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竹意軒回去,已經是下半夜。
明樂沐浴之後,剛要上牀睡覺,外面就傳來采薇的敲門聲,“小姐,您睡了嗎?奴婢有事求見。”
“進來吧,門沒插!”明樂坐在妝鏡前一邊擦拭着頭髮一邊漫不經心道。
“小姐!”采薇推門進來,從背後對她屈膝一福,道,“小姐,方纔門房的小廝來報,說是大門外有位姑娘求見。”
“嗯?”明樂一愣,狐疑的扭頭看過來,“都這個時辰了,是什麼人?”
“不知道是什麼人,奴婢怕貿然打擾小姐,就先去門口看了一眼,那女子十五六歲的模樣,生的十分美貌的。”采薇如實回道,“她直說是要找九小姐您,奴婢再問別的,她便不肯說了,只道小姐見了就知道了。”
十五六歲,並且生的美貌?
明樂手下擦拭頭髮的動作一滯,秀氣的眉毛不覺往中間聚攏,在眉心行程一個疙瘩。
想來長安還是固執己見,並沒有聽從自己的警告。
采薇在她身邊已經有段日子,還是頭次見她露出這樣凝重的神色。
“小姐?您怎麼了?”采薇道,試着叫她,“如果您不想見的話,奴婢就去替您打發了?”
“這麼晚了,你打發她去哪兒?”明樂回過神來,無奈的搖了搖頭,起身取了披風裹在肩上就往外走,“還是我去看看吧。”
來人是長平,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與她的兄長一樣,這長平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必定意志力驚人。
他們兄妹既然背地裡達成共識,現在長平找上門來,就轟也轟不走了。
采薇抿抿脣,急忙又取了兩方幹帕子追上去,一邊給明樂把頭髮絞乾,一邊低聲嗔道,“夜裡頭寒氣重,小姐頭髮還沒幹,小心着涼。”
橫豎是在晚上,明樂也並不十分在意儀容,就由着她給打點妥當,隨便挽了個鬆散的髻。
夜深人靜,花園裡除了偶爾的蟲鳴聲,再無其他的聲響。
明樂帶着采薇步履匆匆走在小徑上,很快穿過前廳,繞過院子到了大門口。
遠遠的,只憑一個大致的輪廓判定,明樂已經肯定了心中猜測——
來人,的確是長安的同胞妹子長平。
誠如采薇只見她一面之後給出的評斷一樣,長平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柳眉鳳目,鼻樑高挺,脣線的弧度優美,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把這一副精緻的五官拼湊起來,許是因爲她臉上過於蒼白的病色渲染,並不驚豔,卻十分的耐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種。
明樂也生的一雙鳳目,但的她的眸子光彩太盛,大多數時候都會給人不敢逼視的壓迫感。
而長平的眸光卻因爲溫婉而顯得黯淡許多,流露出來的都是小家碧玉般的婉約風情。
長安和長平來自西域,身上帶了一半的番邦血統,這一點在長安的身上沒有明顯的特徵顯現,長平乍一眼看去也與普通的大鄴女子無異,但如果仔細琢磨的話,還是能從她那高挺異於常人的鼻樑上分辨一二的。
而明樂第一眼就認出她來,卻是因爲她的身段兒。
因爲身體的原因,長平的身姿顯得十分薄弱,不覺的就會讓人生出幾分憐惜之感。
這夜前面門房值夜的是一個叫劉三的管事並一個小廝,因着長平的樣貌出衆,兩人難得有耐性陪她耗着,一邊杵在門邊等着內院的消息,一邊找話茬兒和長平搭話。
長平穿一身素青花的半舊布衣,手裡抱着個小包袱惴惴不安的往門內張望,顯然對二人的話並不上心。
“小姐,就是她了。”采薇微微皺眉,扶着明樂跨出門去。
劉三兩人聽聞了動靜,急忙躬身行禮,“見過九小姐!”
“嗯!”明樂略略頷首,站在門口的臺階上上下打量了長平一眼,神色極淡的隨意問道,“是你要見我?”
