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以薇的視線與她相撞,臉色已經能夠看出明顯的陰沉。
“攝政王妃,凡事都有皇上和貴妃娘娘在呢,就算是戚夫人沒有管教好下頭的人,算起來也是咱們大興皇室的家務事,怎麼好勞您這客人出面訓斥?”定了定神,蕭以薇道,語氣仍舊是溫溫柔柔的,可是在場的人誰也不傻,明顯都能聽出她言辭之間對大鄴這位攝政王妃的敵意來。
不過明樂的這番作爲也的確是過了些,其他人倒也沒有往別的方面想。
“良妃娘娘也說了,現在上頭還有貴國的皇帝陛下和貴妃娘娘在呢,娘娘您肚子裡還懷着龍種呢,就不用費心了。”明樂道,不冷不熱的回,語氣聽起來比她還要自在隨意幾分。
言下之意,便是良妃逾矩了。
現如今老皇帝身邊就屬這位良妃最得寵,連黎貴妃都禮讓她幾分。
衆人面面相覷,若不是因爲她們也都是經歷過一些場面的,此刻定要忍不住驚呼出來。
大鄴的這位攝政王妃——
是不是太過目中無人了一些?
蕭以薇的臉色白了白,爲了煽風點火,她是剛扶着荷露的手站起來的,這會兒身子便是微微一晃,腳下趔趄了一小步。
明樂冷眼看着她,那目光之中警告的意味越發明顯了些。
這會兒就算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看出來了,兩人交雜在一起的視線很是不同尋常——
若說明樂和戚夫人翻臉是因爲戚夫人爲難了她的婢女,可是和良妃的話——
這——
似乎就更加怪異了些。
整個殿中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火藥味逐漸蔓延,空氣都在雙方的對峙當中不住的收冷。
蕭以薇咬着嘴脣,她是想要痛痛快快的和明樂吵上一架的,可是卻知道,她現在的身份並不容許她這樣做。
“皇上——”飛快的權衡過後她便咬着嘴脣扭頭看向坐上的老皇帝,眼瞼低垂一副不盛委屈的模樣,道:“臣妾只是一時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並沒有藐視皇上和貴妃姐姐的意思,請皇上恕罪!”
她說着就要屈膝跪下。
老皇帝如今拿她做寶貝疙瘩一樣的捧着疼着,也不顧什麼君王儀態,直接從座位上起身將她扶住,道:“你如今帶着身子,不要動不動的就下跪。”
“謝皇上關愛!”蕭以薇軟聲道,面有難色的拿眼角的餘光又看了明樂一眼道,“臣妾是怕攝政王妃會對臣妾有什麼誤會。”
老皇帝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這會兒已經完全反應過來,想着方纔被明樂先聲奪人的一番搶白心裡就憋悶的厲害,不覺的就冷了臉道,“攝政王妃,這件事便到此爲止吧,犯不着爲了一兩個奴才惹的大家都不痛快。”
“陛下,之前臣婦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這件事不能到此爲止!”明樂道,不卑不亢的與他對視。
老皇帝的眉頭皺起來,臉色陰沉,“那你還想怎麼樣?那個丫頭都已經被杖斃了,再要糾纏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陛下,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戚夫人的那個丫頭攀誣陷害我的貼身婢女。”明樂道,只是簡短的陳述了一遍事實。
她刻意加重了“陷害”兩個字的力度。
老皇帝有些糊塗,不解的看着她。
他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腦子也的確是不如往日裡靈光了。
黎貴妃卻是不傻——
若在平時,只要皇帝打個圓場也就大事化小了,可是現在,明樂可不是他們朝中的命婦。
榮王府的人刻意謀算她的丫頭,往大了說,這打的就是宋灝的臉面,乃至於是不給大鄴皇帝面子。
“皇上,這事兒的確是戚氏的婢女該死,好在是攝政王妃寬仁,否則真要傳出去,豈不是叫人誤會了您對攝政王一行的禮遇?”黎貴妃也知道事情棘手,起身走到皇帝身邊隱晦的提醒。
皇帝怔了怔,腦子裡這纔有些清明。
他看着明樂,臉色卻是不屑於掩飾,不耐煩的沉聲道:“戚氏管教下人無妨,竟然把這種齷齪事做到了朕的跟前來,當真是可惡的緊。朕念及榮親王是朝廷功臣的份上,也不想深究,這樣吧,就由朕來做個和事老,你當着朕的面給易氏斟茶一杯,賠個不是?”
斟茶一杯?就想這樣了結嗎?
明樂脣角牽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卻未說話。
而旁邊的戚夫人已經忍無可忍的尖聲道,“皇上——您是說讓我給這個死丫頭斟茶認錯嗎?”
激動之餘,她的聲音尖銳,十分刺耳。
皇帝的眉心跳了一下,越發的不耐煩:“朕的話,你沒聽見?”
大鄴的這位皇帝馬上就要六十歲了,體型微胖,雖然保養的也還不錯,可是因爲縱慾無度,現在已呈外強中乾之勢,顯得老態龍鍾。
他雖然沒什麼威勢可言,但畢竟也是在那個位置上坐了那麼久的,身爲一國之君的威嚴尚且在。
戚夫人被他一個凌厲的眼波橫過去,本來還想辯駁,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裡,死死的捏着手帕,咬牙切齒的瞪着明樂。
明樂的脊背筆直,臉上一副凜然不可欽犯的冷漠表情,脣角雖然始終掛着一抹公式化的笑容,但是那真的是完全表面化的,誰也不會覺得她是在笑。
黎貴妃使了個眼色,馬上就有宮女捧了茶湯上來躬身送到戚夫人面前。
戚夫人看着那碗猶且冒着熱氣的茶湯,心裡恨的越發狠了,死活沒有辦法叫自己伸手去接。
“哼!”皇帝咳嗽一聲,警告的意味十分明顯。
戚夫人也是頭次被人這樣的下面子,當即就氣的眼眶通紅,但是胳膊扭不過大腿,只能咬牙接了,用力的往旁邊別過臉去把茶碗往明樂跟前一送。
明樂負手而立,見狀卻是輕笑出聲:“既然說是認錯,難道在你們大興便是這樣敷衍就可以了嗎?在大鄴規矩裡頭,可是沒有站着認錯的道理。”
“你——”戚夫人雙目圓瞪,激動之餘手一抖,那碗茶就灑了大半出來,悽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要本妃給你跪下嗎?”
