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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樂擡眸看過去。
那男子的容色絕佳,雖然人過中年,但是他和那老皇帝之間比較起來卻是兩個極端,彷彿是得了上天的特別眷顧,歲月都沒有捨得在他的臉上雕刻上太過明顯的痕跡。
一眼看去,給人的感覺依舊會是驚豔。
紀千赫如今已經年過五十,可想而知,年輕時候會是何等驚才豔絕的一個人物。
因爲對他的故事聽的太多,明樂也曾在心裡無數次的勾勒出有關這男人的一切,甚至於也曾繪聲繪色。
冷酷?桀驁?甚至於殘酷?
可是那些想象力就算是再怎麼樣的天馬星空——
到了這一刻和真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也就煙消雲散,統統拋諸腦後了。
“見過榮王殿下。”明樂的脣角牽起一個疏冷而禮貌的笑容,象徵性的屈膝衝那輦車的方向福了一禮,“久仰王爺大名,今日得見王爺真容,三生有幸。”
紀千赫的脣角彎了彎,似是對她恭維的話語也頗有幾分受用,略一點頭道,“走吧!”
從頭到尾,他並沒有用多少心思去打量和探尋眼前站着的這個氣勢凌人的小女子,神情舉止之間全都是風輕雲淡的感覺,似乎是沒有把任何的人和事看在眼裡。
明樂一直摸不清他這一次突然出現的意圖究竟是什麼,只是從他這樣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很深的危機感——
雖然覺得荒唐,可是打從心底裡,她竟然破天荒的覺得,這個人的出現,似乎就是爲着幫她渡劫的。
“王爺相邀,晚輩榮幸之至。”明樂頷首,並沒有過多的考慮,就舉步走了過去。
長安對紀千赫這人是存了很深的戒備心理的,心裡一急,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阻攔,可是卻被明樂的一個眼神制止。
明明是頭次見面的兩個人,卻彷彿是多年的老友一般,默契的兩句話說完,眼前原本劍拔弩張的場面就在悄無聲息中完全轉變了風向。
明樂舉步朝紀千赫的輦車走過去。
身後的老皇帝看了,整張臉已經扭曲的近乎變形,只是這一刻他滿心滿眼裡頭塞的滿滿的心思都是圍繞着紀千赫去的,再也容不下半分的心思去考慮別的。
“榮王你稱病多時,這會兒身子可是大好了?”老皇帝忍了幾次,終究還是忍不住的開口。
他不能讓紀千赫就這樣一聲不吭的來了又去,哪怕是心裡知道這個人從來就沒把他這個皇帝看在眼裡,但是現在當着朝臣百姓的面前,他卻不能叫紀千赫這樣下他的面子,否則日後到了人前,他還哪有任何的威勢可言。
紀千赫聞言這才淡淡的看他一眼,道,“有勞皇兄記掛,臣弟的這個病還有的熬呢,今兒個身上還乏的厲害,不能起身給您見禮,還請皇兄恕罪。”
他的語氣十分的平靜,不帶一絲的感情,也沒有半分挑釁。
看上去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實則態度太過隨意,已經是給了老皇帝很大的一個下馬威。
這一刻,明樂對這個人也有了一種嶄新的認識——
以前她就只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已經超越皇帝的底線太多,可是到了這會兒纔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何謂真正的目中無人。
果然——
這大興朝中的形勢非同一般。
榮王從頭到尾都沒有把這個皇帝看在眼裡。
而更有甚者,那些朝臣百官聞言也誰都沒有異議,就只當是自己沒帶眼睛和耳朵,紛紛垂下頭去裝傻充愣。
明樂的心裡暗暗驚訝的同時,也開始對紀千赫其人重新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人存於世,果然是全憑勢力說話的。
她並不覺得紀千赫對待老皇帝的這般態度是有恃無恐,其實反而是事出有因,因爲——
底氣足啊!
榮王紀千赫,戰功赫赫,把持軍權數十年,是朝臣百姓人人敬仰讚譽的戰神領袖,相對而言,在他面前,這個空佔着一國之君位置的老皇帝反而才該覺得底氣不足。
老皇帝聽了紀千赫的話,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抽。
說話間明樂已經上了紀千赫的輦車。
男女大防這回事,她沒看的太重,更何況面對的人是紀千赫,也沒什麼好忌諱的。
紀千赫似乎並不想在這裡多留,見她上了車就揮揮手,示意侍衛們原路返回。
紗幔落下,明樂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撩開帳子,對老皇帝道,“皇帝陛下,我家王爺的事情本王妃已經稟報於您知道,希望您儘快徹查此事,捉拿真兇,好給我們一個交代。”
言罷就又退回輦車裡。
紀千赫的脣角始終帶着一個渾然天成似笑非笑的弧度,聽着她示威一般的警告也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妥,重又靠回身後的軟枕上閉目養神。
輦車調轉了方向,明樂就開門見山的開口道,“王爺此來,是轉爲着晚輩嗎?”
“呵——”紀千赫聞言,啞聲笑了笑,卻沒有正眼,只是不答反問,“怎麼?你怕本王會對你不利?”
“不!”明樂搖頭,眸子裡笑意閃爍,說的十分肯定,“恰恰相反,晚輩反而是謝過王爺。”
“哦?”紀千赫像是有了幾分興趣,睜開眼,稍稍坐直了身子看向她道,“何以見得?”
明樂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而的扭頭隔着半厚的紗帳看了眼被拋在身後的錦繡宮殿道:“如果晚輩所料不錯的話,現在那裡應該已經又擺了一個局在等着我了吧?”
