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所有人都知道攝政王妃的專橫霸道,就算是她的堂姐受了委屈,幫着找回了場子也就是了,何必非得要一門心思的把人往家裡領?
雖說是在當世也不乏姐妹共侍一夫的事情,被傳爲佳話的也不少,但是這事兒若是發生在攝政王府,聽來就叫人覺得詭異。
周昶年剛剛接了易明菲甩給他的休書,心裡本來就在鬱結不甘的時候,突然聽到宋灝的話,一張臉頓時就黑成了鍋底灰——
就說這攝政王怎麼會突如其來插手易家的事,卻原來是動了心思想要將易明菲收爲己用嗎?
他的目光陰沉,彷彿是要吃人一般狠狠的盯着眼前的易明菲。
易明菲也是略微詫異,只不過她卻沒有往那個方面想,畢竟宋灝和明樂之間的感情她再清楚不過,那是絕對不容許任何人介入摻和的,而且——
宋灝本身也不會是這樣的人。
和易明菲一樣,在這個當口還能洞悉一切的人就只剩下宋沛。
“哦?原來五弟你此來卻是另有目的的。”他甩開扇子,笑吟吟的走過去,“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會有這麼大的面子,竟然請的動五弟你親自登門說項?”
宋沛此言一出,其他人浮想聯翩的心思也瞬間被遏制住——
的確,易家的七小姐雖然是很不錯的,可是自始至終攝政王的眼裡除了王妃之外又何曾容過別的女子分毫?
宋沛一語點醒夢中人,其他人也紛紛的湊熱鬧,“是啊,不知道攝政王是替哪家公子提親的?”
話是這樣說,可是所有人心裡都還有點緩不過味來,縱使易家的門第再顯赫,易明菲再怎麼溫順美麗,畢竟方纔纔剛剛鬧了一場當門退婚的熱鬧好戲出來,所有人都還處在那餘味當中沒有回過神來,馬上就又要再度議親——
這事情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怪異。
“本王所提的門第,自然不會辱沒了易家七小姐的身份。”宋灝說道,“正是鎮國將軍府,秦家!”
秦家?竟然是鎮國將軍府秦家?
如果宋灝只說一個秦家還好,可是這天底下的鎮國將軍唯有一人。
而且衆所周知,在鎮國將軍府裡秦嘯是單獨出來自立門戶的,又沒有同胞兄弟。
所以即便是不指名不道姓,所有人的腦子裡也都跟着齊刷刷的蹦出一個名字來。
人羣裡到處都是抽氣聲,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面面相覷。
秦嘯那樣的人,儀表堂堂又是朝中新貴,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想把女兒嫁給他,可是全都沒得他的正眼相待,他怎麼會看上易明菲了?
若在今日之前也還好說,可是現在——
這易明菲失婚婦人的身份已經坐實了!
秦嘯是瘋了還是傻了?並且還偏偏是選在這個節骨眼上上門提親?
所有人都覺得聽了笑話一般,可是傳出這個消息的人是宋灝,又叫他們有口難言,每個人的腦子裡都暈乎乎的找不着北。
易明菲驚聞此言,腳下突然一個虛軟。
好在明樂正在旁邊,不着痕跡的擡手扶了她一把。
“樂兒——”易明菲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腦中於電石火光中閃過一個念頭,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這一切都是出自明樂之手的謀劃,她這是——
要成全她?!
明樂坦然一笑,對她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只是示意她稍安勿躁便又從她臉上移開目光。
易明威聽了這話,目光沉了沉沒有馬上回答,他一直盯着宋灝的表情,似乎是想從他的神色間看出些端倪來。
卻是靖襄公主忍不住上前一步,確認道:“小皇叔所言,是指鎮國將軍秦嘯嗎?”