“你——”長平死死的抱着懷裡包袱,回望過來的目光略帶了幾分不確定,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請問——您就是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嗎?”
長安有個妹子的事,明樂之前並未在其他人跟前留下備案,所以必要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明樂皺眉,仍是上下打量着她,不置可否。
於是采薇就上前一步代爲回道:“這位正是我家九小姐,姑娘你找我家小姐到底所謂何事?”
長平聞言,臉上突然露出驚喜之色,快走兩步上前噗通一聲屈膝跪在了明樂面前。
明樂眉毛一挑。
其他人也是一臉的愕然表情。
長平卻是誰也沒管,先是恭恭敬敬的對着明樂叩了個頭,重新擡起頭來,臉上已經掛了淚痕,懇切道,“民女名喚長平,有個同胞的兄長叫長安,數月前兄長外出辦事一去不回,讓人捎了信給我,說是得蒙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和十少爺收留,在府中做了僕從,民女自幼與兄長相依爲命,所以——”
她說着,便是帶了幾分不確定的怯懦,不安的擡頭看了眼明樂的眼色,然後才又重新磕了個頭,繼續道,“民女願意賣身爲奴,長隨小姐左右,請九小姐收留,讓我與兄長團聚。”
長平此行的目的,沒有人比明樂更清楚。
做戲做到這個份上,委實是足夠了。
“你先起來吧。”明樂淡淡說道,並不十分熱絡。
采薇卻是不忍,親自上前去扶了長平起身,給她拍了拍裙裾上的泥土,輕聲道,“地上涼,先起來吧。”
“九小姐——”長平不很確定的盯着明樂的臉孔,好像生怕被人拒之門外的樣子。
“爲奴爲婢的話暫且不提,你先進來吧。”明樂道,只拿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眼就轉身折回門內一邊道,“你兄長替我出門辦事去了,應該還得一時半刻纔回,你先去我那裡等他回來吧。”
“是!謝謝九小姐!”長平面露喜色,急忙道謝。
“走吧!”采薇微微一笑,替她抱着懷裡的包袱一併進了門,然後對劉三吩咐道,“把門關了吧!”
“是,九小姐慢走,兩位姑娘慢走!”劉三笑嘻嘻道。
九小姐身邊添了這麼個出色的美人兒,讓他不免更加殷勤,但再轉念一想,九小姐今非昔比已經飛上枝頭,這美人即使進了府怕是也要跟着她飛黃騰達,不能留在府裡,便又有些興致缺缺,耷拉着腦袋關了門。
明樂帶着長平和采薇兩個直接回了菊華苑,進門見長平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就對采薇吩咐道,“你去找身衣服給她,然後看小廚房還有什麼吃的,給她熱一熱端上來。”
自她入宮的事情定下來到現在不過幾日的功夫,長平這一路過來,必定快馬加鞭不眠不休,所以即便一直都在演戲,她這一身的風塵也不會是假的。
“是,小姐!”采薇點頭應下,轉身就要出去。
“不敢勞煩姐姐。”長平惶恐的急忙一把拉住她,轉而對明樂道,“九小姐,不用了,我不餓。”
因這女子的身姿實在是太顯嬌弱,采薇不敢強掙她,只好回頭遞給明樂一個詢問的眼神。
“去吧!”明樂衝她點點頭。
長平一直是個初來乍到唯唯諾諾的模樣,猶豫了一下,就遲疑着鬆了手。
采薇帶上門出去。
房門合上,長平咬着脣,突然屈膝跪於明樂面前,語氣中一改之前的猶豫不決和軟弱,堅定的喚了聲,“小姐!”
然後便是如她兄長那般,再沒有半個字的解釋。
他們都知道明樂不願意她來,所以同時也更知道,所有的解釋都是多此一舉。
明樂皺眉看着她消瘦的臉頰,也知道現在在說什麼也是枉然,只能無奈的嘆一口氣,把她扶起來安置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詢問道,“柳鄉離着這裡山高水遠,你的身子沒問題嗎?”