“難道不應該嗎?”明樂反問,脣角揚起的弧度越發燦爛。
不管其他人是用怎樣的眼光看她,她自己始終是一副閒庭信步全不在意的模樣。
戚夫人是榮王的側妃,她突然就很想知道那個高深莫測的男人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戚夫人被逼到極致,眼淚幾乎都要落下來,憤然扭頭看向皇帝和黎貴妃道,“皇上,就算是妾身的丫頭犯了錯,您適才已經罰過了。就算這丫頭是大鄴的攝政王妃又怎樣?妾身可是榮王府的側妃,她居然當着皇上的面要妾身給她下跪,這分明就是侮辱我國國體,妾身不能跪她。就算我自己不在乎這點臉面,也萬不能叫我大興的朝廷被人看輕了去!”
她這番話當真可謂慷慨激昂,在加上明樂的舉動已經惹了老皇帝極大的不快,這會兒老皇帝的一口火氣就積壓在胸口,也覺得明樂這是在打他的臉面,羞辱他的國家。
他的胸口起伏的厲害。
蕭以薇看在眼裡,忙不迭加一把火道:“是啊,攝政王妃,我國陛下敬你是客人,都已經讓戚夫人當衆給你道歉了,須知得饒人處且饒人,您再這樣無理取鬧下去,就算皇上不和你這婦人一般見識,傳出去,恐怕也要有人要戳攝政王的脊樑骨了,甚至於嘲笑大鄴國中出了——出了——”
她的話說到一半就像是突然察覺失言,拿帕子掩住嘴巴住了嘴。
明樂自是知道她後面想要出口的話是“悍婦”二字。
可是她不在乎!
上輩子她是賢良淑德寬厚待人,最後得到的下場卻是被人踩在腳下肆意踐踏。
既然這世道便是這樣,那麼她就是做一回悍婦又能如何?與其等着別人欺上頭來,她倒是寧願頂着個惡人的頭銜去做那踩人的一個。
名聲是什麼?能吃還是能喝?是能保她闔家平安還是能佑她一生快樂?
明樂的眸光一斂,剛要開口,卻是殿外一個毫無溫度的聲音先一步飄了進來:“在大鄴國中,本王的脊樑骨,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都是沒人敢戳的。可是今日到了大興,進了大興的皇宮本王纔看到聽到,良妃娘娘是恃寵而驕還是本就不懂規矩?當面就說起本王的閒話來了?”
宋灝的聲音很冷,似乎是帶着濃厚的殺氣。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去,便見着身穿深紫色華服的冷峻男子大步走進殿門。
外頭的天光太盛,卻在他進門的瞬間盡數被拋在遠處,衆人看在眼裡的就只是這男子清俊的眉眼卓然而霸道的氣勢。
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明樂一直浮躁不安的心境突然有了瞬間的安定。
她朝他看過去,宋灝並沒有和她打招呼,但是眼角的餘光掃過卻能叫她察覺到一點只限於兩人之間交流的微弱的笑意出來。
因爲擔心雪雁,明樂心中一直懸着的大石頭在這一刻終於完全的放了下去。
宋灝一路走來,在萬衆矚目之下先走到皇帝面前禮節周到的拱手對他施了一禮:“臣宋灝,見過大興皇帝陛下,陛下萬安!”
皇帝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出現,一直愣到這會兒才猛地回過神來。
他看着眼前氣勢逼人風采絕佳的他國攝政王,看着那個年輕男子眼底眉梢裡展露出來的霸氣和風華,甚至有了那麼一瞬間的錯覺,像是從他的眉宇間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
他忌憚多年,竭盡一生的光陰都無法超越和打倒的男人。
那一瞬間的錯覺,甚至於讓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巨大的悲涼感覺,突然就有些魂不守舍。
和宋灝一起進來的還有紀浩桀和紀浩禹。
因爲是要入宮,紀浩桀穿的是一身明黃的太子朝服,而紀浩禹則要隨意的多,還是那一身堪稱妖孽般大紅的錦袍,鎖骨若隱若現,風情無邊。
可是這一刻——
這兩個在宋灝身邊竟然生生成了陪襯,一紅一黃明豔的色彩都被那男子眉目之間的氣度風華給壓了下去。
太子見到眼前的場面僵持,就趕緊笑着上前打圓場道:“父皇,大鄴的攝政王殿下前來拜會您了!”
老皇帝一愣,這才飛快的斂了心神,把視線從宋灝臉上移開,掩着嘴咳嗽一聲道:“朕近日裡身子不適,按理說昨兒個是該親自主持接風宴來招待你的,怠慢之處,攝政王不要見怪。”
“太子殿下對臣的招待已經很周到了。”宋灝道。
這話卻是十分藝術,不說對老皇帝的安排滿意或者不滿意,只說是紀浩桀不曾怠慢。
老皇帝的臉色微變,看了紀浩桀一眼。
紀浩桀連忙解釋道:“今兒個兒臣約了攝政王去東宮對弈,後來剛好老三過府做客,聽說父皇的身子今兒個有所起色,攝政王就請了兒臣引路前來拜見。”
“這麼巧?”老皇帝脫口沉吟,而可笑的是這話出口他自己都還不曾察覺。
太子聞言,心頭不禁一跳——
皇帝這是懷疑他的用心嗎?
“哦。方纔兒臣等人先去了父皇的寢宮,聽宮人說您在這裡,這才冒昧過來。”紀浩桀擺低了姿態連忙解釋,目光環視了一眼四周,試探道,“這裡可是出什麼事了?”
