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浩禹順着她的視線往門口看了一眼,卻是未置可否。
明樂也不勉強,在旁邊撿了張椅子坐下。
不多一會兒紫苑帶人把準備好的飯菜送了來。
綠綺見明樂和紀浩禹同處一桌,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好在是紫苑眼疾手快,急忙拽了她出去。
次日一早繼續趕路,青藤自那以後連着數日不曾露面,一路上也算是相安無事。
而如明樂所料,路上雖然時而就會遇到官府的人行色匆匆的盤查往來的客商,但是因爲紀浩禹的身份特殊,他的車隊卻通行無阻,而她的行蹤亦是無從泄露。
因爲紀浩禹要趕着回大興參加上元節的慶典,路上他們不敢十分耽擱。
快馬加鞭行至第八日,隊伍已經到了大鄴國土的南部地區。
“爺,按照目前的行程速度來看,最多再有三日,我們就能抵達大興境內了。”傍晚在驛站落腳之後,紫苑說道,“明日一早奴婢會帶着紅玉先行一步,去邊城通知那邊的守城將領您的行程,讓他們提前做好接駕準備。還有京城那邊也已經有人回去報信,說您因爲路上大雪耽擱了行程,不能趕回去參加除夕的家宴了。”
當着明樂的面,紫苑有很多話都不方便明說。
明樂心裡自然明白,她口中所謂的家宴,同時也指初三那天宮裡例行公事宴請百官的國宴。
“嗯。”紀浩禹對此也不甚在意,撇了衆人先行一步往後院的客房走去,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略一沉吟,回頭對紫苑道:“我記得皇叔在離木城不遠好像是有一處圍獵場是不是?”
所謂木城,即是大興在大鄴邊境之外的第一座城池,也就是紫苑口中所謂的邊城。
“是!”紫苑回道,“就在木城東南十五里之外,不過那裡只是老家主私人的地方,而且這幾年老家主久居京城,也是有很長時間不曾去過了。”
“皇叔的習慣我知道,就算他人不在,地方也肯定不會荒廢的。”紀浩禹悠然一笑,眉目生輝,吩咐道,“木城那裡不必大肆聲張,然後你直接轉道過去獵場那裡打點一下。這眼見着是趕不及回京城過年了,本王可不想把除夕之夜顛簸在荒山野地裡。”
榮親王與現任的大興國主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弟,早年因爲大位之爭,和大興國主的關係就十分惡劣,偏偏上一任的大興皇帝對他十分偏愛,雖然最終因爲長幼秩序沒能把皇位傳給他,但是爲了保他的後半生安泰,卻將整個朝中爲數一半的兵權交給他來把持。一則是對他的袒護寵愛之意,二來也算是對大興國主有所約束。
這二十多年來,榮親王依仗手中兵權很有些有恃無恐,偏生他天生將才,爲人又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在朝中地位十分的穩固,風雲直上。
按理說他與大興國主既已成仇,而他本人又專橫霸道,他的私產是斷不會交給紀浩禹隨便使用的。
但就目前來看——
紀浩禹和他這位所謂叔父的關係,當真是很不一般。
明樂心裡暗暗留意,卻不多言。
紫苑領命之後,就安排衆人去幫着安置行李,準備晚膳。
紀浩禹先一步回房,綠綺服侍明樂重新給傷口清洗上藥之後,閒來無事,兩人就去了後面的小花園裡散步。
冬日的傍晚,百花凋零,那座所謂的花園也已經蕭條不堪,空曠成了一片,實在是沒什麼景緻。
“人都說北國冬日裡的梅花好看,這一路走來都沒看見呢。”綠綺靠在一處迴廊的欄杆上,撿了一截枯枝隨手摺來玩。
明樂披着大氅站在旁邊的一處廊柱旁邊,目光落在西邊的天際,神色迷離不知道在想什麼。
聞言,便是收回目光看她一眼,微笑道:“以前我家中祖母住的院子裡倒是有一大片梅林,不過看久了,反而也覺得無甚新奇了。”
“是麼?”綠綺突然就興奮起來,兩眼放光提着裙子蹭蹭蹭的跑過去,剛要說什麼,適逢明樂擡手指了指花園外面的小徑道:“那邊是青藤姑娘和紫苑姑娘吧?”
綠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點頭道:“是呢!”
說着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稍稍斂了神色解釋道:“我家主子的脾氣是那樣的,上回青藤姐姐不知道爲什麼惹了他不高興,紫苑姐姐怕再有差池,所以這段時間就交代了青藤姐姐去廚下看着下頭的人打點膳食。”
“是麼?”明樂應着,隨口問道,“這樣說來,這一路上我們的飲食都要過青藤姑娘的手了?”