“正是!”宋灝略一頷首,仍是看着一家之主的易明威。
宋灝惜字如金,明樂走到他身邊,含笑道:“易家七小姐溫婉嫺靜,聲名在外,自從年前在盧大將軍的慶功宴上偶然邂逅,鎮國將軍便有心求娶,只是聽聞當時易夫人已經另有打算,鎮國將軍不好強求,這事情便擱置下來了。現在既然七小姐已經簽下休書,再無婚約在身,由殿下出面牽上這條紅線,也算是成人之美,結下一樁良緣了,不知道武安侯和夫人意下如何?”
秦嘯要娶易明菲?這事情幾乎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承受範圍了。
尤其是今日道賀的一衆夫人小姐們,其中怒髮衝冠的大有人在。
只是這事兒是宋灝牽頭提的,卻是誰也不敢當面質疑。
易明菲暗暗咬着嘴脣思慮良久,心裡早就掀起驚濤駭浪。
其實她本來的確是存了嫁去益州眼不見爲淨的心思的,可是周家做的太過分,讓她惱羞成怒,而被逼當衆走了這一步棋。
她看的出來,這應該不是秦嘯的主意,可哪怕是明樂給他出謀劃策,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上門替她解圍,也是大出所料之外的。
“六哥!”易明菲的心裡五味陳雜,猛地擡頭看向易明威。
她想要拒絕,現如今她已經是聲名狼藉,更不想拖累秦嘯。
若是娶了她,只怕日後連他都要淪爲旁人議論的笑柄了。
易明威看着她眼中飛快閃過的色彩,猛然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的心頭微微一動,卻沒等易明菲把話說出口已經微微一笑,對宋灝拱手施了一禮,“鎮國將軍如此擡愛,是舍妹的福氣,只是我府上今日剛巧出了這樣不入流的事,本侯心中慚愧的很,待到這邊安置妥當了,本侯定當立刻登門前去鎮國將軍府與秦將軍詳談此事!”
這麼好的機會,會放過的纔不正常。
易明威的回答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宋灝聞言便是淡淡的露出一個笑容,道:“那道不必!”
他說着就扭頭對巷子口的方向一招手。
僕從們馬上把堵在那裡的輦車移開,衆人的視線移過去,這才發現那輦車後面披紅掛綵,竟是跟了一長串一眼望不到邊的箱籠。
“擇日不如撞日,何況今日本來也是難得的良辰吉日,既然本王是受人之託前來此處,就自然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宋灝說道,“鎮國將軍與本王算的上知己好友的交情,本王來時他刻意相托,這一事不勞二主,聘禮本王也順帶着給擡過來了。既然武安侯你已然允諾了這門婚事,就直接叫人清點了入庫吧!”
這算個怎麼回事?趁着人家退婚的空當就搶着上門提親本來就已經讓人匪夷所思,這會兒居然連聘禮都一併帶來了。
在場的一衆人等面面相覷,狐疑之餘總算是有點開了竅了——
這攝政王根本就是有備而來!
這回連易明威都有點難以招架。
而旁邊的明樂已經再度從容笑道,“鎮國將軍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爲免夜長夢多再橫生枝節出來,還是要趁着今日良辰把事情一舉敲定他才能放心,否則——若是再有什麼閃失叫他和七小姐失之交臂,怕是他會痛悔一生。”
明樂的這番話,更是聽的在場一衆權貴直翻白眼。
這是什麼話?合着還是鎮國將軍上趕着求娶易明菲的?這都是什麼世道!
哪怕是剛剛還在退婚一事上對易明菲持有憐憫態度的夫人小姐們此時心裡也都酸溜溜的——
就這易明菲麼?她憑什麼要得秦嘯的另眼相看?