走到院子裡他們剛好就聽到良妃的一番冷嘲熱諷,當時見到宋灝冷了臉他便知道要壞事,但是對於這裡事情的具體始末卻是不知的。
還有一點他也不知道,他一直以爲宋灝是接了他的帖子纔去的東宮,而紀浩禹出現又攛掇了進宮來拜見皇帝也只是巧合,卻是全然不知宋灝本來已經叫人推了他的邀請,只是後來因爲明樂進宮纔去了他那裡。
東宮和皇帝的後宮中間只隔了一座勤政殿,他不是大興的皇室,想要隨便出入宮廷有困難,可是從東宮走的話——
由太子開路,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當然,至於紀浩禹麼——
當然也是有意爲之。
進門之後紀浩禹則是一直含笑看着,全然一副甘做綠葉事不關己的表情——
皇帝面前本來就沒他說話的份兒,其他人看在眼裡倒也不覺得他這舉動有什麼不妥當的。
想起前面發生的事,老皇帝就更覺得鬧心,冷着臉哼了一聲。
黎貴妃上前一步,剛要解釋,宋灝的視線已經移到了蕭以薇的臉上,冷聲道:“良妃娘娘對本王似乎是有諸多不滿是嗎?”
他本身氣質就冷,這會兒又帶了脾氣,一張臉就算是生的再怎麼俊美脫俗,可是那目光唰唰的射過來效果卻是有如冰刀,森寒之餘更是有巨大的壓迫力兜頭罩下來,壓的人喘不過氣。
蕭以薇觸到他的視線,心口不由一窒,幾乎是本能的就往皇帝身邊退了一步,僵硬道:“攝政王誤會了,本宮——”
“誤會?本王好像沒有忘了帶着耳朵出門,還是說方纔在這殿中對本王的愛妃冷嘲熱諷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宋灝根本就不聽她的辯解,直接出聲打斷。
說話間他的目光一凝在殿中掃過一遍。
其他人唯恐殃及池魚,都忙不迭的垂下頭去。
蕭以薇的臉色慘白,這會兒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以前在大鄴的時候宋灝的爲人她是聽說過的,這麼一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子,他做的都是有關家國天下的大事,在蕭以薇的意識裡哪怕是發生了天大的事,宋灝這樣的男人都是不應該會和她這樣的女子計較的,更別提直接就出言與她分辯起道理來。
可是宋灝卻像是絲毫也不覺得這樣和一個女人計較會掉份子,半點忍讓的跡象也沒有。
“我——我——”宋灝的目光冰冷而又太具壓迫感,蕭以薇忍不住就抖了一下,用力的掐住手心。
老皇帝才受了明樂的氣,這會宋灝出現不僅不給他賠禮道歉反而變本加厲,這叫他心裡越發惱怒起來,冷冷道:“良妃只是一時心急才口不擇言的說了兩句重話,攝政王有容人雅量,就不要和她一個女子計較這些了。”
卻是個命令的語氣。
紀浩禹看在眼睛裡,眼底溢出的笑容就越發的絢爛了些。
明樂的目光掃過去一眼。
以前她對紀浩禹倒是不覺得反感,但是這會兒見他這麼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擺出來,心裡就不由起了幾分脾氣。
紀浩桀是蠢,可她卻是明白,紀浩禹會出現在這裡絕對不會只是個巧合。
“殿下,既然是皇帝皇帝陛下替良妃娘娘求了情,您也總不能不賣他這個面子的是不是?”明樂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卻是一改方纔強勢霸道的氣勢軟聲軟語的給宋灝撫了撫胸口順氣。
她的身量雖然勉強還算高挑,可是站在宋灝面前,就有幾分小鳥依人般嬌小婉約的姿態,此時眼角眉梢更是溢着溫柔的笑意,看的在場衆人臉色一變再變——
這女人變臉的功夫當真是叫人歎爲觀止。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只怕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有個性格大相徑庭的孿生姐妹了。
而同時,黎貴妃的心裡卻越發的謹慎起來——
她早就聽說宋灝雖然在政事上手段了得,但是唯獨是對這位王妃言聽計從,剛開始看到明樂那副傲慢輕狂的表情她心裡還十分的怪異,她可是服侍了老皇帝四十多年的,自認爲早就把男人的心理把握的十拿九穩,一個正常男人,若不是有特殊癖好,誰會被一個不識好歹的女人迷的神魂顛倒?她曾經還一度懷疑是她蒐集的消息有誤。
可是這會兒看着兩人,她對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女人卻是生出深深的忌憚來——
這個女人的手段,還真是不一般的。
而同時,更爲吃驚的人則是蕭以薇。
她之前也算是做足了功夫打探這幾年來明樂身上發生的所有事,得來的資料顯示,這個女人的確是囂張跋扈做了不少的事,但是在她的心裡卻始終還是不屑——
畢竟只是個女人,哪怕她自己這樣,如今坐到了一國寵妃這樣的位子上,還是有諸多顧忌,不能肆意妄爲。
所以對於那些有關明樂的傳言,她都是覺得是世人誇大其詞,其中摻雜了水分的。
再加上自己主觀方面並不待見這個女人,她就並沒有真的把這個女人看在眼裡。
再怎麼說這裡也是她的地盤,她可不信這女人能有多大的能耐,還想着在這裡翻出天去嗎?
剛纔看着易明樂在老皇帝面前咄咄逼人模樣她還覺得這女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是自己找死,這會兒才恍然明白——
易明樂根本就是早有依憑!
她敢這樣囂張跋扈,她敢這樣目中無人,那是因爲她知道,無論她做了什麼,無論她得罪的是誰,在她的背後都會有宋灝這麼一個人來給她收拾爛攤子,幾乎是沒有原則也不問是非的一味袒護她。
殷王宋灝,以前久具盛名,被傳爲是最爲冷傲無情的男子,今時今日,卻是爲了一個易明樂拋棄了他所有的原則和僞裝。
這——
太不可思議了!