因爲長安做了明樂姐弟的僕從,雖然明樂沒有要求,但長平也一直以她的家奴自稱。
只不過明樂私底下並不計較虛禮,待她又是極好,所以明樂拉她落座,長平並沒有拒絕。
“前段日子用了小姐讓哥哥送回去的人蔘,調養了一陣,已經大有起色。”長平道,感激動容的神色溢於言表,想了想還是主動坦白:“小姐,您不要怪長平自作主張,這一次的事,就讓奴婢跟在您身邊吧,好歹有個照應。”
事情到了這一步,明樂知道,她再堅持也是枉然。
可是讓長平陪她捲進來,也總讓她不很認同。
明樂垂下眼睛,沉默不語。
長平的目光堅定的落在她的臉上,片刻也不敢放鬆。
屋子裡的氣氛出現了一瞬間的沉寂,片刻之後明樂已經神色如常的重新擡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道,“正好我在盛京這裡認識了一個醫術高超的大夫,回頭找機會讓他給你把把脈吧。”
她不提,這便算是默許了。
“謝謝小姐!”長平心下一喜,急忙起身重又規規矩矩的磕了個頭,在心裡懸了幾天的大石頭終於落地。
“這裡沒有外人,不用動不動就行禮。”明樂微微一笑,遞了隻手到她面前。
長平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指頭上定格片刻,眼眶就紅了,她用力的抿抿脣,最後擡頭與明樂四目相對的時候也跟着露出一個笑容,用力點點頭,然後就着明樂遞給她的手指爬起來。
兩人又隨意的聊了兩句,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采薇的敲門聲。
兩人默契的各自禁了聲,長平起身,恭恭敬敬垂眸的侍立在明樂跟前,一副謹小慎微聆聽教誨的模樣。
“進來!”明樂揚聲,擡眸朝門口看去。
采薇推門進來道:“小姐,衣服和吃食都準備好了。”
“嗯!”明樂點頭,“你帶她下去收拾一下吧,打點好了就送她去竹意軒,先讓她和長安兄妹見上一面。”
“是!”采薇含笑應道,轉而對長平友好的頷首示意,“長平姑娘,您隨我來吧。”
“姐姐莫要折煞我了,叫我長平就好。”長平急忙推諉。
聽這意思,便是九小姐已經決定收下她了,可是這丫頭身子這般薄弱——
采薇隱隱擔憂的皺了皺眉頭,攜着長平的手把她帶去了自己的房間,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套衣服道:“看你跟我個頭差不多,這件衣服是今年新作的,我只穿了一次,你先湊合一下,我去廚房把面給你端來,等你吃好了,我再送你去竹意軒看看長安回來了沒有。”
“有勞姐姐了!”長平溫婉一笑,屈膝福了一禮。
采薇回她一個笑容,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去了廚房。
後半夜相安無事,次日一早,武安侯府的大門口,所有的主子奴才齊聚,恭送義陽公主入宮。
明樂準備停當,帶着一左一右采薇和長平兩個婢女從菊華苑款款而來。
今日她是要以公主的身份離府,所以易永羣等人雖然是長輩,按照規矩也是得要跪送的。
其他人還早一步,靜立等候在門口。
明樂一路目不斜視的走過去,眼角的餘光一瞟便是瞭然——
除了老夫人和易明菲,其他人已經全部到齊。
因爲入宮後要正式去拜見姜太后和孝宗等人,明樂特意穿了件新作的宮裝。
鵝黃外衫,水色裙裾,半露的抹胸裙上繡着大多大多素白的牡丹,而這類宮裝要比常服暴露一些,領口略低,恰是露出精緻的鎖骨。
再配合上她絕豔的面容,當真是給人一種不容逼視的緊迫感。
“奴婢給公主殿下請安!”黃媽媽低垂着眼眸屈膝見禮,“老夫人遣老奴前來向殿下告罪,她這幾日身子欠佳,不便出門相送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經過昨天的那件事之後,老夫人一如既往選擇了保持沉默。
而她此時沉默的意義,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本宮知道了,祖母身子還沒有痊癒,日後本宮不在她身邊,祖母就要麻煩黃媽媽精心照料了。”明樂頷首,擡手虛扶了一把。