只不過宋灝兩口子說話,卻是沒有任何人敢於擅自插嘴進來質疑的,所有人都沉默着面面相覷,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樣嫉恨交加的眼神纔有所恍悟——
的確,依着秦嘯的身份地位,實在是犯不着上趕着來求易家一個剛剛簽下休書的女兒,莫不還是因爲攝政王兩口子的關係?畢竟攝政王妃和易家七小姐姐妹情深的事情衆人皆知,八成是王妃看着易明菲的婚事吹了,怕她日後難嫁便強逼了秦嘯來幫忙收拾這個爛攤子。
而攝政王對王妃言聽計從寵愛有加,自然也會爲她出頭。
雖然沒有言語交流,但是隻不過片刻的功夫之間,所有人就都在暗地裡達成了這樣的共識,不免都替秦嘯抱起了委屈來了。
但是轉念想想,哪怕是易明菲藉着攝政王府的勢力強行嫁入鎮國將軍府,從一開始就得了鎮國將軍的厭棄,她的日子又怎能好過的了?
這樣想着,他們便又紛紛的幸災樂禍起來。
不過是瞬間功夫,人羣裡衆人的眼光就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其實人就是這樣,大多數人對弱者都會產生本能的同情,而同時對於自己思而不得的,就會嫉恨交加。
明樂將這些迥異變化的目光看在眼裡,絲毫不以爲意,只等着易明威的答覆。
易明威雖然心裡也不十分肯定,但是之前瞥見易明菲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他的心裡也起了一線猜測。
而此刻,金碧輝煌的一道臺階鋪在腳下,他也着實沒有拒絕的理由。
“好!既然鎮國將軍有此誠意,本侯便代舍妹允了這門婚事!”易明威也是個十分乾脆的人,已經定了主意就再不拖泥帶水,直接大手一揮對管家道,“帶人過去清點聘禮!”
“是,侯爺!”易家人剛剛被人看了笑話,這會峰迴路轉,個個都是喜氣洋洋的。
後面的人把聘禮的箱子擡着送到門口,其實本來周家遞送進京的聘禮就已經很體面了,但是和從鎮國將軍府搬來的這些一比較,就要寒磣的多。
周昶年的面色鐵青,本來易明菲寫休書的時候他還在心裡冷笑,這女人就算不嫁他也是一輩子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可是前後一刻鐘都不到,她居然就又覓得這麼好的前程了。
因爲事情太過巧合,他甚至一度懷疑這根本就是攝政王府和易家合謀算計他而演的一齣戲。
不過他也不算太蠢,心裡十分明白,無論是眼前的攝政王還是那個趁人之危的鎮國將軍秦嘯都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人物。
所以這會兒雖然是不甘心,也還是命人擡了自家聘禮灰溜溜的走了。
既然易家收了聘禮,那麼這門親事也就算是敲定了。
就算是再多的人不看好,這會兒也得做足了表面上的功夫,紛紛上前給易明威夫婦還有易明菲道喜。
易明威夫婦忙着和身邊的人寒暄,旁邊的易明菲卻一直安安靜靜,遇到這樣幾乎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她竟是沒有多少反應,當然了,落在旁人眼裡就是她太過高興纔會一時失態反應不及。
明樂卻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暗暗握了下她的手指,在她身邊輕聲說道,“木已成舟,你也不要再多想了,這是你們之間最後的機會,不管你心裡還有什麼樣的疙瘩,既然他有這份心,願意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你又何妨試一試,給他,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易明菲的心中微動,漫過一片苦澀。
經過今天周家的事一鬧,她就得要做好伴隨青燈古佛一生的打算,本來就是走投無路了。
可是這個時候秦嘯還毫不避諱的湊上來,用這樣的方式替她解圍,將她從人生的低谷拉上上,不管換做是誰,只怕都是不能拒絕這樣的一份心意的吧?
可是她能接受嗎?她又該接受嗎?
