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了采薇去備車,明樂先回房換了衣服,又去了老夫人的寒梅館,迎面卻趕着李氏帶了周媽媽出來。
“三嬸兒!”明樂笑着迎上去,對她福了福。
“嗯!”李氏虛扶了一把,瞧一眼她身上莊重的打扮,“衣裳穿的這麼鮮亮,你這是趕着要出門呢?”
“是啊!”明樂道,也不跟她拐彎抹角,“二嬸那裡最近病着不舒服,我不好去打擾他,就只好過來找祖母了,祖母她在嗎?”
“在呢,你快去吧。”李氏笑道,她這日的臉色確乎是有些憔悴,並沒有往日裡的熱絡。
“好,那我就先去了,三嬸兒慢走!”明樂略略頷首,往旁邊給她讓出路來。
李氏笑笑,也沒再寒暄就帶着周媽媽急匆匆的走了。
明樂看了她的背影片刻,然後轉身進了老夫人的屋子。
她知道李氏最近在煩什麼,這段時間府裡有點亂,二房和三房暗地裡斗的尤爲厲害。
之前因爲蕭氏的孃家背景強硬,李氏不敢和她硬碰硬,就處處被她壓着一頭。
而如今武威將軍府倒臺,李氏便有點躍躍欲試。
偏偏蕭氏雖然跟易永羣鬧了一通,但她那彎轉的也快,緊趕着就給易永羣房裡填了兩個人。
易永羣又是個耳根子軟的,被她一個甜棗哄着,之前怒氣衝衝喊着要休妻的話也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們兩房之間明爭暗鬥的厲害,明樂自然避之而唯恐不及,所以這便直接去老夫人處招呼就帶着采薇出了府。
紀浩淵約見她的地方是城中數一數二大茶樓廣運,車上采薇一直垂眸坐着做繡活兒,一個字也不多問。
對這個本分又不多事的丫頭,明樂還是打從心底裡比較滿意的。
到了地方,她只吩咐了采薇在車上等着就自己下車走了進去。
武安侯府距離這座茶樓地方並不太遠,她過來的時候尚早,大廳裡空曠一片,一個人也沒有。
“喲,這位客官——”明樂舉步走進去,站在櫃檯後面的掌櫃一眼見到她,剛要迎出來招呼。
“不用招呼我了,我找人!”明樂已經擡手製止他,自己舉步朝二樓的樓梯口走去。
那掌櫃的也是個聰明人,馬上就又退回去,噼裡啪啦的撥弄算盤珠子。
明樂上樓,只在樓梯口處略掃一眼就看到右側最靠走廊裡邊的一雅間門前面無表情站着的阿廣。
紀浩淵把這個人放在門口,明擺着還是要對她做最後一次的試探。
既然他已近查到了自己這裡,那麼必定就是有把握的,所以她也拐彎抹角,直接舉步走了過去,淡聲道,“你家主子到了嗎?”
“是!”阿廣點頭,目光似是刻意在她臉上一掃而過,然後反手推開房門,“姑娘請!”
明樂頷首,微微一笑,舉步跨了進去。
阿廣從背後關上門。
那雅間不大,但佈置的十分精細雅緻,水粉色的帷幔妝點,八副蘇繡侍女屏風立在右側,左側立着一架多寶格,另就是一套黃楊木雕花的桌椅擱在當中,桌上一套茶具,茶香嫋嫋氤氳着微熱的水汽散出來,沁人心脾。
紀浩淵這日穿了一件靛青色的廣袖常服,袖口也衣襬上繡幾多素白梅花,清新雅緻,十分合他翩翩如玉的君子氣度。
彼時他正負手站在敞開的雕花木窗前面看外面的街道,聽聞身後的開門聲便是回頭看來:“來了?”
“殿下在窗前,不是早就看到了嗎?”明樂先是一笑,然後才走上前去對他福身施了一禮,“見過肅王殿下!”
紀浩淵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卻是啞然失笑,“是,是本王失禮,多次一問了!”
他笑笑,隨手關了窗子走到桌旁坐下,擡擡手道,“坐吧!”
明樂走過去,大大方方的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道,“殿下今日約我來這裡,是要興師問罪的嗎?”
紀浩淵手下正在斟茶的動作不易察覺的微微一滯,卻未接話,仍是動作從容優雅的把杯中茶水續滿。
他一直以爲這個女子狡詐,即使被自己查出線索找上門來也該是再三的推諉否認,卻不曾想,她上來竟然先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他不說話,明樂也不急,就坐在對面安然的看他斟茶。
紀浩淵一邊斟茶一邊又把自己方纔被她打亂的思路捋順,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據說這雲霧茶是廣運茶樓的鎮店之寶,本王頭次來,難得易小姐賞光,一起嚐嚐。”
“是嗎?”明樂輕笑一聲,執杯抿了一口。
她品茶的姿態十分優雅,有名門閨秀的那種婉約和柔和,從紀浩淵的角度看過去,微垂的眼睫剛好可以將眼底的神色掩去,隔着中間一層茶水上面泛起的霧氣,着實看不出一絲一毫凌厲和狠辣的味道來。
這些天紀紅紗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就又把當天晚上殷王府發生的事仔細的問了一遍。
他當初還一直以爲背後那人該是宋灝,但是從紀紅紗所言的那些細節上分析才知道當日那晚的事情,竟然幾乎全是出於這女子的一手操控。
讓人擄劫烏蘭大巫醫,設計偷學媚情蠱的製法,然後以紀紅紗爲餌,引自己上鉤交出解藥。
一步一步算下來,每一步都計算精確,把握人心的本事可以說是登峰造極。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府小姐,若不是親眼所見,紀浩淵幾乎很難相信她能做到這種地步。
他看着眼前少女,如不是進門時一眼就撞見她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裡,他幾乎都還會以爲是自己搞錯了。
“易小姐!”紀浩淵端着茶杯一直未動,半晌還是忍不住先開口,沉吟說道,“那天晚上的事,你給本王一個解釋吧!”
