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當初在你溺殺浩兒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的心情。”
彭修死皺着眉頭,語氣裡卻帶了一絲狐疑和愴然。
當初在心煩意亂之下,他並不十分確定自己的感覺,或許憤怒會多一些。
易明瀾的死,經他默許,在他的計劃之中,而浩心——
卻是孫氏和易明真聯手,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些年,他一直不提,孫氏卻每每想到他回來之後那種晦暗的眼神就一陣一陣的膽寒。
“我——修兒你聽我說——”孫氏慌了神,站穩了身子急忙又撲過去要握他的手,“當時——當時我也是迫不得已,是蕭氏那個賤人,是她逼我的,她說一不做二不休。我也想着萬一要讓她把易家五丫頭的死抖到易老夫人面前,一切就功虧一簣了,所以纔不得不——”
“這些解釋,你不必說給我聽。”彭修嫌惡的又再將她一把推開。
孫氏被他眼中戾氣震住,雖然心急如焚,卻猶豫着再不敢近他的身,只就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胸口起伏不住的喘息。
鄭媽媽急的老淚縱橫,一邊給孫氏撫着胸口順氣,一邊對彭修道,“少爺,夫人這也是爲着侯府的聲譽着想,您就擔待着,體諒她一二吧。”
“難道我還不夠體諒嗎?”彭修反問,看着鄭媽媽的目光森寒如刀。
當初就是這個老刁奴下的手,親手溺斃了他的兒子。
孫氏的命令,還有隱在幕後的蕭氏和易明真——
可是這些人,他一個也沒有動,卻並不代表着他會忘記。
他將易明瀾作爲一塊墊腳石捨棄,那總歸是他心甘情願的,但是這些人,合謀害死了他的兒子,卻是將他的尊嚴顛覆踩在了腳下。
他不能容,也不能忍,更不會這樣被人玩弄於鼓掌。
鄭媽媽被他看的渾身一抖,頓時啞然,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事情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孫氏頭腦發熱,捶着胸口不住的喘氣,“怪只怪當初咱們彭家人的腰板兒不夠硬氣,你不能把這筆賬都算在我的頭上吧?”
“母親忘了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麼嗎?”彭修眉尾一挑,不動聲色的擡頭看過去,脣角若有似無的一點笑容帶着淡淡的譏誚。
孫氏被他這個表情噎了一下,張了張嘴又把話茬嚥下,只覺得胸口裡一直頂着的那口氣似乎積壓的更重了,隱隱發疼。
“當初是你當着我的面保證,只要阿瀾一死而不會傷及浩兒的一絲一毫!”彭修見她心虛,不由的目色一寒,反而往前逼近一步。
孫氏下意識的後退,解釋道,“我也不想的,都是蕭氏和易明真那個兩個賤人逼我的,浩兒也是我的孫兒,平白無故我怎麼會對他下這樣的狠手?你要惦記着殺子之仇,冤有頭債有主,也該回御庭居去找那個小賤人償命!”
對於浩心,當初她也的確是沒有放在心上,想着彭修正值盛年,也不會指望那麼個庶出的延續香菸。
“誰欠了我的都要還清,她自然也不能例外。”彭修止了步子,玩味的一扯嘴角,“你以爲這三年我放任她在後院作威作福是爲了什麼?她欠下的人命債,又豈止浩兒一樁?我倒要看看她還能撐到幾時!”
這三年,彭修後院的規模一直在不斷的擴大,也不是沒人傳出好消息了,但是無一例外,孩子全都沒能順利的生下來。
偶爾想起易明瀾死前聲聲泣血的詛咒之聲,孫氏就肝膽發寒,此時再聽了彭修的話,更如醍醐灌頂般,被一聲驚雷劈的神智渙散,四分五裂。
後院裡那一次次一樁樁的意外,都是易明真下的手?
之前孫氏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因爲沒有拿到真憑實據,所以未有妄加揣測罷了。
“你是說——”孫氏震了震,一個箭步上前用力的扣住彭修的手臂,咬牙切齒道,“怪不得!怪不得!當初她連浩兒都容不下,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都是她在背後搞鬼!”
孫氏眼中怒火熊熊而起,說着卻又是一個機靈自己醒過來,呸了彭修一口,怒罵道,“你明知道那個蛇蠍毒婦沒安好心,你爲什麼不管?若是彭家因爲她而後繼無人,香火斷絕,我看你將來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彭家的列祖列宗!”