易明菲一直抿着脣,長久的沉默。
門口管家帶着人飛快的清點着聘禮,對照宋灝拿來的禮單,確認無誤之後便呈到易明威面前給他過目。
易明威粗略的掃了眼,點頭交給了靖襄公主暫時保管。
“侯爺,既然府上還要重新商討七小姐的婚事,咱們就不打擾了,來日等到七小姐大喜的日子再登門討一杯喜酒喝吧。”事情到這裡已經算是告一段落,既然婚事辦不成了,今日道賀的客人也就再沒有繼續留下去的道理。
既然有人先起了頭,後面的人就也都跟着湊過來告辭。
“今日是武安侯府招呼不周,讓諸位大人和夫人們見笑了,過門是客,橫豎廚下都已經準備停當了,不如還是請各位移步到府中用了午膳再走吧。”易明威道,卻也只是個客氣話兒罷了。
既然不辦喜事了,還吃的哪門子的飯。
“侯爺客氣了,您府上事多,咱們還是不打擾了。”衆人也是按部就班的推辭。
易明威剛要開口送客,旁邊一直抖着把扇子瞧熱鬧的宋沛突然眸子閃亮的笑了笑道,“哎呦喲,各位大人何必如此心急?照本王看來,今天怕是真得要繼續在武安侯府叨擾着蹭一杯酒水吃了才能走呢!”
這位禮王殿下,慣常都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樣,幾乎隨時隨地都能笑的理所應當。
見他笑的滿面春風,便有人狐疑的順着他目光所在的方向扯着脖子看過去。
巷子外面除了圍觀的人羣並不見什麼特別之處,只是耳力稍微好些的人已經恍惚聽到有喜慶的鑼鼓聲再度入耳,從遠處緩緩而來。
那歡快的嗩吶聲鑼鼓聲越來越清晰,惹的人羣一陣猜疑。
“怎麼回事?是這附近還有別家也選在今天辦喜事嗎?”
“不應該啊!聽這陣仗,該是大戶人家嫁娶,這附近也沒聽說有哪一家要在今天辦喜事啊!”
“是朝這邊過來的吧?”
“好像是的!”
……
人羣中議論紛紛。
宋沛笑的悠閒自在。
明樂和宋灝則是神色淡淡,完全一副作壁上觀事不關己的表情。
隨着鑼鼓聲越來越近,幾乎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朝巷子外頭看去,就在這時,遠處突然有圍觀的百姓驚奇的大聲道,“是鎮國將軍!是從鎮國將軍府出來的迎親隊伍!”
居然是秦嘯?
這纔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訂了親,人們都還沒有把這個消息消化掉,迎親的隊伍就已經到了,今天的稀奇事真是一樁接着一樁的來。
在場的人多半已經麻木了,只就炯炯有神的盯着巷子口的方向。
不多時果然就見一身大紅喜服的秦嘯姿態悠然的坐在高頭大馬上招搖過市的帶着一隊龐大的迎親隊伍從容走來。
馬背上的男子,丰神俊朗,一張猶如刀雕斧劈出來的剛毅面孔上帶着一貫旁若無人的桀驁表情緩緩而來。
今日他顯然是刻意的裝扮過,不比平日那般邋遢隨意,鬍子刮的乾乾淨淨,長髮利落的以紫玉金冠束起,大紅喜服的映襯下,更顯得挺拔雋秀。
秦嘯這樣的男人,不似宋灝和紀浩禹那般是天生的皇親貴胄,舉手投足間都有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尊貴華豔之氣,相反的,他這個人桀驁不馴,哪怕是如今身在高位,神情動作間也總時而會透出幾分不羈,這樣的人,在清流雅士之間看來可能會覺得他不入流,但是對於一衆養在深閨的小姐來說,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這也是他之所以會一躍成爲京城裡的顯貴之家意欲攀附對象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看着這男子以一種肆意灑脫的姿態款款馭馬而來,許多前來參加婚禮的小姐們眼中都閃過幾分嬌羞和企盼的神色,但是再看他身上一身喜服,瞬間又被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哪怕是這男人再怎麼出色,過了今天也再和她們都沒有關係了!
“鎮國將軍!”易明威暗暗提了口氣,快步迎下臺階,拱手道,“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武安侯客氣了!”秦嘯翻身下馬,同樣回了一禮,“是秦某唐突,來的匆忙了些,還請侯爺不要見怪纔好!”