“照顧老夫人是老奴的分內事,殿下放心即可。”黃媽媽道,一字一句咬的極爲清楚,是個保證的意思。
黃媽媽對老夫人的衷心程度,明樂從不懷疑,是以也就不再多此一舉的囑咐她什麼。
見到時辰差不多了,宮裡派來接人的大宮女玲瓏就笑着走過來道,“公主,車輦已經替您準備停當,請您上輦吧。”
“好!”明樂微笑點頭。
玲瓏進退有度的遞了一隻手過來,明樂擡手剛要往她手背上搭,巷子外頭突然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傳來。
這一片兒遠離鬧市區,又是一大早人煙稀少的時候,明明不大的馬蹄上入耳,卻是分外清晰。
衆人俱是一怔,下意識的擡頭看去。
緩緩潑灑開來的晨曦之下,身着紫色金龍盤雲朝服的俊美男子高坐在馬背之上翩翩而至。
宋灝的眉目間毫不吝嗇的展開一抹笑顏,紫金冠映着陽光竟然不及她眼中溢出的光彩更爲耀眼。
所有人都以膜拜的姿態仰頭看着他走近,半晌才由定力頗強的易明威領頭跪地慘白:“參見殷王殿下!”
“都起來吧,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本王。”宋灝漫不經心的彎了彎脣角,動作肆意而自然的翻下馬背。
“下官不知殿下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易永羣一個機靈回過神來,急忙迎上去。
“無妨!”宋灝晃了晃手裡馬鞭,卻是連個斜眼都沒給他,而是徑自走到明樂面前。
迎着陽光,明樂微眯了眼睛仰頭看他,“你怎麼來了?”
這是頭一次,她在宋灝身上看到這樣鮮亮而明媚的色彩。
以往的印象裡,除了三年前柳鄉見他那一次霸氣四溢的黑袍,他一貫的裝束都是素淨而清冷的色調,即便是偶爾笑着的時候也會讓人覺得疏離而冷淡,但這一刻,恍若是這身衣服全然改變了氣質,明明是同樣的眉眼,一個笑容展露眉宇間,突然就光華萬丈,華豔高貴之中又透出極盡魅惑之資的柔軟,那目光明明深不見底,卻浩瀚廣闊的讓人想要毫無防備的沉溺下去。
他可以冷傲邪佞,可以漠然清貴,這一刻卻是一朵豔到極致妖冶綻放的曼陀羅花,終於瑰美而真實的存在了一回。
明樂眼中微不可察的閃過一縷微光。
不是驚豔,不是防備,而是一點若有似無的困惑。
她從不知道,宋灝這人也會有識得人間煙火的一面,而這突然展現在眼前的一面真實,反倒讓人一時恍惚難以接受。
宋灝卻未在意她的情緒變化,手持馬鞭,負手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今日也要進宮去續職,所以就順便過來接你,走吧,我送你進宮。”
到底,他還是“屈從”了孝宗的意願,接下了統帥御林軍的差事。
明樂皺了皺眉,想要說什麼,卻礙着眼前的局面未能開口,只就含糊着笑道,“母后不是遣了人來,你何必親自跑一趟?”
宋灝有意把一言一行都做出這種假象,明樂也樂於配合,所以即便是衆目睽睽之下,與他交談起來語氣也十分的隨意。
“是啊,殿下,這種事,怎麼值得勞您親自前來。”易永羣也道,跟着走過去。
易明樂要進宮,姜太后明明已經派了玲瓏來接人,可想而知,宋灝這是不請自來。
這兩人,明明已經是名義上的兄妹,殷王此舉,實在是不合禮數。
“既然都是要進宮,爲什麼不一道走呢?”宋灝反問,言辭之間甚是不以爲然。
易永羣張了張嘴,最終也只能是無言以對——
即使心裡再不痛快,他也不敢在宋灝面前造次。
玲瓏也是姜太后的左右手,自然深知太后心意,一見眼前的風向轉了,急忙就上前打圓場道,“兩位殿下,時辰差不多了,事不宜遲,還是即刻啓程吧。”
“那走吧!”宋灝淡淡應了一聲。
玲瓏緊張戒備的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驟然一見他指節微動,忙是不動聲色的一步上前,搶先扶了明樂的胳膊在手,道,“我扶公主上車。”
明樂並不拒絕,由她扶着款步往前走。
易永羣不悅的看着她的背影,心不甘情不願的帶着衆人伏地叩首:“恭送公主殿下,恭送殷王殿下!”