蕭以薇的心中巨震,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看錯了,可是眼見着宋灝臉上封凍般的表情只在明樂無關痛癢的一句話中就逐漸化開,她就是不信邪都不行。
那一瞬間,她幾乎是失魂落魄的又往後退了兩步,完全躲到老皇帝肥胖的身體後面尋求庇佑。
“你說算了,那便算了。”宋灝道,聲音卻是明顯軟了幾分下來,擡手攬住明樂的肩膀。
在這一來一去之間,明樂卻是飛快的和他以口型示意,問了兩個字:“雪雁?”
宋灝淡淡一笑,壓在她肩頭的手用力握了下。
明樂如釋重負。
沒了後顧之憂,她也不再刻意隱忍什麼,再次擡頭看向老皇帝道,“陛下,這裡的宴會還沒完呢,爲了不耽誤各位娘娘和皇子妃用膳,咱們還是趕緊把方纔的事情解決一下吧。”
本來有宋灝橫插一腳進來,老皇帝還正想要將這事兒不了了之。
這會兒她舊事重提,第一個不依不饒的就是戚夫人。
“你——”戚夫人咬牙切齒,一個箭步就要衝上來和她爭辯。
黎貴妃最是分辨的清楚形勢,趕緊乾咳一聲。
單嬤嬤是個十分有遠見的人,之前就已經趁人不察挪到了戚夫人和明樂之間站着,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狀況,這會兒便是不動聲色的一步上前拽住戚夫人的胳膊,滿面恭順尊敬的笑容道:“夫人,既然是皇上發話,您照辦就好。”
她的每一個字都刻意咬了重音,意在給戚夫人提醒兒,言罷又飛快的小聲補了一句,“別叫外人看笑話!”
所謂“外人”,自然就是指宋灝。
戚夫人雖然心裡不甘,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她是懂的,再加上宋灝維護明樂的意願那麼明顯,她也沒奈何。
暗暗咬了咬牙,戚夫人只能捧着茶碗走過去,但是因爲心裡起伏的情緒太厲害,她的手便是抖的如同山崩一般,也好在是那碗裡就只剩下一半的茶水,否則又要倒出來不少。
“是我——管教無方,縱——縱容了——下頭的人——”戚夫人艱難的開口,每一個字都是醞釀了充分的情緒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啐了毒一樣,“這杯茶——我——向你——請罪!”
明樂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在等着戚夫人的那一跪。
戚夫人捧着茶碗,眼睛盯着前面的地毯,眼睛充血幾乎就要流出血淚來。
好半晌她的心理建設才做完,深吸一口氣纔要跪下,明樂卻眉毛一揚對立在旁邊的長平道:“長平你是苦主兒,若是你肯原諒戚夫人之前所爲,就過來受了她這碗賠罪茶吧!”
此言一出,除了宋灝和紀浩禹之外,其他的所有人,包括長平在內都俱是一愣,黎貴妃等人更是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眼前這神態自若的女子。
戚夫人可是紀千赫的側妃,就算不是正妃,但也是紀千赫的女人,堂堂榮王府的掌權人。
讓她給明樂賠罪姑且還是被明樂的身份壓着,可是現在明樂卻叫她給長平下跪?這——
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整殿的人臉上都各種顏色交雜變化的越發精彩。
“王妃——”紀浩桀覺得聽了笑話,想笑,臉上的表情卻是維持不住,剛想要開口,可是下一刻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又發生了——
長平,這個只是跟在大鄴攝政王妃身邊的卑微的女婢竟然真的從容上前一步,面不改色的站在了戚夫人面前。
“是,王妃!”長平正色道,面孔安靜而沉穩,沒有半分的忌憚和畏懼。
所有人的眼睛幾乎都要從眼眶裡蹦出來,殿中一大片倒抽氣的聲音。
彼時戚夫人的膝蓋剛屈到一半,聞言便是暴跳如雷的狠狠將那茶碗往地上一砸,怒罵道:“你不要欺人太甚,這杯茶你愛喝不喝,本妃不奉陪了!”
言罷就怒氣衝衝的提了裙子轉身就走。
明樂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宋灝於從容淡漠中對着殿外侍立的隨從使了個眼色。
隨從裡馬上就有兩名婢女走上前來,橫臂一攔,將戚夫人的去路堵住。
“什麼東西?敢擋本妃的去路?”戚夫人神色大變,擡手就要朝那婢女臉上招呼。
卻不曾想那婢女竟是個高手,一把便拿住她的手腕沒叫她得逞,手下力道之大直捏的戚夫人嗷嗷亂叫:“你們做什麼?反了!反了!來人——快來人,救命啊!”
這一次來大興,雪晴傷了不能隨行,宋灝又臨時讓柳揚從別處抽調了八名女暗衛過來給明樂。
今日明樂來黎貴妃處是做客的,爲了不搞特殊就把那八個人留在了交泰殿的大門外和其他客人的隨從一起等着,顯然這會兒她們是跟着宋灝一道兒進來的。
那婢女很有分寸,只是捏了戚夫人的手腕並無其它失禮之處。
可戚夫人叫的實在太過悽慘了些,在其他人看來就是這女人在撒潑了。
她這一嚷嚷,交泰殿外她的丫頭婆子就聞訊衝了進來,一件自家主子被人拿住當即就不管不顧叫罵着要撲過來幫忙。
武岡和樑旭在,豈會叫他們闖進來,兩人只往殿前一攔就把一衆的丫頭婆子撞翻在地摔了個滿堂彩,倒在地上一邊大聲叫罵一邊翻滾,鬧騰的實在不像樣子。
老皇帝的臉色已經黑成了鍋底灰,滿面殺機的就朝宋灝看過去:“這裡是朕的後宮,你——”
“對啊,這裡是大興皇帝陛下的後宮,榮王府的人怎麼這般不懂規矩,在御前就這樣大吼大叫的。”宋灝沒等他說完就先是淡然一笑。
他的人可沒動手,武岡和樑旭只是站在門口而已,雖然遮光,但是好像沒有哪一條典法條文規定在皇帝的御駕前曬太陽有錯的,而那婢女也只是輕輕的捏了下戚夫人的手腕罷了,前提還是戚夫人想要當衆出手傷人在先。
老皇帝被他一句話頂的,血氣盡數壓在了胸口,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皇上,皇上您還好嗎?快——傳太醫——快傳太醫!”黎貴妃和蕭以薇一左一右的把人扶住。
單嬤嬤吩咐了個宮女去請太醫。
門口還鬧騰的慌,紀浩桀滿臉焦急,幾乎是帶了幾分乞求之色的對宋灝道:“攝政王,這位榮王側妃一向都是這麼沒輕沒重的,您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這話出口,老皇帝又是差點兩眼翻白——
這豈不是說他大興的朝廷裡面尊卑不分,朝綱紊亂嗎?