這個女子靈秀而聰慧,更有洞悉世事的慧眼。
紀千赫的眼中閃過些許讚許的神色,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些事還是應當量力而爲,並不是在所有的事情上面,搶佔先機的法子都可行。”
語氣諄諄,倒像是一幅誠信教導的姿態。
才說了兩句話,明樂之前的猜測就被印證,回首看去,宮門之內已經有侍衛急匆匆的奔出來,神色慌張的在老皇帝面前跪下去稟報了些什麼。
老皇帝的臉色本來就已經陰沉的無以復加,所以倒是再也看不出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只是一揮手,立刻就有侍衛朝着紀千赫的儀仗追了過來。
明樂見狀,無奈的輕嘆一聲。
後面的侍衛追上來,態度卻是極爲恭敬的跪在前面行禮:“奴才斗膽,請王爺和攝政王妃留步!”
紀千赫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靠在軟枕上沒動。
那侍衛就硬着頭皮繼續道:“皇上請攝政王妃回去,說是有些事情需要當面詢問您。”
“什麼事?”明樂道,“榮王殿下剛剛邀了本王妃去他的莊子上做客,若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情,就推後吧!”
既然明知道紀千赫是爲她而來,且不管其中原因何在——
這個便宜,還是先佔了最好。
畢竟在這裡她是客人,一切都處於被動,很多的事情要做起來,難免就要被束縛住手腳。
“這——恐怕不行。”那侍衛道,神色尷尬,明顯是因爲對紀千赫的忌憚,但是見着明樂不鬆口,也只能實話實說道,“方纔天牢的守衛來報,說是那裡出了點兒事,似乎是和攝政王妃有關係的,皇上請王妃回去給一個解釋。”
天牢?難道是紀浩禹出事?
明樂的心頭一緊,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氣。
她下意識的側目去看紀千赫的反應,但是卻見對方的容色淡淡,沒有任何的表示。
明樂的心裡略有不安,但是再轉念一想——
天牢那裡綠綺已經安排了人手嚴密設防,如若紀浩禹真有什麼,消息也應該第一時間就報到自己這裡知道了。
想通了這一點,明樂就稍稍定了心神,對紀千赫道,“王爺,恐怕今日晚輩不回去和皇帝陛下交涉一下,他是不會放晚輩離開了。”
紀千赫也沒做考慮,只就對隨行的莊隨遠略一點。
莊隨遠頷首,指揮人有把車輦倒轉回去。
那侍衛看在眼裡,不由的大爲震驚——
紀千赫其人最是個不見人情的主兒,在這世上從來就只有別人看他臉色的份兒,這會兒卻是爲了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大鄴的攝政王妃紆尊降貴的又把儀仗折回去,這事兒實在是太過稀奇了。
明樂倒是沒覺得怎樣,既然他人都特意的來了,自然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只是她心裡同樣帶着很深的疑惑罷了。
“王爺,今日讓您破例爲了晚輩的事情兩度奔波往來於宮門之前,不知道您從晚輩這裡可是有所圖?”明樂問道。
紀千赫這樣的人,她可不指望他做這事兒會是一時興起。
紀千赫似是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直白的就問出口,聞言不覺的輕聲一笑,卻也爽快,道:“本王只是受人之託,這一點信譽問題,本王還不至於爲此就損了自己的名聲,有什麼事你都儘管先行解決了就是。”
“受人之託?”明樂一愣,倒是大爲意外的。
她的第一個想到的人的紀浩禹,因爲在她認識的人裡頭,只有紀浩禹和榮王是有着私交的。
可是轉念又否了這個猜測,因爲紀浩禹自己都在牢裡自身難保,如果紀千赫會爲了他的一個託付就大動干戈的話——
那還不如直接把他從天牢里弄出來來的實際。
可是這世上除了紀浩禹之外,還有什麼人是能求的動榮王爲她現身的?
紀千赫留了那句話之後就再沒了後話,顯然是沒準備和她透底。
而眼下的情況也着實容不得明樂多想,輦車已經再度折回宮門之前停了下來。
侍衛拉開帷幔,明樂也不屑於再和老皇帝維持明面上的恭敬,只就禮節性的露出一個笑容道:“皇帝陛下急召本王妃回來,不知道所謂何事?”
此時老皇帝猶且站在那裡,他本來看到紀千赫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這會兒再見明樂對他的這般態度,頓時就火冒三丈。
“什麼事?你還好意思問朕是什麼事?”老皇帝怒道,指着腳邊跪着的侍衛道,“你來說!”
“是!”那侍衛誠惶誠恐,頭也不敢擡的快速說道,“延平公主在天牢遇害,從昨兒個公主入獄到事發之時,就唯有攝政王妃前去天牢走動過,奴才不敢隱瞞,特請陛下定奪。”
延平公主遇害?
明樂的眉心皺了一下——
她可是半點消息也沒有聽到的。
這又是怎麼回事?
老皇帝見她不語,就只當是她心虛,冷笑一聲道,“易氏,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帝陛下想要本王妃說什麼?”明樂反問,回過神來也不過一笑置之,“本王妃與延平公主無冤無仇,延平公主出了事,皇帝陛下叫人徹查就是,來問我?難道還指望着本王妃替您來斷這起人命官司?這麼做——只怕是於理不合吧?”
“朕沒工夫在這裡和你耍嘴皮子。”老皇帝道,一甩袖冷哼一聲,“侍衛稟明,從延平入獄到後來事發,這期間就只有你一個外人去了天牢,之前在朕的壽宴上您不就爲了老三的事情和延平起了爭執嗎?延平再怎麼說也是朕的女兒,堂堂的天家公主,她的性命萬也不是給人這樣隨便糟踐的。今日你若是不能給朕一個明確的說法,就休怪朕不講情面,將你法辦!”