“哪裡哪裡!”易明威與他寒暄着。
秦嘯此來的意圖,無需多說他也是明白了。
原本他還爲着臨時定下了這門婚事而覺得忐忑,這會兒卻是連忐忑的餘地都沒了,回頭深深的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易明菲。
秦嘯的目光跟着移過去。
易明菲愕然看着他,兩個人,四目交接,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和話語來面對他。
曾經她滿心痠痛的對他說喜歡,曾經她也信誓旦旦的說不嫁,可是這一刻,兩個人皆是一身紅裝就這樣在街頭相對,眼前的景物彷彿跨越千山萬水,唯獨將他們兩個從這紛擾的人羣裡剔除出來。
她看着他,他亦是同樣的看着她。
這一次,他不再給她退路和選擇的機會,就這樣直接而主動的站在她面前。
他這樣的男人,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哪怕是她還想要逃避,卻是連一個拒絕的藉口都拿不出來。
她憑什麼拒絕他?憑什麼拒絕這樣一個周身光環的男人對她突如其來的拯救?因爲——
衆目睽睽之下,她已然是喪失了拒絕他的資格!
半晌,易明菲斂了眼睛,微微垂下頭去。
宋灝從臺階上走下來,對秦嘯道:“你來的是不是太快了些?本王都還沒來得及和武安侯說明此事呢!”
秦嘯的視線一直定在易明菲身上,聞言才暫時收了回來,笑道,“倒是我心急了。”
他說着便斂了神色,對易明威鄭重的再次拱手施了一禮,“秦某心儀明菲小姐已久,想必攝政王已經代爲將秦某的心意轉達給侯爺知道了。秦嘯是個粗人,眼裡的規矩也少,既然明菲小姐已經收了我的聘禮,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橫豎今日你府上的酒宴儀仗也都準備齊全了,適逢良辰吉日,若是侯爺不介意的話,是否可以點了頭,讓我今日便迎娶令妹過門?”
秦嘯這話,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是他要娶易明菲!
許多人都在暗中觀察,想要從他臉上尋出一絲是被宋灝或是明樂脅迫威逼了的跡象來。
但是見他如此的言之鑿鑿,更有不間斷移過去打量易明菲的那抹神情都不帶做假的。
這情形,哪裡是有半分不情願的?
倒是反觀一直垂眸斂目死捏着掌心無措站在那裡的易明菲,她好像更有幾分被趕鴨子上架的架勢。
“鎮國將軍和易小姐心意相通本是好事,可是今日的吉時已經過了,將軍就算是要迎娶新人,是不是也該另擇吉日?”宋沛是個見着火苗就煽風的,此時便又湊上來打趣,“本王記得下月十六也是好日子,橫豎您這聘禮都已經下了,再多等上個把月的又何妨?七小姐就在這裡,難不成鎮國將軍還怕這新娘子給跑了嗎?”
秦嘯自然知道他是什麼德行,挑眉道:“是啊!本將軍心儀七小姐已久,就是怕多等上幾日她再被別人搶了去?怎的?禮王殿下有意見?”
