今晚該是不回來了,您還是歇了吧,奴婢就在外面。”
“我不是很困,你吩咐雪雁她們都去睡吧,不用守着了。”明樂道。
“是!”長平應道,先出去把雪雁等人支回房間睡覺,自己又折回來倒了杯水遞給明樂。
“王妃最近都睡得不多,改日可是需要宣個太醫過來瞧瞧?”長平看着她,擔憂問道。
“我晚上睡得少,白天也補回來了,又沒什麼事情。”明樂笑笑,喝了口水,突然想起了什麼,就擡頭看向她道:“你去看看柳揚回來了沒有,如果回來了,就讓他過來見我。”
“柳揚可能要跟着王爺等明日早朝之後再回吧——”長平自語說道,卻還是依言走了出去。
明樂喝了水,穿鞋下地,走到外間的圓桌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剛剛喝了口,外面長平就推開門引着柳揚進來。
“王妃,柳揚來了!”
“嗯!”明樂頷首,順勢坐回了椅子上,直接擡眸看向她道:“靖襄怎麼樣了?”
柳揚會先宋灝一步回來,很顯然是有事情要回稟。
“靖襄公主是中了毒。”柳揚道,“那是一種慢性毒藥,毒性不是很烈,好在是公主中毒的時間尚短,回來之前屬下已經配了解毒的藥方留下了。公主的性命當是無礙,不過那毒素想要根除的話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可能還得要調理一陣子。”
竟然是中毒嗎?
靖襄公主不過是一個在宮裡深居簡出的小姑娘,性子又好,平時她幾乎是不出宮的,而在後宮裡,現在榮妃一家獨大,誰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給靖襄公主下毒?
明樂皺眉,“榮妃那裡怎麼說?”
“皇貴太妃說謝謝王妃的援手,回頭等靖襄公主康復了,一定帶着她親自登門道謝。”柳揚道。
這麼一句場面話,當然不是明樂真正要聽的。
這個榮妃,搞什麼鬼?
長平聽了也是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頭,想了想突然對柳揚問道:“對了,你在皇貴太妃那裡可有見到昌珉公主?或是有沒有聽她說過要如何處置昌珉公主?”
“不曾!”柳揚答的直截了當。
柳揚說話是不會拐彎抹角的,既然他不說,就說明他也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今天你也辛苦了,早點回去歇着吧!”明樂擺擺手。
柳揚應了一聲就帶上門走了出去。
目送她離開,長平的神色始終帶着幾分困惑和凝重,對明樂道:“皇貴太妃的反應似乎有些奇怪,靖襄公主是她的女兒,一直都是被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現在公主無緣無故中毒,按理說她就算不會大發雷霆,也萬不該就這樣息事寧人的了。”
“正因爲靖襄是她的女兒,所以既然牽扯到靖襄,才叫她需要顧忌。”明樂卻是不甚贊同的搖頭,“皇室和豪門大族的事情你還沒能盡數領會其神髓,對他們而言,和性命同等重要的還有名聲。靖襄無緣無故的中毒,其中必定會有什麼隱情,榮妃就是爲她着想,纔會把這件事儘量的壓下來,免得消息擴散。”
“可是那靖襄公主奴婢是見過的,和昌珉公主卻是完全不同,是既開朗又端莊的一個姑娘,而且又是長居宮中,怎麼想似乎都不可能是她和人結仇吧。”長平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理解。
“這就不知道了。”明樂笑笑,也是搖頭,“算了,這事想必榮妃那裡自有主張,放着吧。”
“嗯!”長平點頭,可是心裡怎麼想都覺得疑團重重彆扭的很。
**
鳳鳴宮。
秋靈使勁低垂着腦袋跪在榮妃的腳邊,隱忍着心中情緒,大氣也不敢喘。
榮妃坐在一把貴妃椅上,手裡端着碗茶卻久久沒有送到脣邊,素來端莊高貴的面孔上此時卻罩了一層陰雲,顯得嚴肅而冷厲。
屋子裡沒有別人,牀上睡着臉色微微發青還一直昏迷不醒的靖襄公主。
門口守着的秋心屢次偷偷往殿內張望,更是數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看着榮妃那樣的臉色,卻又生生的把話嚥了下去。
秋靈一直一動不動的跪着。
從柳揚走後,她就自動自發的跪在了榮妃的面前,整整一個時辰,動也不動,膝蓋和脊背都僵直發疼,卻是一聲不響的咬牙忍着。
榮妃手裡捧着那碗茶也是涼透了,一個多時辰也不曾動過一滴。
寢殿裡的氣氛彷彿凝固在了某一刻,若不是還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聲,秋心都當真要以爲這殿中的幾個人都是蠟像擺設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殿外才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秋心一下子就辨認出來,那是曲嬤嬤的腳步聲,心下一喜連忙過去開門,低聲道:“嬤嬤!”