原來又是一出人命官司,上回是衝着紀浩禹,這會兒又衝着他,一環緊扣一環,竟是連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都不留。
老皇帝的目光陰冷,直直的看着她,“隨朕進宮吧,今天的這件事,你若是不能給朕一個滿意的交代,是萬也說不過去的。”
皇室死了一個公主,於情於理都不可能不了了之。
明樂莞爾,側目看向紀千赫。
紀千赫的脾氣倒是好的很,明知道她是要拿自己做擋箭牌,竟是破天荒的十分配合,道:“走吧,本王要請的客人既然惹上了人命官司,本王也一併進去聽審吧!”
老皇帝一愣,不可思議的朝他看過一眼——
對於自己這個弟弟的脾氣老皇帝一直都十分清楚,這人絕對不是個願意管閒事的。
更何況明樂還是個外人。
能逼的紀千赫破例妥協的事——
這麼久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走吧!”紀千赫沒管他的反應,揮揮手叫人把帷幔重新落了下來。
老皇帝怔了怔,也不能趕他走,只得也悶聲的叫了輦車過來。
前後兩輛輦車進了宮門,外面等着上早朝的官員不知何去何從,因爲老皇帝不下命令,他們也不敢擅自離去,便只能頂着日頭等在那裡。
因爲是要問案子,輦車就沒去御書房,而是去了臨近的常青宮。
趕在老皇帝等人過去之前張相已經吩咐人把延平公主的屍首擡了來,還有天牢那邊過來的幾個管事,連帶着前夜給明樂引路的牢頭也在其中。
衆人見到老皇帝都連忙跪地行禮。
但是見到後面跟着來的紀千赫的時候卻是大爲意外——
榮王已經有多年不曾涉足皇宮半步了,哪怕是皇帝的壽宴他都稱病沒有到場,今天怎麼會突然出現了?
所有人的腦子裡都在飛快的計較,最後恍然大悟——
牢裡關着的荊王紀浩禹一直都是榮王陣營裡頭的。
一衆人各懷鬼胎,紛紛低着頭在心裡計較利害關係。
老皇帝在主位上坐定。
紀千赫就自覺的坐在了下首喝茶,他不開口,似乎並沒有攙和的意思,但是隻就他本人往那裡一戳就叫整個殿中的氣氛都跟着壓抑三分。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老皇帝冷着聲音開口。
“陛下開恩,奴才們罪該萬死!”天牢過來的一干人等連忙跪地告罪,其中那位領頭的便道,“昨夜延平公主和荊王殿下被皇上下旨大入天牢,因爲兩位殿下鬥毆是千金之軀,奴才們不敢怠慢,所以便將兩人分別單獨看押起來,可是今兒個一早過送早飯的時候卻發現公主七竅流血橫死在了獄中,顯然——”
那人說着就開始不住的流汗,舌頭打結,聲音無比的僵硬:“顯然是死去多時了。”
延平公主就算出身再低,那也是皇家公主,就這樣橫死獄中,不管兇手是誰,他們這些人都要跟着擔責任。
老皇帝面無表情的聽着,聽完之後就對張相略一點頭。
張相指了兩個小太監過去,把蒙在延平公主身上的黃綾掀開一角,露出裡面女子的容顏。
的確是如那守衛所言,延平公主死去應該是已經有了一段時間,臉色呈現烏青色,七竅流血,血量不多,呈紫黑色,已經凝固了。
延平公主的真容明樂是見過的,本是極爲嬌俏可人的一個少女,這會兒冷冰冰的躺在那裡,也可以算作面目全非——
誠然,這女人並非善類,明樂倒是不會同情她,只是她會以這麼快的速度死在獄中,的確是叫人始料未及的。
延平公主如今的這幅模樣,的確是有礙觀瞻,老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嫌惡的擺擺手。
張相重新把黃綾拉上,遮住她的臉。
老皇帝才又看向那守衛道:“接着說!”
“是!”那守衛應聲,硬着頭皮招招手,後面的人就把一牀半舊的棉被抱過來,放在了地上,“因爲公主的死因蹊蹺,奴才們已經仔細的查驗過了,公主入獄之後並沒有接觸過其它的物件,最後在這牀被子上發現了玄機,這被子上上頭被人薰了劇毒的藥物,公主一時不查蓋着這被子入眠才着了道兒了。”
老皇帝聽着,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
他對延平的死其實沒什麼感覺,只是對於後面借題發揮將會引起的連鎖反應更爲期待一些。
他看了明樂一眼。
明樂卻公然移開視線,沒有理會他——
這牀被子明樂自是認得,剛好就是之前在紀浩禹的牢房裡看到的那一牀,後來她去了,爲了藉故調開紅玉,就叫紅玉去另外尋了新的被褥給換了。
所以後面的事情很容易就能串聯起來——
這被子從紀浩禹那裡被扔出去,輾轉又被送到了延平那裡,好巧不巧的,剛剛好就被查出有問題,還要了延平的命。
“這牀被子是哪裡來的?”老皇帝冷聲喝問。
這會兒卻是昨夜那獄卒誠惶誠恐的撲倒在地,道:“皇上饒命,這被子——這被子是奴才從庫房裡取出來送去給公主禦寒的。”
“你拿去的?”老皇帝冷哼一聲,一揮手道,“先脫去打二十個板子再來回話。”
即使最後的目的是針對明樂的,但是前面的戲份卻要做足,一個秉公辦理的名聲還是要的。
那獄卒連聲告饒,卻還是被侍衛拖了出去,二十個板子打完再被拖回來,人已經去了半條命,只能趴在地上。
“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拿了被子去給公主禦寒,並不知道這被子被人動了手腳啊。”那獄卒趴在地上,涕淚橫流。
“你不知道?這事情倒是奇了,難道毒藥會自己跑到被子上去嗎?”老皇帝怒道,“再不說實話,朕就斬了你們的狗頭。”
此言一出,所有人就都瞬間慌了神,連忙告饒。
“皇上,冤枉啊!”那守衛頭頭較之其他人都要鎮定一些,趕緊磕了個頭道,“請皇上明察,奴才等人絕無謀害公主之心,這件事其實是另有蹊蹺的。這些被褥是存在庫房裡的,平時是沒人動的,前幾天東宮的一衆女眷入獄,奴才等還搬出來給思敏郡主用過,郡主也安然無恙,昨天的事情蹊蹺,奴才們一定是着了道兒了。”
他說着就推了一把旁邊的牢頭,低聲喝道,“這都什麼節骨眼上了,你還不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那牢頭打了個哆嗦,卻是拿眼角的餘光畏懼的先看了眼明樂的反應才道:“小的不敢欺瞞皇上,這被子原先是小的是送給荊王殿下用的,可是後來皇上的壽宴之後攝政王妃突然到訪探望荊王殿下,王妃這被子破舊,辱沒了殿下的身份,就叫丫頭給扔出來了,後來——後來小的才又送去給了延平公主。”
老皇帝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冷色,看向明樂:“你怎麼說?”