他被紀千赫壓制了一輩子,現在丟人都丟到外國使節跟前了,這一口氣再要能嚥下去那他可就能得道飛昇了。
可是紀浩桀卻渾然不覺自己闖禍,還期期艾艾的看着宋灝。
“夠了!把戚氏給朕押進來!”老皇帝被扶着坐回几案後頭,一拍桌子怒聲道。
他用的命令是“押”!
殿外的侍衛聞言可不敢怠慢,急忙就提了人進來。
“放開,你們這些下賤的奴才,別用你們的髒手碰我,你們放開,放開我!”戚夫人踢騰着大力掙扎。
侍衛們被她這樣一罵更不容情,幾乎是用了全力將她狠狠的推在了地上,摔得她頭上釵環都散了。
“縱容僕從行兇害人在先,不思悔過沖撞御前在後,戚氏,你好大的膽子!”老皇帝用了所有的力氣嘶聲怒吼,那聲音雖然帶着嘶啞卻也聲如洪鐘震在每個人的心上。
戚夫人是頭次見到老皇帝發這樣大火,立刻就懵了。
她半趴在地上,不可思議的擡頭看向座上的皇帝——
這個廢物,從來都是被自家王爺壓制的死死的,可是這一次,她卻從這個廢物的臉上看到了騰騰殺氣。
是的,是殺氣,不加掩飾的凜冽殺氣。
戚夫人心頭一抖。
今天的事情一直鬧到這會兒她纔是真的怕了,顫聲道:“皇上您聽我說,我——我——”
她說着就目光四處亂飄,看到旁邊冷眼旁觀的明樂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連忙道:“是妾身無狀,不懂規矩,皇上,妾身已經知錯了,我這就給王妃斟茶認錯!”
她不是真的覺得自己有錯,而是人在矮檐下,這會兒她有種十分鮮明感覺,如果她再不服軟,皇帝沒準真會殺了她。
她飛快的爬過去,從桌上取過一盞茶,這一次倒是沒有半分猶豫的跪着就遞到明樂面前,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衝撞了王妃,這杯茶就當我向王妃賠罪了,請王妃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老皇帝冷眼看着,目光仍然銳利而陰狠。
明樂的目光帶了嘲弄,看着跪在她腳下的戚夫人,笑道:“戚夫人真是不長記性,本王妃不是說過了,您真正應該賠禮道歉的人不是本王妃,而是長平!”
戚夫人的身子劇烈一震,緩緩扭頭看向她身邊亭亭玉立的長平。
那女子的妝容十分的素雅乾淨,雖然只是個卑賤的婢子,但是那神情氣度卻都不是普通人可比,在她記憶裡的蘇溪那個賤人彷彿依稀就是這樣的,永遠都高雅從容,永遠都是那麼一副高潔而端莊的模樣,偏偏眼前的這個丫頭還生了和那賤人如出一轍的一雙眼睛。
她看着長平溫婉平靜的眼眸,心裡逐漸的又有數不盡的怨毒之氣漫上來,一重一重如巨大的海浪拍下來,將她剛剛纔恢復了些許的神智再次擊潰!
都是蘇溪那個賤人!一切都是那個賤人的錯!以她戚氏的出身和身份,明明是可以嫁給榮王做正妃的,可全都是因爲蘇溪,是那個賤人把一切都攪和黃了。那賤人明明都已經做了皇后了,卻還要扒着王爺不放,讓王爺把榮王正妃的位子空置了一世也要給她留着。
新仇舊恨一併涌上來,戚夫人的眼底就多了幾分陰狠,一字一頓道:“王妃你若是故意找茬直說就好,沒有必要這樣的羞辱於我,本妃的身份或許不如你來的金貴,可那也是王爺的人,要我給這麼一個下賤胚子下跪敬茶?休想!”
說完就把茶碗往旁邊的桌子上用力一放,然後一抖裙襬又爬了起來。
她所有的怨氣都直指長平,這會兒就全然是把長平看做是那個女人的化身。
她看向皇帝,大聲道:“皇上,就算是我榮王府的家奴做錯了事情,妾身已經伏低做小到了這個地步,也自認爲是夠了的。再怎麼說妾身進了榮王府的大門,也算是皇家的人了,榮王府的臉面萬也不是給人這般踐踏的。若是皇上對妾身的所爲不滿,那就任憑處置吧,哪怕是您要將妾身處死,妾身也做不出那樣侮辱皇室和往我家王爺臉上抹黑的事情來。”
她口口聲聲已經把話題扯到皇室的顏面上頭,倒是打了宋灝和明樂一耙,就差沒有明着說宋灝夫妻兩個故意挑釁對紀千胥這個皇帝不敬了。
紀千胥被她反將一軍,突然冷笑出聲道:“你這是說朕處事不公?”