說着就拼命的給曲嬤嬤使眼色,讓她想辦法化解殿中緊張而凍結的氣氛。
曲嬤嬤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動了一下,手裡端着一個彩釉描摹的小瓷碗快步走進去,對榮妃道:“娘娘,藥煎好了。”
“去給靖襄喂下去吧!”榮妃看了眼她手裡的尚且冒着熱氣的一碗湯藥,臉上表情卻沒有任何鬆動的跡象。
曲嬤嬤應着,快步走到牀邊,要彎身去扶靖襄的時候似是有些犯難的左右看了眼,然後扭頭對跪在那裡的秋靈叱道:“你個沒有眼力的小蹄子,還不過來搭把手,幫我扶着公主?”
曲嬤嬤這便是故意找藉口幫自己解圍了。
秋靈的心中微微一動,還是下意識的拿眼角的餘光去打量一眼榮妃的臉色,見她的臉色始終陰陰沉沉的,兩條腿就像是灌了鉛,動也不敢動。
曲嬤嬤等了片刻,殿中的氣氛突然就尷尬了起來。
最後還是秋心無奈,只能硬着頭皮走過去,幫曲嬤嬤一起把靖襄公主扶起來灌了藥。
以前要掩人耳目,榮妃在人前的模樣總是做的尖刻而跋扈,可是私底下卻可以算是個難得好伺候的主子,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打罵奴婢,哪怕是下頭的人偶然犯了點小錯,只要不牽扯到原則性的問題,她也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假裝沒看見,是這宮裡難得一見的好主子。
可是這一次——
曲嬤嬤和秋心互相對望一眼,各自都是心裡隱晦的一聲嘆息。
喂靖襄公主喝了藥,曲嬤嬤收拾了藥碗出來。
“娘娘,藥奴婢已經伺候公主服下了,那柳侍衛說起碼得要一兩個時辰藥效才能發揮出來,公主可能還得睡會兒。”曲嬤嬤道,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榮妃面前,看着秋靈道:“娘娘。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這一次秋靈這丫頭自作主張是不對,可說到底她也是一心一意爲着娘娘和公主着想,之前那柳侍衛診斷的時候娘娘您也聽到了,公主這病症拖不得的。看在她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娘娘您就網開一面,饒了她這一次吧!”
榮妃面無表情的聽着,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
靖襄的性命最要緊,她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心裡也不就是怪罪秋靈多事,可眼下的這件事在她的心裡終究是個坎兒,叫她心裡千頭萬緒,理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曲嬤嬤見她不爲所動,就使勁的咳嗽一聲,暗地裡拼命的給秋靈使眼色,斥責道:“你也是娘娘身邊的老人了,怎麼連自己的本分都忘了?咱們做奴婢的旁的都不要緊,最打緊的就是要一切聽着主子的吩咐辦事,這樣自作主張的事情,知道的是你忠心護主,一心記掛着公主的安危,可若是傳出去,別人還是會說我們鳳鳴宮的奴才沒有規矩,打的還不是娘娘的臉面?還不趕緊向娘娘請罪?”
秋靈聞言,立刻就磕頭告罪道:“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自作主張,請娘娘責罰!”
榮妃沉默以對,眉目之間隱隱的透了幾分倦怠之色出來,但是臉上籠罩的陰霾卻一直沒有消散。
旁邊的秋心見狀也忙跟着跪下來,求情道:“娘娘,秋靈已經知錯了,看在她忠心耿耿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您就饒她這一回吧。何況她也不是故意想要違背您,公主殿下這個樣子,着實叫人擔心啊。”
說到底,榮妃最在意的還是靖襄的安危,而無可否認,在這件事上秋靈這樣做是沒有錯的。
見她臉上冰封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瞬間化開的痕跡,曲嬤嬤連忙趁熱打鐵道:“娘娘,攝政王府的人都最是懂規矩的,王妃的心思又是那般玲瓏剔透,這件事不會傳出去的。重要的是,公主的這條命是保住了啊!”