明樂目不斜視,從容走在一片趴伏在地的人頭中間。
所有人都以一個最虔誠的姿態伏在地上,用他們或是不甘或是豔羨的心來見證易家這位看似不起眼的大房遺孤一飛沖天。
明樂不徐不緩的走着,經過蕭氏身邊的時候腳下步子突然略一遲緩,停了下來,疑惑道:“三嬸兒,今天怎麼好像沒見七姐姐?”
“哦。菲兒她昨夜吃壞了東西,病下了。”蕭氏回道。
易明樂和易明菲之間算是有些交情,所以李氏也沒多想。
“是嗎?七姐姐病的嚴重嗎?”明樂關切道,語帶驚疑。
“上吐下瀉的,折騰了整晚,樑大夫開了藥給她服下,早上好像也不見起色,這幾日之內可能不不來牀了。”李氏道。
她倒是樂意易明樂問上這一回,那麼等到明日老夫人要啓程的時候再編排出這樣的理由來就不顯得突然了。
“這麼嚴重?”明樂皺眉,擔憂之餘,神色也跟着慢慢凝重幾分。
“是啊,菲兒她本來就體質弱,這次也是不湊巧,怕是明日都不見得有力氣出門了。”李氏嘆了口氣,神色焦灼不安的藉口道。
果然是這樣!
明樂心裡冷笑一聲,不再接她的話茬,而是直接擡頭看向跟在宋灝身後過來的柳揚揚聲道:“柳侍衛,七姐姐不巧病下了,麻煩你一會兒先去給她瞧瞧吧!”
李氏心下一驚,急忙推辭道,“柳侍衛是殷王殿下的人,咱們怎敢老動?還是等我回頭叫人去請柳太醫吧!”
殷王的這個護衛,連杜太醫精心配製出來的毒藥都能解,萬一讓他妙手治好了易明菲,豈不是壞了自己的計劃?
“三嬸不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明樂微微牽動脣角露出一個笑容,說着又是話鋒一轉,眼中笑意不覺更深的繼續道,“祖母的身子尚未痊癒,明日搬去了莊子上再請太醫過去就不方便了,我已經跟殷王殿下借了柳侍衛,明日他本來也正要跟着祖母一併到莊子上,替祖母調理身體的。順帶着爲七姐姐診治,也正好合適!”
“這——”李氏心跳一滯,猛地擡頭向柳揚看去。
“這怎麼好意思?”易永羣也是訝然說道,“柳侍衛身兼要職,是殷王殿下的貼身護衛,如何能擅離殿下左右?”
“本王的侍衛多他一個不多,當然還是易老夫人的身體要緊。”宋灝漫不經心的接口,繼而眸光一凜,向柳揚飄過去一個眼神,冷聲吩咐道,“好好照料着易老夫人和七小姐,務必保證把她們都醫治好了再回來。”
“是,王爺!屬下定當竭盡所能。”柳揚拱手應道。
這兩個人,分明是故意在攪自己的局。
李氏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藏於袖子底下的手指,關節處都捏的隱隱泛白。
易明菲是她最後一張保命的王牌,儘管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誡她要忍住,李氏終究還是亂了分寸,面色僵硬的強辯道,“菲兒她——”
“三嬸兒!”明樂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話,彎身下去將她攙扶起來,笑容慢慢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柳侍衛的醫術嬸孃是見過的,七姐姐一定會無恙的,您不必擔心!”