戚夫人的心神一凜——
她以爲自己那麼一定大帽子叩下來,皇帝就算是不想護着她也得順着她說話了。
可是——
事情好像和她料想中的有所偏差。
而她不知道的是,相較於一個外來者的宋灝,皇帝更加痛恨的人實則是那個一直壓着他的榮王紀千赫,越是看到榮王府的人肆無忌憚的在他跟前晃悠,他心裡那種痛恨的感覺就越是容易被激發出來。
老皇帝深惡痛絕的眼光讓戚夫人不覺的打了個寒戰。
“既然戚夫人這般不情不願的話——”這時候宋灝已經攜明樂一起坐回了席上,他手裡把玩着一隻夜光杯,表情不鹹不淡的慢慢說道,“下跪認錯就免了,這樣不痛不癢的算什麼懲罰?只是我府裡的丫頭遭了無妄之災,險些就要被人剜去一雙眼睛,戚夫人的膝蓋是金貴,難道本王府邸裡的人就是這麼不值錢嗎?”
戚夫人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滿面通紅道:“不過是個丫頭,王爺還要拿她和本妃相提並論嗎?”
現在在她的眼裡,長平就是蘇溪,她的半輩子都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裡,怎麼都要把長平踩在腳下才能出一口氣。
“戚夫人,本王妃今日姑且還肯尊稱你一聲夫人,還是看在大興皇帝陛下和榮王殿下的面子上。你也不要奴才長奴才的短的叫喚了,什麼是奴才?難道你還覺得你的身份比他們高貴多少嗎?”明樂看着她,表情冷漠,無關痛癢,說出來的話卻是刻薄至極:“你這樣的身份,嫁入了皇家,才能被尊一聲側妃,其實說白了,也不過就是榮王府裡的一個妾室罷了!妾是什麼?說的好聽了,是半個主子,哪怕依照你的出身可以算作是個貴妾,但是在這一‘妻’一‘妾’兩字之間的差別卻是變不了的。皇帝陛下和榮王殿下是兄弟,纔會如此的禮讓縱容你,你可別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這樣沒大沒小的在皇帝陛下和貴妃娘娘面前叫囂,是要挑撥榮王殿下和陛下之間的關係嗎?”
她這一個“妾”字,倒是把包括黎貴妃和蕭以薇在內的幾個女人全部羞辱了一番。
幾個人的臉色變了又變,着是黎貴妃定力再好,臉色也僵硬了起來。
明樂拿眼角的餘光掃着這些女人的面孔,卻是不以爲意——
她的確是一語雙關,故意要下黎貴妃和蕭以薇的面子的。
蕭以薇敢算計她的丫頭,和戚夫人就該是一樣的下場,就算有皇帝護着,也不代表着她就會這麼算了。
而黎貴妃麼——
她之前明明已經看穿了蕭以薇的心思,卻沒有想過要爲着大局出面制止,反而坐山觀虎鬥,想要順水推舟的等着看笑話。
什麼玩意兒!
“你——你——”戚夫人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指尖顫抖指着明樂,險些要衝上去和她廝打。
宋灝的眉頭皺了一下。
紀浩禹看在眼裡,眼中就閃出幾分雀躍的神彩來。
果然是不負他所望,下一刻宋灝手裡把玩着的夜光杯就在手中碎裂成片,他的指尖就勢輕輕一彈,一抹深綠色青翠欲滴的長線從他指間拋出,而在末端卻是見了紅。
那一瞬間的色彩變化幾乎瑰美到了極致,紀浩禹險些都要拍案喝起彩來。
下一刻,座位離着戚夫人最近的肅王妃卻是驟然驚叫,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她面前佈菜用的碟子裡赫然橫臥了半截女人白皙的玉指。
戚夫人尋聲看去,瞧見那碟子裡的半截斷指還先怔愣了一瞬,回過神來方纔覺得痛,慘叫一聲就抱着鮮血直流的傷處跪在了地上。
她的身子蜷縮成了一團,額上冷汗直流不住的顫抖。
老皇帝着是不待見榮王府的人,可宋灝竟然當場給他見了血了,這事情就又另當別論了。
“大膽!”老皇帝怒然拍案,亦是霍的擡手指向宋灝,“宋灝,你實在是太放肆了,朕敬你是大鄴的使臣對你們夫妻已經諸多容忍,你竟然當着朕的面就亮了兵刃?你還有沒有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宋灝不語,手中慢條斯理的把掌心裡夜光杯的碎片拍掉,目光可以稱之爲和煦的落在老皇帝擎在半空的那隻手上。
老皇帝反應了一下,頓覺五雷轟頂——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肅王妃碟子裡的半截手指,幾乎立刻就要縮回手去,可是又撐着面子不能那樣做,背後生生的就起了一片汗漬。
紀浩禹將他這副懦弱的表情盡收眼底,臉上笑容便越發氾濫,懶懶道,“父皇啊,一隻杯子而已,哪兒來的什麼兵刃?”
他說話的時候太子紀浩桀還整個愣在那裡,完全沒有回過神來。
紀浩禹卻是笑眯眯的又看向宋灝道:“攝政王的手勁大了點,夜光杯這東西平時擺着看看就好,真要拿來用還真是不安全,本王回府以後得趕緊的吩咐下去,日後再要宴客,可千萬得用金盃纔好。至少如果不小心被誰給捏扁了還能送給工匠打首飾,不至於叫碎片濺出來傷了人啊!”
瞎子也能看的出來,宋灝就是故意傷了戚夫人的。
但是他這一番說辭卻是圓滑至極,三言兩語生生的就把這個惡性傷人事件的性質給扭轉了。
老皇帝張了張嘴,神色複雜的看向這個一向不受他待見的兒子。
這個孩子的容貌絕佳,驚爲天人,以前他只覺得他不學無術,但是隻就他今日這般處變不驚的應對能力卻並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其實皇帝方纔也在氣頭上,讓他爲了紀千赫的女人和宋灝翻臉?不用別人說,他自己就會先覺得不值。
宋灝倒是極爲給紀浩禹面子,聞言便是起身對着上首皇帝的方向躬身施了一禮,閒閒道,“方纔一時失手,還請陛下見諒,戚夫人的醫藥費,容後本王會叫人送去榮王府的。”
皇帝的嘴角抽了一抽。
而戚夫人此時早就痛的神志不清,根本無暇和他分辨什麼。
老皇帝猶豫了一下,終究也是順着臺階下,對殿外招招手道,“榮王府的奴才不是都在嗎?還不進來把你們主子扶下去?”