“是啊娘娘,什麼都比不得公主的性命要緊,若是別人還不好說,可來的人是攝政王府的人,王妃和您的關係一直都處的不錯,一定會替咱們保守秘密的。”秋心也跟着連聲附和。
秋靈卻一直低垂着腦袋不吭聲——
曲嬤嬤忠厚,秋心也對榮妃忠心耿耿,可是這兩個人想事情往往太過膚淺,看不到內裡更深一層的意思。
相較於曲嬤嬤和秋心,秋靈才更清楚榮妃此刻心裡真正的擔憂。
曲嬤嬤和秋心兩個還在苦口婆心的勸,看着兩人言辭切切的模樣,榮妃終是鬆了口氣,道:“你們先都退下去吧,吵的本宮頭疼。”
這樣說來,便是網開一面了?
“是,娘娘!”曲嬤嬤和秋心各自飛快的和秋靈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眼神,忙不迭謝恩起身。
榮妃把手裡冷掉的茶碗隨手塞給秋靈,道:“這茶冷了,你去給本宮重新沏一杯來。”
“是,娘娘!”秋靈垂眸應下,和曲嬤嬤幾人一起出了寢殿。
曲嬤嬤的眼中有難掩的喜色,抓着她的手很是開解的一番才走。
秋靈去茶水房重新沏好了茶送進來,彼時榮妃已經移步坐在了靖襄的牀頭,握着女兒的一隻手,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秋靈把茶碗放在外間的桌子上,走進去直挺挺再次跪在榮妃面前,道:“娘娘,奴婢知道這次給您惹的麻煩不小,可是去找殷王妃總好過宣太醫來診治。您是知道的,在這宮裡是沒有藏得住的秘密的,哪怕是請了太皇太后身邊的李太醫,也難保有朝一日會泄露了風聲出去,只有攝政王府上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榮妃的目光沉靜,默默的看着沉睡中的女兒。
她似乎並沒有聽到秋靈的話,半晌之後才語氣不鹹不淡的突然問道:“你說——這個時候,她已經知道了嗎?”
秋靈一愣,很是反應了一下才驟然明白過來她說的什麼,臉上表情不覺的一僵,咬着嘴脣道:“娘娘——”
“算了!”榮妃卻是突然打斷她的話,擺擺手站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話鋒一轉道:“那個女人呢?”
“還在偏殿的耳房裡關着呢。”秋靈正色回道。
“既然靖襄已經沒事了,留着她也沒有用了,送出去處理掉吧!”榮妃道,語氣雖然平靜,但卻難掩眼中憎惡的情緒。
秋靈皺眉想了一下,“這件事要不要和攝政王妃打招呼?”
“你先做了就是,回頭我會親自跟她說的。”榮妃道,語氣不容拒絕。
“是,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秋靈慎重的點頭應下。
榮妃坐在桌旁,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放下茶碗之後又徑自擡手揉了揉眉心道:“那個叫雲裳的丫頭查過她了嗎?靖襄的事,確定她不知情?”
“奴婢已經問過傾香殿以前的宮人了,那個丫頭雖然也跟着昌珉公主有些年月了,但是膽子小,又是個不成氣候的,倒也沒做什麼壞事,至於這一次的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就不太確定了,不過爲了以防萬一——”秋靈試探着開口。
“你別學那些人的疑心病,有些時候並不是只要趕盡殺絕就是好的。”榮妃卻是擺擺手給否了,“這一次那個丫頭也算是起了作用的,否則想要名正言順的除掉那個賤人也不容易,而且本宮瞅着殷王妃那意思,似乎也不想過分爲難她,就賞她一些銀錢打發她出宮去吧。”
“可是萬一她還知道些什麼——”秋靈還是不放心。
“不是膽子小嗎?眼見着她那主子都垮了下來,諒她也再不敢胡說八道了,而且一旦放出宮去,她就什麼都不是了,她說什麼也得要有人信纔好,更何況她也未必就有這個膽子胡說八道。”榮妃的語氣決絕,顯然是不想再討論這件事。
“是,奴婢會遵照娘娘的吩咐去做。”秋靈見她心意已決,於是也不再堅持,道:“娘娘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榮妃想了想,終究還是覺得這件事十分棘手,但最終也還是不得不去面對。
“一會兒你去跟曲嬤嬤說,叫她準備一份體面些的禮物,回頭過兩天等靖襄好了,本宮要帶着她親自去攝政王府道謝。”定了定神,榮妃道。
秋靈應了,轉身往外走,剛走到門口,身後的榮妃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再次出言叫住她:“對了,還有一件事。”