“是青藤姐姐一手打理的。”綠綺道,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看上去天真無邪,滿臉都洋溢着笑容,“爺他最挑剔的莫過於飲食,紫苑姐姐這是在拐着玩兒給青藤姐姐求情呢!”
明樂瞭然頷首,脣邊帶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嘆道:“這樣說來紫苑姑娘倒是用心良苦了。”
“可不是麼!”綠綺附和,“紫苑姐姐和紅玉姐姐在主子身子伺候的時間最長,紅玉姐姐的性子木訥,悶得很,倒是紫苑姐姐,人很和氣,也很照顧我們。”
紀浩禹的四個近身侍婢明樂都見過,也誠如綠綺所言,那個叫紅玉的丫頭話不多,甚至於不是萬不得已都很少出現在眼前,裡裡外外都是紫苑在安排打理。
明樂收回目光,攏了攏領口道:“天要黑了,我要先回房了,今天我的胃口不是很好,晚膳就不吃了,回頭還要麻煩你把我的藥給送過去。”
“嗯?姑娘不舒服嗎?”綠綺皺眉,探手去觸她的額頭。
明樂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任由她試了試額上的溫度,然後才感激笑道:“沒什麼,今天這段路十分的不好走,路上我沒休息好,只是想要早些休息。”
“哦,那就好。”綠綺鬆一口氣,上前挽了她的手道,“那我送姑娘回房吧,廚房那邊您的藥應該已經煎上了,回頭我就去取。”
“麻煩你了!”明樂笑笑,兩人相攜回了屋子。
天黑之後,外面又開始飄起了清雪。
明樂回到屋子裡,無事可做就信手擺了副棋局自娛自樂。
棋子剛剛落到一半,外面紀浩禹就推門走了進來。
“來了?”明樂手下動作略一停滯,擡頭看到來人是他,只就彎了彎脣角,復又繼續低頭擺棋。
紀浩禹見她神色如常,臉上依然帶着絲習慣性的笑容,表情卻已經有些不悅,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
“你知道我要來?”紀浩禹問,卻是篤定的語氣,隨手拈了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
明樂但笑不語,把擺到一半的棋局往他面前一推,道:“既然已經來了,殿下可有興趣與我對弈一局?”
紀浩禹看她一眼,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扔了手裡黑子懶懶的拖過盛放白字的青瓷甕罐。
這一世的明樂雖然沒有那樣的閒情逸致附庸風雅,但前世作爲易明瀾的時候,她卻是公認的才女,詩書禮樂無一不精。
紀浩禹此人心機深沉,在博弈方面更是個中高手,是以兩人對局倒也算是棋逢對手。
紀浩禹本來不過是抱着玩玩的心態,但隨後漸入佳境,整個人就一改之前的散漫之氣,也開始時而擰眉沉思認真落子。
一局棋殺到一半,棋盤上的戰局已經十分慘烈。
紀浩禹半躺在土炕上,一語不發的斜靠在伸後軟枕上,身上大紅的袍子襟口半開,露出裡面線條優美的鎖骨和一片白花花的皮膚,再加上時而認真思索的表情——
他一個人就是一處絕美的風景。
明樂落子之餘,目光不覺停留在他胸前的位置頓了一頓。
紀浩禹椅子落定,見她遲遲未動,擡眸看去——
察覺她目光的落點,他先是下意識的一愣,但隨即卻是風情萬種的笑了,扔了棋子大大方方的敞開胸懷往身後軟枕上一躺,對凝視他未動的明樂飛了個媚眼兒道:“怎麼,過了這麼久,義陽公主你終於開始發現本王秀色可餐了麼?”
明樂不動聲色的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垂眸把玩着手裡棋子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然後才感慨着一聲嘆息:“怪不得人都說美色誤人,見到荊王殿下之後,我才覺得此言不虛。”
這話可以理解爲讚美之詞,但是從她嘴裡說出來,即使語氣再怎麼認真誠懇——
紀浩禹挑眉,哼了一聲:“你這話,確乎不是誇獎?”
“不是嗎?”明樂反問,有些意味不明的沒有擡頭。
就在這時,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就是綠綺在外頭敲門,“姑娘,您歇了嗎?奴婢綠綺,給您送藥來了。”
“進來吧!”明樂側目往門口的方向掃了一眼。
綠綺推了門進來,看到大大咧咧躺在暖炕上的紀浩禹不免微微一愣,然後便強壓下心裡所有的困惑,屈膝見禮道:“給爺請安!”
“嗯!”紀浩禹淡淡的應了聲,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綠綺垂着眼睛起身,然後邁着小碎步走過來,雙手把一碗濃黑的藥汁遞送到明樂面前道:“藥剛煎好,姑娘趁熱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