哪怕只是隨口的戲言,卻也是赤果果的表白,當時就讓在場的無數少女紅了眼眶,紛紛含怨帶毒的朝易明菲飛去刀子一樣的眼神。
易明菲雖然一直低垂着眼瞼沒看到秦嘯的表情,卻分明能夠聽出他這言辭之間意味深長的暗示。
她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眼眶裡突然一片溫熱。
他當街來說出這些話,爲的不過就是替她抵擋那些人異樣的眼光,告訴所有人,不是她死皮賴臉的貼上的他,而是他真心實意的求娶,是他一定要將她迎娶過門做他秦嘯的妻子。
這個男人,一直以來都是我行我素,何曾在乎過別人的眼光?可是這一次爲了她,他卻是煞費苦心做到了這樣的地步,陪着她在衆目睽睽之下來演這一場戲,只爲了將她從人生的低谷再高高的捧起,不叫任何人看輕和侮辱。
易明菲的心中五味陳雜,緊緊的抿着脣壓制心中情緒。
秦嘯已然越過易明威等人朝她走過去。
他在她面前站定,易明菲垂着眼睛,剛好能看到他紅色緞子面的皁靴從灼目的紅色袍角下面露出來,然後堅定的站在她面前。
“今日我是爲你而來,我不管什麼吉時不吉時,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要不要跟我走?”深吸一口氣,秦嘯說道,他的語氣聽上去冷靜而剛強,完全是勢在必得的強橫,可是唯有他們彼此才能感知到他那聲音裡其實也埋藏了很深的忐忑和不確定。
他其實,很怕她的拒絕。
今時今日這樣的場合,若是她不肯點頭,那麼——
就真的不會再有機會了!
秦嘯的面色沉靜,站在易明菲的面前長身而立,將背在身後的右手抽出來,攤開了掌心遞送到她面前,依舊用那種平靜而鎮定的語氣道:“只要你點頭,那麼對我而言就隨時都是吉時,我府上的喜宴也都準備停當,現在走,還趕得及天黑之前拜堂行禮!”
他的手掌寬厚,掌心裡生了厚厚的繭子,掌紋很深,一眼就能深刻的收入眼底。
此時他的手就呈現在她的視野之內,以一個全然等待的姿勢,等着一個執手白頭的約定。
易明菲的眼圈溼潤,終究還是避無可避,她的脣角牽起一個笑容,緩緩遞出自己的手,一點一點,慢慢的落在他的掌心裡。
“嗯!”她點頭,一個字短促而堅定。
雖然遞出手去的時候心裡還有無盡的掙扎,可是手指被他攥住的那一刻,心情卻是豁然開朗。
原來——
真要走出這一步,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的!
她一直微垂着眼眸,沒有擡頭去碰觸秦嘯的視線。
眼見着塵埃落定,靖襄公主如釋重負的出一口氣,笑眯眯的趕緊叫人去取了蓋頭來。
家裡李氏還暈着,三老爺在雅竹軒那守着,按照正常的大婚儀式,新娘子出門之前是要正式拜別父母的,可是現在易明菲人都已經站在門外了,也就沒有刻意進去再出來一次的道理。
再者來說,什麼也比不得她嫁了如意郎君更打緊的了。
所以這個時候,也沒人在乎這些虛禮了。
書蕾歡歡喜喜的跑進去,以最快的速度取了蓋頭進來。
今天本來就是武安侯府嫁女的日子,鞭炮、酒宴、喜娘這些都是現成的。
本來以爲今天這場婚禮是要不歡而散的,不想到最後卻是峰迴路轉,在旁邊被晾了半天的喜娘趕緊掛上笑容,接了喜帕就要給易明菲蓋上,卻明樂擡手攔了。
“我來吧!”她接了帕子過去,卻沒有馬上給易明菲蓋上,而是先以手掩了脣附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
易明菲聞言,整個身子突然僵硬了一瞬。
因爲她是低着頭的,沒有人能看到她眼中真實的神色,只就從側面看到她面頰飛紅露出一個笑容。
明樂言罷,便給她蓋了蓋頭,交給喜娘扶上轎子。
有好事者都盯着明樂看着,想要從她的神色之間看出一絲端倪,最後也是一無所獲。
鞭炮齊鳴,鑼鼓響起,隊伍吹吹打打聲勢浩大的出了巷子,往鎮國將軍府的方向行去。
雖說是換了親家,但易家的這門婚事總算是辦成了,易明威叫人招呼了客人入席,自己又再次對宋灝夫婦道了謝。
這麼一鬧之後宋灝就成了牽線的媒人了,按照規矩,他是要出現在新郎家的喜宴上的,所以易明威也沒留他,只說是來日定會親自登門道謝就送了他們夫妻離開。
“易明菲的婚事塵埃落定,你這回送算是不用再操心了吧?”輦車上,宋灝攬着明樂讓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半躺着下來,手指有一下每一下的穿插在她的髮絲之間慢慢的梳理。
“也得虧是咱們王爺的口才好,連做紅娘這種事都難不住你呢!”明樂彎眸而笑,仰頭對上他的視線。
宋灝看着她眼中璀璨的笑容,脣角也跟着揚起一個弧度,聲音卻故意冷了下來道:“還記不記得你說的話?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小家子氣了。”明樂瞪他一眼,也知道這次他肯攙和進來已經是破例了,趕緊的就點了點頭,“說了是最後一次就是最後一次,你真當我是閒的那麼無聊,誰的閒事都願意去管嗎?”