說着又對身邊的太監總管張相道:“傳朕的旨意去太醫院,叫他們好生的給戚氏治傷,需要什麼藥材補品儘管去國庫裡取就是。”
戚夫人可是掉了半根指頭,拿什麼補藥能讓她再重新生出一根來?
蕭以薇依在皇帝身邊,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用一種一半落魄一半恐懼的目光看着宋灝,這會兒她倒是後悔了,只要想到她後面的安排就渾身發抖。
外面的人得了皇帝的話纔敢把戚夫人的隨從放進來。
幾個人再不敢造次,急忙上前扶了戚夫人就要退下。
戚夫人渾渾噩噩的被人攙着,纔要被架着往外走,席間宋灝的視線卻突然移過來,衝着她的方向露出一個笑容道:“戚夫人,本王年紀尚輕所受的歷練不夠,別的時候都還好說,可就是見到有人對樂兒不利就容易失誤,今日傷了你,實屬意外,但是也請您千萬一定要放在心上,記住了。”
看似道歉,實則卻是最嚴酷的警告!
戚夫人的頭皮發麻,心口一陣一陣的緊縮,哪裡還敢多說什麼,身子軟塌塌的靠在丫頭身上被人半拖半抱的扶了出去。
單嬤嬤叫了人進來,把昏過去的肅王妃扶着去偏殿休息,又叫人把血跡清理乾淨,撤了肅王妃的席位,順帶着把染血的地毯也換了。
事情鬧到這個份上,已經倒盡了胃口,老皇帝早就沒了用膳的心情,可是想走的時候明樂兩口子卻是不動如山的坐在位子上,一副與有榮焉等着開宴的表情。
皇帝進退兩難。
黎貴妃雖然也需要時間平復心情,但是卻不能趕人,只能硬着頭皮對單嬤嬤道,“吩咐廚房,繼續上菜吧!”
“是,娘娘!”單嬤嬤應道,趕緊下去傳信。
接下來的後半場宴席所有人都味同嚼蠟,席間更是沒人多吭一聲,都是使勁低垂着腦袋默默的用飯,實則都還是沉浸在方纔那一幕的血腥場面裡沒有走出來,包括太子紀浩桀也不例外,就跟沒了魂一樣,還險些把婢女端上來的調料盅做酒盅就端起來飲下。
整個席間,明樂兩口子言笑晏晏的模樣和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一邊其樂融融的吃着東西,一邊側目低聲的交談。
明樂的脣角揚起,那笑容就更是燦爛耀眼。
而旁邊的宋灝,雖然還是那張冷臉,側身與她低語的時候脣角卻是明顯上揚翹起了一個弧度。
兩個人,你來我往,濃情蜜意的模樣明明是看上去無比的和諧,可是其他人看着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彆扭。
而紀浩桀,本來是因爲明樂的容貌而對她存了幾分雜念的,這會兒卻是再無半點旖思——
這女人,強勢霸道的厲害不說,居然在見了肅王妃碟子裡那半截噁心的玩意兒之後還把飯用的這麼香,這在他看來,根本就和怪物無異。
彼時宋灝正稍稍側身和明樂小聲的說這話。
他夾了一筷子她喜歡的竹筍雞到她的碟子裡,語氣有些責難的輕聲道:“你啊,總是叫我操心,明知道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怎的也不知道收斂一點?方纔若是我不來,你要如何收場?”
“怎麼收斂?都被人家踩着欺負到頭上來了,不是你教我的嗎?能給別人添堵的時候千萬不能手軟,要不然反過來就是別人給我添堵了。”明樂莞爾,歪了腦袋仰着頭看他,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有事要處理嗎?”
“什麼事也大不過你,我原是不放心那黎貴妃的,怕她給你使絆子,想要過來提早把你帶走。”宋灝道,拿眼角的餘光掃了後面的長平一眼,“怎麼又招惹上那姓戚的女人了?”
以長平謹慎穩重的性格,不該會惹了戚夫人的眼嫌的,可是他分明看出來了,那女人針對長平的成分遠比針對明樂要多的多。
“我也不知道,這事兒的確是還有待深究。”明樂的目光也不覺的凝重幾分,不過一時想不通也就暫且拋開,“對了,你說今天我們聯手動了戚夫人,榮王那裡會不會有所動作?”
“不一定!”宋灝道,眼中光芒便有幾分深刻了起來。
“之前雖然也和紀浩騰起了衝突,但畢竟傷的只是他身邊的狗腿子,現在你當衆出手傷了戚夫人,這意義就不一樣了,也等同是當衆打了他的臉面。”明樂道,“你說他會爲戚夫人出頭嗎?”
宋灝玩味一笑,並沒有作答。
因爲——
紀千赫的心思,他是真的完全拿捏不住。
最後,他微笑道:“既然我們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那又何妨多動幾處手腳,親自驗證出來?”
明樂對上他眼中明亮的笑意,執杯抿一小口酒也跟着笑了笑。
他們本來是準備以不變應萬變的,即使是今日入宮之前明樂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只是來黎貴妃宮裡走這一趟之後反而讓她有所頓悟而改了主意。
她和宋灝,的確是沒有必要和這些人打什麼太極了,因爲這座大興的皇宮裡,根本就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哪怕是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黎貴妃——
此時也是被紀紅紗的事情矇蔽了雙眼,變成了一個短視的婦人,不值一提。
就這麼一羣烏合之衆,與其還要浪費時間和他們虛以委蛇,倒不如成全了紀浩禹,直接出面把局面打亂,把矛盾提前激化出來。
因爲她一直相信,紀千赫之所以一直沒有露面就是因爲對眼前的局面持有不屑的態度,一定要把事情推到能夠讓他入眼的地步,那麼他就沒有理由再繼續避而不見了。
畢竟——
他應該不會眼睜睜看着整個大興的朝廷毀於一旦!