“是啊,本王妃的確是去天牢看望過荊王殿下,也曾叫人送了新的衣物被褥給他,可是延平公主的事情卻是與我無關的。”明樂道,神色冷靜而無一絲一毫的懼意,“這被子我也的確是見過,當時就覺得礙眼就叫人給扔了,難道陛下不應該謝謝我嗎?”
“什麼?”老皇帝一愣,脫口道,“你說什麼?”
“如果真如這些奴才所言,延平公主的死因是要歸結於這被子上的,那麼陛下就該慶幸,當時本王妃叫人把它扔出來了,否則——”明樂說着一頓,脣角牽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深深的看了一眼延平公主的屍身道,“否則這裡躺着的就不只是區區一個延平公主,而該是陛下您的兒子,荊王殿下了!”
老皇帝一愣,卻是沒有想到她會把彎子繞到這個上面。
他反應了一下,隨即冷笑,“你怎麼就能確定這被子在被送到老三那裡的時候就已經被人下了毒了?”
“本王妃可沒有這樣神機妙算的本事。”明樂聞言,不過淡然一笑,反問道,“那麼請問皇帝陛下又該如何肯定,這被子是在被從荊王殿下處拿出來之後才被動了手腳的?”
老皇帝被她噎了一下——
的確,現在的情況是,雙方都是在揣測這個事件的真相,誰也沒有真憑實據可以指證誰。
老皇帝得了延平的死訊和明樂曾經去天牢探監的消息之後突發奇想,硬是想要將兩者牽扯到一起,其實他的這個算盤打的也不算太差,只是估算之中卻忘了一件事——
眼前這人是個敢於公然和他叫板而無所畏懼的女人,若是換做別人,惹上這樣的事一定手足無措只會求情告饒的想要摘出去,可是明樂卻是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老皇帝就是要把事情栽在她頭上,她也不急着撇清,直接把水攪渾,大家一起禍害就好。
老皇帝被她一句話噎的半死,無計可施的情況的下只能再把目光移給那牢頭。
那牢頭也沒想到明樂會和老皇帝公然叫板,這會兒也是手足無措,趕緊道,“這——奴才不敢胡亂揣測,只是就事論事,昨夜那被子從庫房裡抱出來,也就只過了幾個人的手,如果是有問題的話,總歸也只能的在這幾個人的身上了吧。”
老皇帝剛要開口,明樂已經揚聲道:“所以有目共睹,這被子本王妃可是從頭到尾都不曾沾手的,而且你既然說那毒藥是薰上去的,也總不至於是誰觸一下就都有嫌疑的吧?”
那牢頭張了張嘴,竟是發現後路被他堵死了,半天才囁嚅道,“在王妃前去探監之前,這被子已經在荊王殿下的房間裡放了許久了。”
明樂聞言,差一點就笑了出來——
這算什麼?咬她要不死,這就退而求其次,要改口去咬紀浩禹了?
這些奴才啊,還真是瞭解老皇帝的心思。
橫豎現在不管是她還是紀浩禹,都是老皇帝的眼中釘,除了哪一個老皇帝都會樂見其成。
老皇帝目光閃了閃——
的確,這老頭的話是正中下懷。
他剛要開口,卻是一直靜默不語的紀千赫突然開口道,“那個孩子的確是沒輕沒重的,既然他也惹了嫌疑,那就提上來一起問問吧。”
老皇帝皺眉,臉上表情卻是明顯的猶豫了。
紀千赫也不過看他,一句話說完就又繼續事不關己的垂眸飲茶。
老皇帝沉默良久,終究也只能點頭,道:“來人,傳老三過來見朕!”
“是!皇上!”張相恭敬的應了,明樂見狀便是微微一笑,對侍立在身側的雪雁道,“你也跟着張公公一起走一趟吧,路上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和荊王殿下說明白了,省的到了這裡還得要浪費皇帝陛下的時間再去解釋。”
老皇帝的時間並不寶貴,她卻是怕有人會藉着傳旨的空當在紀浩禹身上做什麼手腳,有雪雁跟着,可以保險些。
老皇帝的臉色一沉,剛待要說話,紀千赫已經不悅的開口道,“我大興的朝中難道是無人可用了嗎?這樣跑腿的小事情何須外人插手,隨遠,你隨張相走一趟吧!”