宋灝得了她的承諾才肯罷休,突然想起來什麼就稍稍正色道:“對了,方纔武安侯府的門口,你在易明菲耳邊說了句什麼話?我怎麼瞅着她的反應有點奇怪呢?”
明樂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喜歡打聽這些犄角旮旯的事情了?不過是女人之間的悄悄話罷了,有什麼好問的。”
宋灝見她如此,就越發的好奇,垂眸朝她看去,那眼神雖不嚴厲卻明顯是個嚴刑逼供的意思。
明樂笑着把臉往他懷裡一靠,抱着他的腰裝睡。
宋灝無奈,又不能強逼,只能作罷。
去鎮國將軍府觀禮,又吃了飯,酒過三巡之後宋灝和明樂就先行回府了。
橫豎宋灝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而明樂也掛心家裡兩個小的,兩個人便一起回了。
這邊鎮國將軍府裡,秦夫人過來主持新人拜了天地,因爲次日一早還要喝媳婦茶便也留在了將軍府,藉着這份喜氣陪着道賀的女眷們寒暄。
秦嘯娶親,她其實是不操心的,兒子是什麼樣的脾氣她知道,所以哪怕之前都沒有聽過有關未來兒媳的任何言辭她也十分放心兒子的眼光。
爲了把和周家退婚的那股子晦氣壓下去,秦嘯和易明菲的婚禮秦嘯動用了他所有的關係,做的異常盛大。
因爲兩家同是高門第,之前不知道將軍府也要辦喜事很多的朝廷大員都先去了易家,後來見到新郎官臨時換成了秦嘯,女方那邊酒宴結束的早,不少人又緊趕着重新備禮過來將軍府又喝了一局。
其中以禮王宋沛爲代表,喜宴一直鬧到大半夜,他還帶着一羣好事的小子拉着秦嘯不準走。
這個時候秦嘯的過人之處就顯出來了,對上這樣死皮賴臉故意攪局的混賬,他的做法很直接,不是要拼酒嗎?那就叫人抱了酒罈子上來,一人一罈,一圈下來,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把一干人等統統喝到了桌子底下,然後吩咐了一聲管家把人扛出去送回各家,自己依舊神清氣爽的回了洞房。
彼時已經是午夜時分,夜色靜謐,一路走來,整個府邸之內張燈結綵,大紅燈籠從迴廊上綿延了一路,照着他脣角一直翹起的弧度,都有種別樣的光彩。
回到新房,裡頭喜娘丫鬟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妥當,只等着他來。
按部就班的掀了蓋頭,喝了交杯酒,喜娘又說了許多吉祥話,得了賞錢之後才個個喜笑顏開的退了出去。
書蕾走在最後,臉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回頭關門的時候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線,拼命的對易明菲眨眼睛。
易明菲紅着臉瞪她一眼,待到秦嘯回頭看過來的時候她才趕緊合上門,逃也似的跑出去。
屋子裡紅燭高照,兩個人相對坐在鋪着紅色錦被的大牀上。
易明菲微垂了眼瞼,雙手落在膝蓋上一直沒有動,卻是緊張的過分,手指都有些僵直了。
秦嘯拉過她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吻了吻道,“喝了許多酒,我先去一趟淨房,你等我一會兒!”