“誰說我沒有爲彭家後續香火了?”彭修毫無愧色的面對她的質問。
是啊,他該做的都做了。
Wωω★ттkan★¢ ○
從浩心到,後院那些沒能有幸降生的孩子——
至於一個也沒能活下來,歸根結底卻是自己這個當家主母的責任了。
又被他暗諷了一回,孫氏臉上憋得通後,面對自己兒子那張冷漠的臉孔,彷彿不認識他一般撕扯着他的衣服哭喊出聲,“即使我當初一念之差做了那件錯事,就因爲你沒了一個兒子,就要讓我們彭家絕後嗎?你這是要我的命嗎?”
“你是我母親,你不仁,我卻不能不義,做兒子的,我總會好好供養着你,不叫你白白生養我一場。”彭修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撫,緊跟着卻是話鋒一轉,突然笑了出來,“不過回頭等你百年之後與父親在九泉之下相見就可以這樣告訴他,不是我不肯給彭家後續香菸,而是彭家的血脈,他的長孫,被你親手溺殺了。”
孫氏如遭雷擊,腳下一個趔趄,癱軟在地。
彭修居高臨下嘲弄的看着她,“所以從今以後,不要再拿什麼傳宗接代的話來跟我講道理,將來要怎麼對彭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自己想辦法吧。”
說完就扔下孫氏不管,轉身一撩袍角推門走了出去。
孫氏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忍不住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鄭媽媽跺着腳急忙過去關了門,然後纔過來扶她起來,一邊安慰道,“夫人您別這樣,少爺這是一時的氣話,回頭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
孫氏哭的渾身癱軟靠在鄭媽媽的肩上被扶着進了內室,鄭媽媽轉身要去給她鋪牀,她突然反手一把抓住鄭媽媽手,目光惶恐道,“珮如,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夫人瞎說什麼呢?”鄭媽媽臉色一沉,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您是今天氣的狠了,奴婢先服侍您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沒事了。”
“不是的!”孫氏慌亂的搖頭,死死的握住她手不放,目光鬼祟的四下裡瞟着,急切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易家那個丫頭死前說的話?這幾年後院連連出事,我心裡就一直在犯嘀咕,她說要詛咒我們彭家斷子絕孫,不得好死的!”
因爲當初親手溺殺了浩心,鄭嬤嬤這幾年也是做賊心虛難以安枕,不時的就會想起當初易明瀾一臉鮮血恨恨瞪着她的那雙眼睛。
鄭嬤嬤聞言,一個機靈,腦門上就跟着冒出細密的汗珠來。
“夫人,那不過是瀾姨娘臨死前撂下的幾句狠話,不當真的。”幹吞了口唾沫,鄭嬤嬤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的發顫,勉強道,“她要真有什麼神通,當初也就不會是那麼個下場了,夫人您別自己嚇自己了。”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邪門啊!”孫氏還是惶惶不安,說着又捶胸頓足的落下淚來,“修兒那孩子怎麼會成了這樣?竟然說出這些戳心窩子的話!你聽見了,他當真是因爲那個女人瘋魔了不成?難道真是報應嗎?因爲我害了浩兒的性命,所以就要我的兒子幫着她達成誓言,攪的我們彭家家務寧日,斷子絕孫嗎?是——一定是的,一定——”
“夫人,夫人你冷靜點。”鄭媽媽強作鎮定的大聲打斷她的話,“夫人您這是記掛着小少爺才心緒不寧的,不如改日就重新請人給他超度一下,讓他安安心心的走了,沒準少爺心裡的怨氣也就跟着消了。”
“對對對,回頭你去安排,多請幾個有道行的法師設壇給浩兒超度。”孫氏胡亂點着頭。
鄭媽媽服侍她躺下,剛要給她拉被子,她又猛地彈坐起來再次一把拽住鄭媽媽的手道,“不行,我還是覺得心裡不安生,明日你陪我去廣月庵燒柱香驅驅邪吧。”
“也好,都說廣月庵的香火靈驗,明日一早奴婢就陪夫人過去。”鄭媽媽點頭應下。
孫氏聽了,這才稍稍安心,重新又躺下。
“這燭火今晚就不熄了,奴婢給您留下。”鄭媽媽給她掖好被角,擡手指了指放在旁邊桌上的蠟燭。
“嗯!”孫氏心不在焉的應着,心情慢慢平復,神色卻越發的凝重起來道,“御庭居那邊給我多安排幾個妥實的人盯着,還有易家八丫頭那裡——”
“奴婢明白!”鄭媽媽未等她說完就急忙應下,想着又有幾分狐疑道,“之前的事兒,奴婢倒是不曾留意,可是對八小姐這一胎,奴婢怎麼覺得少夫人也極爲看重,倒不像是打了什麼主意的樣子。”
“修兒的話不會錯的,你用心盯着就是。”孫氏不以爲然的擺擺手,然後就煩躁的閉上眼,擺出一副拒絕交談的表情。
鄭媽媽不敢再打擾她,轉身端着另一隻燭臺走到了外間的榻上陪着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