明樂差了雪雁去,有越俎代庖之嫌。
可是莊隨遠卻是榮王的管家,實打實是他的心腹,老皇帝就算是再不願意也無話可說。
“是。王爺!”莊隨遠應了,隨着張相一同離開。
紀千赫臉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大多數時候他不僅不開口,甚至於連關注這事兒的表情都沒有一個,似乎全部超然世外,只是個擺設一樣,可也就是最後無關痛癢拋出的幾句話都是給老皇帝惹了大麻煩的。
老皇帝和他之間的嫌隙已深,本來還爲着他的突然出現而猜疑不定,此時卻定了心思——
紀千赫或許誰都不爲,這一趟出現就是針對他,爲着要給他添堵和他作對的。
這麼想着,他胸口裡憋着的一口氣就越發的不順暢,臉色顏色透出一種極不自然的深紅色,就好像皮下血管隨時都有可能爆裂開來一樣。
明樂可卻也沒打算叫他消停,見着這會兒殿中的氣氛安靜了下來,就又舊事重提,“對了皇帝陛下,之前在宮門的時候您不是叫人傳了良妃娘娘,說是要傳她當面對質的嗎?張公公往來天牢還得需要一段時間,這會兒正好把這件事也問個清楚如何?您是知道的,本王妃的脾氣不好又不會說話,可是對大興的朝廷和陛下那也萬萬分的敬重的,這會兒子要是真是爲着良妃娘娘的一句話而給我扣上一頂對您不敬的大帽子——本王妃受人非議不算什麼,若是爲此而鬧出咱們兩國不睦的傳言來,我可擔待不起。”
今天的事情裡頭,蕭以薇其實沒佔多少分量,可既然她自己要往槍口上撞,明樂自然不會和她客氣。
老皇帝倒是想駁了她的話,若是沒有紀千赫在場,或許他還真會這樣做了,可是如今面對紀千赫麼——
他在大事上頭已經處處輸了紀千赫一頭,若是連個後宮的女人都管制不好,自認爲更更掉面子。
“去把良妃宣來。”老皇帝冷着聲音道。
明樂莞爾,也便靠在椅背上悠然的品茶。
蕭以薇之前得了宮人的通傳,本來已經趕到皇宮南門去了,可是卻撲了個空,到了那裡看着門口亂七八糟的陣仗一問才知道是出了大事了。她本來也正惶惶不安,這邊纔回了寢宮,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緊跟着又得了內侍的話兒,趕緊的就衝常青宮這裡來了。
一路上她一直都在打着腹稿,想着一會兒到了老皇帝面前該要如何解釋早上的事兒,進門之後才發現原來還有別的事。
“臣妾見過皇上。”按下心裡的疑惑不提,蕭以薇直接就先上前給老皇帝行禮。
老皇帝的臉色一直陰沉沉的,見到她也無半分緩和。
蕭以薇保持着一個屈膝的姿勢站了半天都不曾等到老皇帝叫起,她挺着個大肚子,身子有些不穩,就只能大着膽子擡頭去看老皇帝的臉,低聲道,“不知道皇上傳召臣妾過來,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你?只怕朕倒是要翻過來問問你,可是有事要吩咐朕的。”老皇帝冷嗤一聲,陰陽怪氣道。
蕭以薇一驚——
老皇帝還是頭一次對她露出這樣明顯的敵意來。
她心頭一條,趕緊跪了下去,“臣妾不敢!皇上這是要折煞臣妾了,不知道可是臣妾哪裡做的不對惹了皇上的不快?請皇上明白示下,臣妾一定改過。”
“哼!”老皇帝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語氣愈發的激烈起來,怒道,“你真是好大的能耐,竟然也敢私自替朕拿主意了?朕來問你,今兒個一早攝政王妃前來求見,你因何擋着是味兒不讓他報予朕知道?”
“臣妾惶恐。”蕭以薇忙道,咬着嘴脣,楚楚可憐的擡眸看向他道,“皇上昨兒個夜裡沒睡好,臣妾擔憂皇上的龍體,纔會自作主張。本來那會子陛下也差不多就要起身去早朝了,臣妾原是想等您起身之後再通稟此事,橫豎前後也只是那麼一會子的功夫,而且——攝政王妃一個婦道人家,當是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事情吧。”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明白事情的始末,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追究起來也是那傳話的侍衛沒有把話說明白。
明樂聞言,卻是先把茶碗往桌上一擱,緩緩的笑了笑道,“哦?那麼在良妃娘娘看來什麼樣的事情纔算大事?本王妃和王爺遇刺不算什麼事兒?我家王爺被歹人公然闖入行宮劫持了也不算大事兒?”
她說着,就又再度轉向皇帝道,“皇帝陛下,恕我直言,難道是您國中每日都要發生些諸如皇子入獄公主枉死這樣的事情?所以相對而言,本王妃和王爺遇刺的事情也就見慣不怪了?還是說——因爲本王妃和王爺不是你大興的本國人,所以性命和安全就可以被人這樣隨便輕賤了去?不必當回事了?”
老皇帝這一早上被她譏諷的次數多了,已經近乎麻木,只是眼睛裡始終帶着恨不能將人生吞活剝了一樣的神情。
蕭以薇卻還是見識她在老皇帝面前這樣跋扈的姿態,不覺的就把眼睛瞪得老大,訝然道:“易明樂你大膽!竟敢用這樣的語氣和皇上說話,你——”
“良妃娘娘!”明樂眉頭一挑,冷聲打斷她的話,“你既然知道本王妃是在和皇帝陛下說話,就最好把嘴巴閉緊了,你是大興皇帝陛下的妃子,可不是我的,陛下會縱容你沒大沒小不分尊卑內外,本王妃可沒有道理和你客氣!”