秋靈止步,回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榮妃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回頭盯着內殿還在昏睡的靖襄公主好半晌,最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咬牙道:“給我傳信回定遠侯府,告訴父親,就說本宮同意把靖襄許給哥哥的次子了。”
定遠侯府是榮妃的孃家,也是百年屹立不倒的功勳世家,只不過事到如今也有些外強中乾不是很頂用了罷了。
榮妃是定遠侯府的嫡出小姐,她的父親原來是戶部尚書,也是官拜正一品頭銜的老臣,不過老定遠侯的身子不好,秉承着急流勇退的作風,早在七年前就辭官不做,當時因爲榮妃在宮中的地位也算穩固,再加上並沒有馬上找到合適的人手接任,榮妃的枕頭風吹的厲害了些,最後戶部尚書一職居然就落到了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定遠侯府的大老爺章輝身上。
章輝生有兩個嫡子,雖然目前爲止沒有大的建樹,但都也總算是生的儀表堂堂,並且都是有真才實學的。
早在幾年前老侯爺就曾有過這樣的想法,想把靖襄許給自己的長孫,一則是心疼靖襄這個心地純良的外甥女,二來也是覺得親上加親,都是一家人以後少些勾心鬥角的事情,日子也能過的和順些。
老侯爺的年歲大了,便將名利看的淡然很多。
可老夫人和大夫人卻不這麼想。
大鄴朝雖然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規定駙馬不可以掌權做官,但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一個爲君一個爲臣,在這個以男子爲尊的世道之中,一般的人家卻都還是排斥這樣的婚姻的。
尤其侯府的大公子將來還是要承襲爵位和家業的。
當時老侯爺把這個想法一提,大夫人倒是不敢忤逆這個公公,背地裡卻立刻就去和老夫人哭訴了一番,老夫人也不希望長孫成了皇家公主的裙下臣,愣是絕食三天,逼着老侯爺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並且生怕遲則生變一般,大公子剛到弱冠之年就馬上選定了一門親事敲定。
當初章家大老爺的官位還是榮妃幫着謀來的,對於母親和妻子的作爲,大老爺總覺得心中有愧,所以這些年在前朝也多在背地裡幫襯着榮妃,幫着鞏固她在後宮的地位。
現如今榮妃一躍成爲後宮之主,高高在上的皇貴太妃,孃家的母親和大嫂就又貼了上來,熱絡了起來。
雖說是出嫁的女兒,但是對於後宮的女人而言,孃家人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視的,所以榮妃也就權當沒有當初那回事,依舊是和他們處着。
按理說依照她和靖襄公主現如今的地位,靖襄公主是完全可以謀得一樁更好的婚事的——
榮妃突然提起這一茬,秋靈頓時眼睛瞪的老大,嚇了一跳,“娘娘——您這是——”
她下意識的扭頭去看牀上睡着的靖襄公主,舌頭打結道:“這——這怕是不妥吧?好歹您也等公主醒來和她商量一二,萬一公主她——”
“婚姻一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宮說什麼就是什麼。”榮妃道,一狠心把視線從靖襄公主的臉上移開。
“可是——可是——”秋靈還想盡量爭取。
定遠侯府雖然是榮妃的孃家,二公子也生的儒雅俊秀頗具才氣,可到底一個毛頭小子,再加上上面還有兩個短利薄涼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靖襄公主真要嫁過去,哪怕是有老侯爺和大老爺護着,也未必就能稱心如意。
“娘娘,以您現在的地位,公主想要什麼樣的前程謀不到?何必非要這樣?”秋靈道,幾乎是有些慌張的勸解,她當然知道榮妃這樣做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也犯不着非得貼給定遠侯府,“奴婢記得您前幾天曾經說過,皇上要冊封秦將軍,而且正在考慮封賞,秦將軍少年英武,又是個朝廷的功臣,莫不如——”
秦嘯是個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和當年的彭修比起來,可以說是不相上下。
在秋靈看來,英雄配美人,以自家公主的品貌和地位,配秦嘯那樣的後起之秀纔是最合適的。