說話間,他一直都在悄悄打量對面明樂的神色變化,不漏掉任何一個可以觀察她的細節。
紀浩淵肯直接的問了,明樂心裡反而鬆了口氣。
明知道他在觀察自己的反應,她還是放下杯子,毫不避諱的直視他的眼睛,慢慢道,“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只是還了殷王殿下一個人情而已。”
“哦?”紀浩淵的目光一深,心裡突然就起了防備。
據他所知,這個武安侯府的小姐和殷王宋灝之間不該有交情的。
所以,她之前僞裝的這般泰定,還是爲了找一個藉口糊弄他的?
明樂只當看不到他眼中防備,繼續道,“那天晚上的事,相信王爺您都記得,應當也注意到,當時三公主那把扇子從袖口落下去的時候扇墜子和扇子是分開的了吧?”
紀浩淵一愣,仔細回想之下才恍然記起這個細節。
當時因爲要顧及着紀紅紗闖禍,他一直沒有太在意,這會兒被明樂一提,才恍然想起這一細節。
那把扇子是個精細的東西,正常的話,那絲線應當十分堅韌的,斷不會脫落下來。
他皺了眉,努力的想要試着再想起更多的細節。
“看來王爺是記得的!”明樂看他皺眉的樣子,便是瞭然笑道,“其實那晚公主的扇墜子是掉在了花園裡了,正好被我撿了去,我也只是覺得那東西做的精緻就隨意的擺弄了兩下,卻不想墜子裡頭另有玄機,說來也巧,正好殷王殿下從旁側經過,他大約是認得公主那扇墜子,就上前拉了我一把,後面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中了公主安置在墜子裡的蠱。”
這些事,半真半假,除了墜子不是撿的,而是她偷的,還有宋灝不是剛好經過,而是他們本來就在一起這兩點,其他的也不算騙了紀浩淵。
只不過這些話聽來可信度卻不是很高罷了。
畢竟太多的巧合湊在一起就不巧了。
紀浩淵將信將疑,明樂卻不管他,只是自顧說道,“那天晚上我本來是心存愧疚,借了馬車送殷王回府的,誰曾想三公主會在那裡,而再後面的事,想必公主已經對您轉述,也就不需要我再多說了。”
她說的輕巧,甚至是把紀紅紗那部分事件自主帶過了。
紀浩淵覺得好笑,想着真就意味不明的笑了聲,“這個理由也算是天衣無縫,倒是讓本王不信都不行了?”
“您爲什麼不信我?”明樂反問,神色之間還是那種淡泊而從容的模樣,“那天晚上的事情那麼湊巧,到底有多少事是巧合,王爺難道不清楚嗎?而且其實您今天把我叫到這裡來,而不是把這番對話搬到我朝陛下的聖駕之前,也就說明,你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可以安撫了自己的理由罷了。現在,你要的理由我給了你,你又爲什麼要多此一舉的懷疑呢?難道咱們還要從頭再去追查一遍公主扇墜子裡那張藥方的由來?也難道咱們還需得把殷王殿下也叫來,一起再當面對質那晚殷王府裡發生的事?”
紀浩淵會找她來這裡,只說明他根本就沒打算追究這件事,只是要一個清楚明白罷了。
如果不是早就看穿了這一點,她也是不會來見他的。
她這般語氣從容,明明句句質問,卻沒有絲毫咄咄逼人的架勢,說完便是一抖裙襬站起來,嫣然笑道,“殿下所要的交代已經給您了,沒有別的事,我便要先走了,畢竟——咱們私底下會面,不合適!”
扇墜子裡的玄機抖出來,誰都討不了好,而殷王府的事追究下去丟臉的也只是大興皇室。
紀浩淵的確是有很多的顧慮,可是——
紀紅紗吃了虧,大興皇室當衆丟了人,這口氣能這麼嚥下去嗎?
眼見着明樂推門要走,他卻突然從背後開口,“你都不問本王是怎麼查出你的身份的?”
明樂腳步一頓,繼而回頭展顏一笑:“橫豎不能是殷王告訴您的。”
說完擡腳就走。
就算紀浩淵有顧慮,不會公然對她怎樣,但畢竟這雙方也算是結了怨了,她不信,那人會毫無動作。
所以這個是非之地還是越快離開越好。
紀浩淵坐在那裡未動,看着她匆匆離開的背影目光卻是不覺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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