她的眸子清澈而明亮,那種明明是很真實的笑容映襯其中,不知怎的,卻讓李氏一個哆嗦,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到天靈蓋。
“樂兒!”李氏一咬牙,突然擡手將明樂拉到一旁,陪着小心懇求道:“你也知道,我就只有你七姐那麼一個女兒,我怎麼能放心讓她離了的我的眼皮子底下?”
她不再試圖以這樣的理由說服明樂把易明菲留下,只是想要藉此確認易明樂對她到底有沒有惡意。
見她終於是自己忍不住把一層窗戶紙捅破,明樂目色一寒,臉上表情就帶了三分諷刺,冷笑道:“如果三嬸兒你實在信不過柳揚的醫術,不妨請杜太醫來試試?”
李氏聞言,整個身子突然距離一抖,觸了電似的猛然抖開明樂的手後退一步。
看她一副見了鬼似的的表情,明樂忍不住抿脣一笑,重新搭上玲瓏的手背道,“時辰都過了,趕緊走吧,別讓母后他們得急了。”
“是,公主!”玲瓏莞爾,把她扶上了車輦。
黃色的帷幔重重垂落,從輕紗的陰影裡,宋灝含笑看了明樂一眼,然後重新翻身上馬,親自率隊護送車輦離開。
待到儀仗整個駛出了巷子,易家人才紛紛起身散了開去。
易明爵快走兩步追上李氏,拱手道,“三嬸兒,七姐似乎患的是急症,耽誤不得,我這就帶柳侍衛過去給她瞧瞧,您要一併過去嗎?”
李氏的思緒還有點遊歷,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僵硬的扯了下嘴角道,“不了,我還有點別的事,要先回雅竹軒一趟。”
“那好,回頭等柳侍衛給七姐看過了,我着人去給你細說。”易明爵也不勉強,徑自帶着柳揚和長安先行一步。
李氏扶着周媽媽的手站在原地,目光釘在他的背影上,一點一點逐漸變得森冷而恐怖。
周媽媽大着膽子扯了下她的衣袖:“夫人,您還好吧?”
“走!先回去!”李氏冷着臉側目看她一眼,那神色晦暗,愣是讓周媽媽當場打了個寒戰,再不敢多言,急忙垂首下去扶着她離開。
主僕兩人急匆匆的回了雅竹軒,房門一關上,李氏就怒不可遏的奔到裡面的多寶格前面卯足了力氣砸了一套價值不菲的彩釉瓷器。
周媽媽頭皮發麻,瑟瑟的抖了一抖卻不敢上前去勸。
李氏自己發泄完,突然扭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周媽媽見她的情緒有所緩和這纔敢於上前,試着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去想辦法,儘快把杜太醫的嘴給封上。”
“嗯?”李氏眼睛一瞪,太后就狠狠給了周媽媽一巴掌。
心裡積攢的怒意一股腦撒了出去,直打的周媽媽眼冒金星,嚎啕一聲栽倒在地。
“糊塗的東西!”李氏怒道,指着她厲聲斥道:“你還有點腦子沒有?剛纔那死丫頭的話你也聽明白了,她心裡分明就是什麼都知道的,以她的性子,如何肯罷休?她這就是爲了激我呢,老夫人的事她畢竟沒有證據,若是現在我們去對杜太醫下手,反而會中了她的圈套。那個丫頭可不是善茬兒,一定不能給她留下任何的把柄,你還要明着往她嘴裡送肉嗎?”
“是奴婢一時想岔了。”周媽媽捂着腫了半邊的腮幫子,跪地砰砰砰的磕了兩個響頭,想想還是不放心:“可是夫人,九小姐她如今是身份不比往日,又有殷王殿下撐腰,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還用你說!”李氏不悅的瞪她一眼。
周媽媽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唯唯諾諾的垂下頭去儘量不再多言。
李氏死咬着牙關左思右想,最後還是眼神一厲,突然冷笑一聲對周媽媽使了個眼色道:“一不做二不休,眼下就有個機會可以永絕後患!”
------題外話------
昨晚就睡了倆小時,撐不住的了,我先睡覺,明天來捉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