蕭以薇更是目瞪口呆,她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一定的瘋魔了,否則她怎麼敢在老皇帝的面前這般放肆無禮?
“你——”蕭以薇張了張嘴,指尖顫抖的指着她,“本宮再不濟也是皇上的妃子,而你,至多也只是區區一個王妃,你對本宮不敬也就算了,竟然在皇上面前也這樣大呼小叫,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良妃娘娘,原來到了今天這會兒,本王妃到底是什麼身份你都還分不清楚呢!”明樂淡淡的露出一個笑容,隨即就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難道你不知道,本王妃的這個所謂的攝政王妃是我皇陛下欽賜,他準我參政議政,在大鄴的朝中享有和我家殿下同等的權力和尊榮。之前萬事都有我家王爺出面,本王妃也懶得和你這般淺薄的婦人一般見識,可是現在——”
明樂說着,眼中的笑意就越發的深了,“不是本王妃針對你,而是你要怪就怪那些不長眼的歹人,竟然膽大包天的擄劫了我家王爺。現如今你以爲本王妃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坐在這大殿之中和大興的皇帝陛下交涉的?既然我家王爺不在,那麼當仁不讓,本王妃現在就是大鄴王朝出使貴國的使臣。本王妃和皇帝陛下之間在討論的問題,你這樣貿然的插嘴進來,還公然質問本王妃?難道你不知道後宮參政議政是個什麼罪名?還是良妃娘娘你與衆不同,也得了皇帝陛下的特許,可以參與到這些事情裡頭來?”
之前站在宋灝背後,她見着老皇帝一直都給三分顏色,謙遜的自稱一聲臣婦,否則的話絕對會叫人背後議論的。
現如今她敢於這樣在不給黃老底面子和他公然對峙叫板,其實就是另有依仗,啓用了她的另一重身份——
她在大鄴的朝中是皇帝明文頒下聖旨,給了她參政議政的權力,如今宋灝不知所蹤,那麼在大鄴的使團之中她的位份就是最高的,所以從今天一早她公然站在皇宮門前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是以宋灝王妃的身份出現,而是真正端出了“攝政王妃”的架子。
老皇帝也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纔沒有拿她的字眼挑毛病。
誠然,從本身上老皇帝也十分的詫異,這個女人竟然真的挑的起這樣大的場面,這樣的形勢之下,半點也不見慌亂。
蕭以薇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明樂被冊封的事情她是有所耳聞的,卻只當做閒談來聽的,因爲她壓根就不覺得這個女人能成什麼氣候。
可是這會兒被她這個身份一壓,頓時就瞠目結舌,囁嚅着好半天都沒有說話來。
“本王妃身爲大鄴的來使,求見皇帝陛下的請求你都能駁了,良妃娘娘,你真是好大的威風!”明樂的目光掃過,也不浪費別的情緒,只是不屑罷了。
旁邊的紀千赫看着,不知不覺的陷入沉思,手裡捧着茶碗久久未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皇帝好半天沒有吭氣兒,只就冷眼看着下頭的這一番鬧劇。
蕭以薇求救的看向老皇帝,但是見到他那般神氣,一顆心頓時就冷到了底,連忙叩首道:“是臣妾的疏忽,臣妾婦人短視,並不曾考慮的周全,怠慢了攝政王妃,請皇上開恩。”
“滾回你的寢宮去,沒有朕的命令,別再出來丟人現眼。”老皇帝怒道,擡手一揮,桌上的茶碗就砰然落地。
蕭以薇的眼睛通紅,她卻是咬着牙強行把眼淚嚥下去,只是終究是恐慌的厲害,想要爬起來的時候卻是雙腿打顫,身子撐着起到一半又摔了下去。
“娘娘!”荷露低呼一聲,趕緊過去扶她。
蕭以薇養尊處優慣了,膝蓋一磕就疼的厲害,勉強爬起來,還是忍不住扭頭去憤恨的瞪了明樂一眼。
明樂見狀卻是再度揚眉笑了笑,對老皇帝道,“皇帝陛下,我家王爺被人劫持的事,這會兒您是不是也該給一個明確的說法了?再拖延下去,我恐是有人會對我家王爺不利,萬一真要出點什麼事的話——壞了咱們兩國的邦交就不好了。”
蕭以薇本本正在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外挪,聞言腳下就是一記虛軟,險些又再跌在地上。
幾乎是處於本能的,她猛地回首,神色驚恐不已的朝座上的老皇帝看去。
明樂皺眉,心裡突然覺得怪異——
蕭以薇知道宋灝失蹤不足爲奇,可是她的這個反應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因爲在明樂的感覺裡,蕭以薇雖然是有些手段的,可在這件事上,明顯卻只能是彭修在拿大主意,真要出事也是彭修在上頭頂着,所以這個女人的反應,是不是太過了一點?