今天她當衆羞辱了他的女人,也許他可以不計較。但是如果他們也加入到大興的奪嫡之爭裡面呢?
若是他們意圖染指大興一國的政權的話——
她就不信,那男人還能繼續袖手旁觀。
很顯然,宋灝在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和她做了同樣的決定。
從現在開始,他們不是袖手旁觀,而是唯恐天下不亂,把這潭水攪的越渾越好。
明樂這邊正動着小心思,宋灝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坐上那位老皇帝,道:“對這個人,你有什麼看法?”
“他?”明樂順着他的視線掃過去一眼,諷刺道,“我沒什麼看法,不過不待見他就是了,一國之君做到他這個份上,着實是沒什麼意思了。我今天本來也沒準備和他起衝突,也不是我有多囂張跋扈,而是我秉承的處事原則從來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這昏君既然下作到要和蕭以薇一起合謀來算計我的身邊的人,那麼即使他是大興的皇帝,也再擔不起我的任何禮遇了。”
當然了,明樂並不是個做事不計後果的人,她今天之所以會這樣肆無忌憚,主要還是因爲拿捏住了一點——
無論怎樣紀千胥這個皇帝是做不了多久的了。
她也沒必要再爲了這麼一個人去浪費表情演戲。
既然這昏君給臉不要,那就不如大家直接撕破臉的好。
省的對着他虛以委蛇平白無故的噁心自己。
提起這茬兒,明樂才又突然記起之前的事,捅了捅宋灝道:“雪雁呢?還好嗎?”
“我讓長安帶人去找了,放心吧!”宋灝道,低聲的安撫。
長安做事明樂是十分放心的,可眼下這地方是在大興的皇宮,他們做起事來難免會受限制,這樣想着她又不覺的有幾分暴躁,目光四下裡一瞥,瞧了眼斜對面的紀浩禹。
這整個宴席上,唯一和他們夫妻一樣表現正常的就是紀浩禹了。
甚至於他似乎還要更爲自在幾分。
依舊是那副沒骨頭的樣子靠在身後的柱子上由紅玉和綠綺兩個挑了他喜歡的飯菜喂到嘴裡,同時更是笑眯眯的四下裡打量着,實則他的目光最多注意的是宋灝和明樂那裡,只是因爲他掩飾的太好,其他人沒有察覺罷了,就只覺得他是性子活泛的在四處瞧熱鬧。
老皇帝的目光間或移過去,心裡想起他之前圓滑又周到的幾句話,神色複雜,可是再轉念一想滿世界飛的那些流言,剛剛起的一點心思就又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就算紀浩禹再出色也好,都是蘇溪那賤人和紀千赫加諸在他身上的赤果果的侮辱!
這樣想着,他看向紀浩禹的目光就越發的厭惡起來。
紀浩禹對他,明明看到了也只是無視——
他跟老皇帝之間雖然還掛着個父子的名頭,實際上不說是撕破臉,而是彼此在對方面前從一開始就沒有臉面可言。
一個被冠以亂倫之子的名頭,一個頭頂着的又是綠油油的大帽子,連遮羞布都不存在,想看兩相厭也就是了。
不過察覺明樂在看他,紀浩禹倒是很給面子的,立刻就端起酒杯遙遙的衝她敬了一杯酒。
明樂看着他一飲而盡,自己卻是沒動。
宋灝察覺她的異樣,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皺眉道,“怎麼了?”
“你說——”明樂抿抿脣,眼底神色不由的多加幾分凝重,一個字一個字問的極爲緩慢道,“你說——他想做什麼?”
這一趟宮中之行,兩人受益匪淺,完全認清了宮中形勢——
其他人都是烏合之衆跳樑小醜,唯有一個紀千赫和一個紀浩禹纔是重中之重。
可是這兩個人,一個從頭到尾面都沒露過,另一個雖然時常在跟前晃悠卻叫人完全無從洞察他的心思,一個比一個難纏,一個比一個棘手。
“爲了應對榮王他要做什麼我不知道,可是他要再這麼看着你,我卻是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了!”宋灝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語氣卻是一改方纔的隨和,冷冰冰的,又幾乎是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
“咦?”明樂一時有點沒有反應過來,正在迷糊着,他卻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腦袋掰回來,嚴肅道,“你夫君在這裡呢,旁的無關緊要的人就不用浪費眼神了。”
明樂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飾的惱意,還是愣了一瞬才慢慢反過味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想哪兒去了!”
她和紀浩禹之間的確是有過不少次的交集,可全都是形勢所迫加互相利用。而且明樂心裡十分明白,紀浩禹看似不羈對什麼都滿不在乎,實則內心則是個十分驕傲的人,他將來的王妃,必定貴不可言,一定要是個無論身份還是學識容貌都足以匹配他的女子。而她,別的不說,卻是已經爲人婦爲人母了,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她以前倒是從不曾覺得宋灝小心眼,這唯一的一次卻還用在了這麼個根本就無可能的地方。
明樂忍俊不禁也只是一笑置之。
宋灝也沒再說什麼,這後半席的酒宴散的很快,最後得了皇帝一聲令下,在場的人個個如蒙大赦。
皇帝攜着蕭以薇的手要回自己的寢殿,其他人擁簇着相送,一行人剛出了這偏殿,蕭以薇還在猶豫着要不要繼續她的計劃,緊跟在後面的明樂卻是先訝異的低呼一聲:“咦?雪雁呢?怎麼不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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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最近你們都潛水,於是倫家都想跟着一起潛了,打滾求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