“糊塗!”不想榮妃的卻是面容一冷,冷聲呵斥,“秦嘯那樣桀驁不馴的性子,豈是可以隨便拿捏的?昌珉那個賤人雖然到最後是咎由自取,可她當初嫁給彭子楚的那樁婚事本宮就不看好。雖然秦嘯和彭子楚是不同的人,但是他們這樣的人,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最是不會隨意被人拿捏的。若是皇上賜婚,他也許不會拒絕,可他不是真的看重靖襄,我將靖襄嫁過去,反而會遭了冷落,這是害了她!更何況秦嘯是武將,就目前的這個局面來看,皇上還很有可能是要讓他掌管兵權的。本宮現在的這個位子得來不易,我不求別的,只求能和靖襄平平安安衣食無憂的過一生就夠了。攀扯上了權臣武將,日後明爭暗鬥,勢必少不了,若是隻有皇上一個人也還罷了,現在前面還站着一個攝政王,我不能不顧後果,必須要做長遠的打算。”
後宮弄權,歷來都是爲君者的大忌諱。
若是朝堂之上只有宋子昇這一個小皇帝,哪怕是她代爲理政也沒什麼,可宋灝和明樂都不是好相與的,經過這麼多的事情,榮妃也是看的清清楚楚,她想要在這宮裡安安穩穩的坐下去,別的全部可以不管不顧,卻唯獨不能觸了宋灝和明樂的底線。
當然了,作爲一個女人,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沒存那樣的癡心妄想,不過是想要藉着自己的身份,給女兒謀個好前程罷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一定非得要把公主許給二公子啊,朝中青年才俊那麼多——”秋靈還不死心。
榮妃卻是不過悽然一笑,垂眸喝了口茶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了,與其選了別的人家,還不如就直接把她嫁到侯府。哪怕母親和大嫂的眼皮子淺,但父親和哥哥總是真心疼她的。再者了,母親的年歲大了,大嫂更是勢利的很,只要本宮能夠穩坐這太妃之位一日,就有一日可以拿捏着她們,叫她們不能薄待了靖襄。”
榮妃的這些話都在道理上,秋靈雖然心裡還是覺得不妥,但終究也找不話來辯駁,只就遲疑着不肯走:“可是娘娘——”
“夠了!”這一次榮妃直接不耐煩的打斷她,把手裡茶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道:“照我的話去做,等天一亮你就去前朝等着,趕在哥哥下朝的時候就把本宮的話遞過去。告訴她,三日之內,這門親事就要定下來?”
“這麼快?”秋靈脫口道,話音未落注意到榮妃不愉的表情立刻就住了口,憂心忡忡的先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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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鳳鳴宮送出一頂不起眼的青衣小轎,被幾個身手利落的侍衛護衛着出了宮門。
夜色蒼茫,將道路兩側林立的樹木打下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讓這一條寬敞寧靜的大道也平添了幾分陰森森的鬼氣。
“走!快走!務必趕在天亮之前出城。”領頭的侍衛沉聲吩咐。
衆人於是加快了步子,擡着小轎飛速前行。
正走的四平八穩的時候,走在右後方的轎伕突然痛呼一聲,緊跟着就是轎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後面跟隨的侍衛搶上去攙扶,剛問了句:“怎麼回事?”突然從道路兩側的大樹後頭冒出數道鬼魅一般的影子。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劫持宮裡出來的轎子?”領頭的侍衛沉聲一喝,說話間已經拔劍衝了上去。
可是一來二去沒過一會兒,四名轎伕連帶着八名侍衛就已經無聲的倒了一片。
幾個黑衣人身形迅捷的穿梭其中,仔細的檢查了一遍。
旁邊被從轎子裡摔出來的昌珉公主五花大綁的滾落在草叢裡,睜大了眼睛看着這些幽魂一樣的黑衣人,一張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得乾乾淨淨,只就瞪大了眼恐懼的看着。
那些黑衣人的身手奇快,快到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榮妃那個女人要殺她,她是知道的,可是眼下這又鬧的是哪一齣?