“嗯!”易明菲低聲的應着卻沒有擡頭。
秦嘯又握了握她的手指便轉身去了相鄰的淨房。
聽着隔壁傳來的水聲,易明菲心跳的厲害,爲了分散注意力,她開始刻意的移開視線仔細的打量這間屋子。
因爲是臨時起意,這屋子裡的一切都是倉促換的,但也顯然秦嘯是下了大工夫的,每一樣都做的面面俱到,沒有半分對付或是將就的意思。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個好耐性的人,可是這一天之內,爲了保全她的顏面,他卻是認真仔細的做了許多他平時根本就不屑於理會的事。
見到他出現的時候其實她還曾有過一瞬間的猶豫,但是在他向她伸出手去時候,感知到他心裡的忐忑,她突然就覺得其他一切其實也許都不是那麼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個男人是將他看在眼裡放在心上的。
曾經以爲只可能是出現在夢境裡的情景,這一刻清晰展現眼前,當真還是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易明菲的眼波流轉,細細的打量着這屋子裡的每一件擺設,紅燭高照,映着她眼底溫柔如水般的笑意洋溢開來。
秦嘯從淨房出來的時候恰是捕捉到她溫和恬靜的一抹笑容浮現眼底,他的心頭微動,不禁就由喉嚨深處溢出一聲淺笑,“在看什麼?”
“沒!沒什麼!”易明菲一驚,飛快收回視線,朝他看去。
剛剛沐浴完,秦嘯便沒有再仔細着衣,只就鬆鬆垮垮的披了件外袍出來,胸前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蜜色肌膚,易明菲只看了一眼就面紅耳赤的移開視線,那一瞬間她突然又想起佛堂那晚她手指抵在他胸膛時候那種溫熱而堅硬的感覺,心跳不覺的又快幾分。
秦嘯走過來,在她旁邊重新坐下。
他握住她的手指輕輕的揉捏,感受着女子肌骨的柔韌,目光不覺一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遲疑道:“其實今天過去的時候我還曾擔心,或許你不會跟我走。”
跨出那一步的時候,他也有太多的忐忑和不確定,好在這一刻,如願以償。
易明菲錯愕的擡頭,恰巧捕捉到他眼中飛快流逝的一抹情緒,心頭突然一熱,悶悶的說了聲:“對不起,我——”
“傻瓜,說什麼對不起!”秦嘯卻沒有等她說完便先出口打斷,他擡手蹭了蹭她的臉頰,目光仍然有些深不見底,但是語氣卻是溫和的。
易明菲擡頭對上他的視線,神色複雜的慢慢道,“早知道兜兜轉轉了這麼久,依然還是這樣的結局——”
早知道最終還是要走這一步,倒是顯得她之前所做的種種矯情了。
這麼想着,倒是叫她略有幾分心虛了起來。
“也無妨的,我也覺得這樣的景緻之下會更有情調一些。”秦嘯見她內疚,就漫不經心的打量了一遍四下火紅一片的景緻,然後突然傾身湊到她耳邊低語道,“那日佛堂裡面的光線太暗,我當時還正要覺得遺憾呢!”
回想起當日的情景,易明菲的臉頰一紅,不覺的往後挪了挪身子,惱怒瞪他。
這一眼,其實沒有多少殺傷力,反而將她眸子裡的光彩渲染更盛。
秦嘯低聲一笑,擡手一攬將她收攏入懷,擁着她往身邊大牀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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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壞銀,原來藏了這麼多月票,還有的趕緊都給我交出來,替七姐來收賀禮了嗯哼╭(╯^╰)╮
好吧,其實我不是故意停在這裡的,而是我今天詞窮了,滾牀單無力,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去想想,明天是繼續認真仔細的滾還是直接拉燈跳戲去打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