蕭以薇整個人恐慌的厲害,幾乎隨時都要暈倒一樣。
老皇帝卻是被明樂逼的滿肚子火氣,倒是沒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那你想怎麼樣?”最後,老皇帝問,咬牙切齒。
“搜!”明樂道,言簡意賅,因爲方纔從蕭以薇的反應當中她突然有一種直覺——
或者彭修對這個女人的信任程度比她想象中的要大的多。
彭修的嘴巴她是沒指望能撬開,可是如果蕭以薇也知道宋灝的藏身之處的話,那麼就好辦多了。
“動用所有能動的兵力,一寸一寸的搜,哪怕是挖地三尺,把整個帝都翻轉過來,也要儘快找到我家王爺的下落。”明樂道,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刻意的敲打着蕭以薇的神經,“因爲本王妃確信,事發突然,那些歹人一定還不得空將我家王爺轉移出城,只要封鎖京城,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派人挨家挨戶的搜查,就一定會有線索。”
事到如今,老皇帝也別無選擇。
宋灝失蹤是件天大的事,哪怕找不到人,他也要把態度表明。
眼見着老皇帝的神色略有鬆動,蕭以薇一下子就急了,忍不住的開口道,“皇上三思,如此的興師動衆,怕是會驚擾百姓,倒是再要因此而出了別的亂子就不好了。”
明樂聽了這話還哪有不明白的——
蕭以薇一定知道宋灝的下落。
她的心裡突然就起了火,眸色一厲,對蕭以薇道,“良妃娘娘,感情本王妃之前的話都是白說了?之前阻撓本王妃入宮面聖,現在又讒言不準陛下降旨搜尋我家王爺的下落,不知道的人或許只覺得你是婦人無知,可是本王妃怎麼覺得您是做賊心虛呢?您該不會了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是會因爲這場搜查給暴露出來吧?”
“我沒有!”蕭以薇大聲辯駁,話一出口卻又馬上後悔。
老皇帝的目光森冷,滿是審視意味的射過來。
她的雙腿一軟,終於再次倉皇跪了下去,顫聲道,“臣妾失言,請皇上明鑑,攝政王妃她是無中生有,污衊臣妾,皇上明察。”
只就她方纔的那番舉動,老皇帝若是還能保持平常心那才叫見鬼了。
只是這會兒,哪怕蕭以薇真的會有什麼事情瞞着他的,他也不會在人前把這塊遮羞布扯開。
“朕的話你聽不到嗎?滾回你的寢宮去!”老皇帝怒道,轉而看向荷露,“看着她,沒有朕的允許,再敢叫她走出來一步,當心你們的腦袋。”
“是,奴婢遵旨!”荷露連忙應道,因爲老皇帝那個怒氣衝衝的臉色險些也要跟着哭出來,趕緊扶了蕭以薇起身往外走。
蕭以薇整個身子虛軟不堪,幾乎全部壓在荷露的身上,這會兒完全的六神無主。
萬一老皇帝真的叫人挨家挨戶的查找發現了她做的事情該怎麼辦?雖然老皇帝一定不會想到宋灝會被她藏在那個地方,可是那些官兵大肆搜城的話,卻難免不會發現蛛絲馬跡。
這會兒她慌亂的厲害,心口收縮,幾乎要呼吸不暢。
紀浩禹從殿外走來的時候正好迎着她出去,見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越發笑的瀟灑自若,“喲!良妃娘娘這是怎麼了?怎的臉色這樣差?趕緊的,給娘娘擡頂軟轎來坐,這樣大熱的天,就算不在乎娘娘的身子,好歹也顧及着肚子裡的龍種啊。”
說話之間那副隨意自在的姿態竟是毫無身爲階下囚的自覺。
蕭以薇自己狼狽不堪,再看着眼前反差截然的紀浩禹,眼睛充血,就越發痛恨的厲害,咬牙道,“不勞殿下費心,皇上還等着呢,殿下快去吧。”
紀浩禹也沒功夫和她周旋,笑了笑,就大搖大擺的進了殿門。
“兒臣見過父皇。”一步跨進殿門,紀浩禹就先對案後的老皇帝恭恭敬敬跪下請安,隨即也不等老皇帝應聲卻是眸子閃閃看向下首坐着的紀千赫,笑道,“今兒個真是稀奇,居然連皇叔也來了,莫不是被我的事情擾了皇叔的清淨吧?要真是這樣的話,反倒是侄兒的罪過了。”
這些話,幾乎可以說是熱情奔放,老皇帝看在眼裡,更是心裡翻攪的厲害。
紀千赫的神色淡淡的,聞言也沒什麼表示,只道,“你說你自己的事就好,本王礙不着你什麼事。”
言罷又垂眸下去品茶。
紀浩禹對他的袖手旁觀也不以爲意,聞言就再次轉向老皇帝,正色道,“父皇,延平的事情兒臣都已經聽莊先生說了,請您一定要爲兒臣做主啊!”
“替你做主?現在死的是你妹妹!”老皇帝怒道。
這些人,三個兩個的都跑到他的面前裝無辜,是存心要氣死他的。
“就是因爲這樣,兒臣才更要請父皇替兒臣做主。”紀浩禹道,絲毫也不被他的情緒影響,“延平昨夜是因爲指證兒臣才作爲證人被入獄的,本來父皇已經派了大理寺的人徹查此案,相信過堂之後就一定能還兒臣一個公道,可是現在作爲本案唯一證人的延平卻突然死在獄中,這樣一來,兒臣的殺人嫌疑又要叫何人前來排除?”
他的思路很正,上來也不往明樂的身上靠,倒是先叫了冤屈。
老皇帝看着他,突然冷笑:“延平如今死了,豈不是更沒有人來證明你犯下的重罪了嗎?”
“父皇這話也有道理。”紀浩禹聞言卻未強辯,若有所思的撇撇嘴。
皇帝擡手一指延平公主藏在黃綾底下的屍身,喝問道,“延平的死因想必莊隨遠已經都和你說了,你要如何解釋那牀被子的事情?”
“和兒臣有什麼關係?兒臣倒是要慶幸,自己沒用那髒東西呢。”紀浩禹道,隨即就是大大方方的笑了,“之前父皇和攝政王妃的話莊先生都已經轉告兒臣知曉了,照着父皇看來,兒臣和延平結了怨,這會兒子她既然出事,那麼兒臣自是要擔待些干係的。可是父皇你也知道,兒臣自昨夜入獄之後就不得自由,一直都是被困在牢房裡了,就算您懷疑是兒臣殺人滅口,兒臣也要有那個本事才成?天牢裡的這些守衛難道還都只是擺設不成?能由着兒臣胡作非爲?再或者——父皇是覺得這些人都被兒臣收買了?所以纔會縱容兒臣行兇?抑或還是根本他們都是兒臣的幫兇?”