只奈何她的嘴巴被堵了個嚴實,哪怕是滿肚子的疑問也問不出口,只能惶恐的看着。
黑衣人飛快的在倒了滿地的侍衛中間檢查了一遍,這時候映着一點朦朧的月色,從大樹後來才款步走出來一個身着青黑色布袍的少年來。
面如冠玉,神色沉穩,身影灼灼的走出來。
哪怕是穿了一身顏色極不顯眼的袍子,依舊會給人一種十分搶眼奪目的感覺。
他的目光素來冷淡,而這一次卻是透着冰冷的殺意,幾乎能將周圍的草木一瞬間凍結。
看到這人出現,昌珉公主先是一愣,隨即一喜,但是下一刻,取而代之的卻是濃厚的疑慮和困惑。
“小少爺!”那少年踽踽獨行款步而來,幾個黑衣人畢恭畢敬的退到旁邊給他見禮。
昌珉公主下意識的想要說什麼,可是嘴巴堵的嚴實,一個字也吐露不出。
她狼狽的側臥在草叢裡,看着眼前少年皎皎如月般晴朗的容顏,突然目光陰冷而諷刺的笑了。
少年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掃而過,但是那神情卻又好像根本就沒有在看她,然後下一刻,他便自然而然的移開視線,語氣冷淡的開口道:“處理掉!”
“是!”黑了人領命。
昌珉公主突然覺得有一瞬間的恍惚,下一刻已經被人提了起來。
一根拇指粗的繩子被甩到了旁邊的樹上,然後緊跟着下一刻她的脖子就被繩索套住,喉嚨一緊,整個人就高高的懸掛而起。
她拼了命的掙扎,口中塞着的破布也因爲繩索的擠壓而被吐了出來。
黑衣人劃開她身上捆綁着的繩索,她拼了命的抓住繩索想要逃脫,卻怎麼也無可奈何。
呼吸被限制住,胸肺裡擠壓了許多的廢氣也沒有辦法吐出來,整個人像是被萬斤巨石壓在了身上,半分也奈何不得。
她拼命的掙扎,卻漸漸的覺得手腳都像是灌了鉛一樣的沉重。
因爲這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她甚至來不及仔細的想明白一切,這時候才掙扎着朝站在樹下的少年看去。
他特意找了來是爲了殺她她並不奇怪,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到了最後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肯聽她說。
這——
她直覺的以爲是哪裡出了差錯了,可是左思右想之下都還是覺得不可理解。
橫豎榮妃也是沒準備放過她的,他又何必多此一舉特意跑這一趟?甚至於他能給自己的死法,完全比榮妃那個陰險的女人要利落乾脆的多,這一切都不合理!
昌珉公主並沒有折騰太久,很快就四肢下垂沒了動靜。
“已經沒氣了!”一個黑衣人上前稟報。
“放她下來,送回公主府去。做的乾淨點,別被人察覺了。”少年淡淡的吩咐,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回頭看一眼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侍衛,道:“他們大約什麼時候能醒?”
“只是中了迷藥,不超過一個時辰。”黑衣人回道。
“那就好,別傷了這些侍衛。”少年點頭,然後便不再多言,款步消失在旁邊樹林的陰影裡。
黑衣人把提前準備好的馬車趕來,搬着昌珉公主的屍首上了車,很快就再次隱沒了蹤跡。
夜歸於靜。
**
昌珉公主被人劫持失蹤的消息在黎明時分幾乎同時傳到了殷王府和鳳鳴宮。
明樂聽了探子的回稟,露出不可多得的沉思表情,沉默了一陣就擺擺手道算了。
而榮妃聽到侍衛的回稟,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神色變幻幾乎處於暴怒的邊緣:“怎麼會?不是叫你們小心行事嗎?怎麼還會走漏消息被人劫了?有沒有看清楚到底是何人所爲?”
“奴才等人失職!”那侍衛一臉愧疚的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那些人的身手了得,奴才等人遠不是對手,沒過幾招就被人用塗了迷藥的毒針打暈,等我們醒過來的時候他們人早就沒了蹤影。奴才們辦事不利,請娘娘責罰!”
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出了這樣的事。
榮妃的臉色鐵青,緩緩的坐了下去,手指壓在桌子一角,指甲幾乎就要在桌子上掐斷。
早知道她就該叫人先行殺了昌珉公主,然後把屍首運出去就好,否則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留下後患。
那個陰險的賤人,也不知道是被什麼人救走了,萬一事情傳揚出去——
想到這裡,榮妃的心口不覺得一縮,緊跟着整肅了神情看向那個侍衛道:“馬上調派人手,全城戒嚴給本宮查找。這個時辰城門還沒有開,她應該還躲在城裡,無論如何一定要給本宮滅了她的口。”
“是,娘娘!”那侍衛是榮妃宮裡的侍衛頭領,跟了她許多年,卻也是頭次見她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急忙應諾,剛要離開,外面卻是秋靈推門進來。
“娘娘!”秋靈的神色凝重,先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侍衛頭領,然後對榮妃道:“昌珉公主死了!”
“什麼?”榮妃和那侍衛都是一愣,因爲自己聽錯了。
“昌珉公主死了!”秋靈重複,聲音有些刻意的壓低,自己臉上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道:“剛剛得的消息,說是公主府的人進宮報喪,大半個時辰之前發現她自縊在了公主府的閨房之內。”
“死了?”榮妃懸着心瞬間落了下來,但是怎麼想還是覺得難以理解。
她明明叫了人帶昌珉公主出城去處理掉的,好端端的被人劫了不說,居然還莫名其妙的又死在了公主府裡。
榮妃坐在椅子上,神色遊移不定,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秋靈試着提醒她道:“娘娘?”
榮妃緩緩的擡頭看她一眼,這才勉強找回些神智,對跪在那裡候命的侍衛擺擺手道:“你去吧,記住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切守口如瓶,就當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奴才明白!”那侍衛領命,躬身告退。
秋靈跟着到門口去關了門,回來的時候還是一臉的神色凝重道:“娘娘,這件事蹊蹺的很吶,您說會不會是——”
話到一半,卻是欲言又止。
榮妃擡頭看她,皺眉道:“你說是她?”
“現如今在這京城之地,除了攝政王妃,實在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出這件事了。”秋靈道。
“這還不是主要的。”榮妃的臉色也是分外沉毅,帶着一種化不開的憂慮情緒,她起身,款步走到旁邊的一叢巨大的盆景前看着蔥翠的葉子久久凝視:“只有讓昌珉死在公主府,昨天宮宴上的投毒事件才能算是乾淨徹底的了結,也只有這樣才能保住皇家的體面。她是畏罪自裁,哪怕是昨天宮宴上那些遇難官員的家屬也說不出什麼來,回頭只要皇上給予重金撫慰,這件事也就只能大事化小了。”
從這一重意義上看,也只有明樂和宋灝纔會這樣做了。
“那可是這樣一來,王妃她會不會也是見過昌珉公主了?”秋靈不由的暗暗心驚。
榮妃悽澀一笑:“這也正是本宮所擔心的。”
等了片刻,她又斂了笑容,對秋靈道:“算了,橫豎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你下去吧,吩咐咱們宮裡的人統一口徑,就說是本宮命人把昌珉送回公主府暫時管制起來的,本來想等着早朝之後皇上定奪,後來她自己精神失常做了傻事。”
“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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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靈把榮妃的吩咐的事情都辦妥了,天色已經破曉,她趕緊的收拾了就去了前朝宮門口等着章輝下朝,把榮妃的意思給他傳達了。
以現如今靖襄公主的身份地位,嫁給自己的兒子的確的確是自家高攀。
章輝雖然心裡疑惑榮妃怎麼會倉促的就做了這樣的決定,但他也向來知道自己這個妹妹說一不二,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當場就表示知道,那麼回去和老定遠侯商量,好準備請旨賜婚。
榮妃這一天一夜之內都心神不寧,如坐鍼氈,等到秋靈帶回來的話才稍稍鬆了口氣,正好那邊曲嬤嬤也來傳信說是靖襄公主醒了。
榮妃懸着的心終於放下,過去寢殿看了女兒。
靖襄公主吃了藥昏昏沉沉的,榮妃陪她說了會兒話就又安排她歇着了,自己也去旁邊的偏殿將就着喝了會兒眼。
不曾想剛剛過午就接到定遠侯府老夫人叫人緊急遞送進宮的帖子,說要求見。
“娘娘,老夫人怎麼會突然來了?”秋靈一邊服侍着榮妃更衣,一邊皺着眉頭道。
榮妃抿着脣角不說話,她很清楚自己母親的個性,這麼火急火燎的找上門來,怕是她所預期的婚事——
這樣想着榮妃卻不曾多言,叫人去宣了老夫人前來鳳鳴宮見駕。
老夫人進殿之後先給榮妃行了禮,幾乎不等寒暄完就直截了當的開口道:“靖襄是金枝玉葉,她的婚事不能草率,我和你父親已經權謀好了,那個秦嘯秦將軍會是她的良配,你去跟皇上說吧,讓他降旨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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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最近殺人放火太血腥了,我決定改邪歸正消停兩天,於是這一章好溫和啊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