這一番話,頓時就叫天牢那邊過來的幾個證人都紅了眼。
“皇上,冤枉啊,奴才什麼都不知道。”衆人連忙伏地告饒,“奴才們得皇上的信任,看管犯人,自然盡職盡責,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之心,請皇上明察。”
紀浩禹聳聳肩,臉上表情一派輕鬆。
老皇帝越是見他這般神氣就越是想要叫將他入罪,便道,“毒死延平的被子是從你那裡拿出去的,這件事爲免巧合,你真的全不知情?”
“父皇,兒臣是在昨夜的壽宴上突然被打入天牢的,去的時候可是身無長物,您若是不信,就叫人搜兒臣的身好了,若是找到毒藥,兒臣自當領罪,絕無半個字的廢話。”紀浩禹道。
老皇帝就是死活都要往他身上潑髒水,也不知道背後是誰下的狠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連三的就是要禍害他。
不過這件事,他卻是無所畏懼的。
別說莊隨遠已經隱晦提醒他查看了身上有沒有被人做過手腳,就是他自己也一直都防着這一重,所以這會兒卻是全無畏懼的。
既然說是中毒,那也重要找到毒藥纔算人贓並獲。
老皇帝倒是沒有真的叫人搜他的身,他雖然不喜歡紀浩禹,卻並不將他看的一無是處,如果這麼一點警覺性都沒有,他也活不了這麼些年。
“問題既然是出在天牢裡,那還是從這些玩忽職守的奴才身上着手吧。”思忖之後,老皇帝道,衝着殿外招招手,“叫人進來,動刑。”
“皇上,冤枉!冤枉啊!”一衆人哭天搶地,連忙告饒。
紀浩禹沒事人一樣的看着——
不管怎麼樣,既然有人能在天牢裡成事,那麼這些人裡頭最不濟也會有他一兩個的幫手,雖然他並不會樂觀的以爲重刑之下就能逼出真兇的下落,可是——
這些人既然敢下這樣的暗手,吃點苦頭也是應該。
大殿裡一片鬼哭狼嚎。
老皇帝不耐煩的閉上眼,直接往椅背上一靠。
不一會兒外頭就有侍衛把刑具搬進來,看着那些血跡斑斑的東西,衆人只覺得毛骨悚然。
跟着過來的侍衛都是行刑的老手,手腳利落的就開始綁人。
這些天牢裡出來的人,對於這些東西的效力沒有人會比他們更清楚,一衆人幾乎是魂飛魄散,神色惶惶的拼命吞嚥口水。
先是從那守衛頭子開始,手指甲扒到第三根的時候人就疼的暈死過去了。
老皇帝和榮王都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完全不看在眼裡,明樂對此視而不見,而紀浩禹就更是隻當沒那麼回事,屋子裡的叫聲哪怕是再怎麼悽慘,幾個人都連眼皮也沒眨一下。
一片鬼哭狼嚎聲裡頭,昨夜給明樂引路的牢頭終於忍受不了,連滾帶爬的往前撲過去,大聲道,“皇上!奴才有話要說!奴才有話要說啊!”
老皇帝等了一會兒才緩緩的睜開眼,揮了揮手。
侍衛們暫時止了手中動作。
老皇帝的目光渾濁睨了一眼那牢頭,冷冷的吐出一個字:“說!”
“奴才——奴才——”那牢頭連連擦汗,目光飄來飄去似是還有掙扎,最後左右瞧了眼明樂和紀浩禹那種事不關己的表情,終於一咬牙開口道,“如果事情真是荊王殿下做的,那麼在殿下身上搜不出毒藥來也是有緣由的,因爲——因爲——”
他說着,渾身上下都開始抖,似乎心裡真的有無限的恐懼,最後猛地扭頭一指明樂道,“因爲也很有可能是攝政王妃和荊王殿下里應外合把用剩下的毒藥和工具給運送出去了。”
他說着,也不等老皇帝再逼問,已經倒豆子一樣的繼續,“昨夜天牢裡只進了兩回人,都是看望荊王殿下的,第一次是殿下的婢女紅玉,去給殿下送了換洗衣物,後來攝政王妃又帶了兩個婢女過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叫人更換了殿下的被褥,當時奴才也沒多想,現在想來,事情的確是奇怪的很。”
“哦?”老皇帝的眉頭動了動。
那牢頭猶豫着,索性一咬牙擺出了個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勢,“案例說攝政王妃和荊王殿下這樣的身份,她去探監,奴才們本來就已經覺得很奇怪了,可是他們說話的時候,荊王殿下卻還想要故意的支開小的,小當時站在遠處,雖然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可是——可是——荊王殿下後來卻和攝政王妃在那牢裡擁在一起,好像——好像——”
此言一出,不說老皇帝一張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萬分的精彩,就連旁邊穩坐如山的紀千赫也不覺的頓了手下攏茶的動作。
殿中所有人,幾十道視線齊刷刷的朝明樂和紀浩禹身上飄去。
“當時若是荊王殿下要交代攝政王妃轉移些什麼東西出去,其實是輕而易舉的,而王妃的身份特殊,小的們也不敢搜查。”那牢頭不管不顧的繼續說道。
可是此刻,到底是不是紀浩禹毒殺了延平公主已經不是重點了。
重點是——
爲什麼荊王殿下會和大鄴的攝政王妃之間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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