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東宮大皇子的寢殿,走的仍舊是上次的路,只是這回的趙拓沒了心中那股憤憤不平,反而多了些不安。
趙拓的父親早些年過世了,他一直是由母親一人辛苦帶大的。
因着爲了他學醫進太醫院,母親日夜操勞,如今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年輕的時候,爲了自己一時的意氣,若是他此番真的遭逢不測,那母親往後能指望誰呢?
心中惶恐難安之時,內監已經領着他到了寢殿的外頭。
日色仍是晴好,但今日寢殿的門是關着的。
內監通傳了一聲,裡頭卻是無人答話,這時纔有一個在旁灑掃的內侍走到兩人面前說話。
“方纔來人通傳,說是九殿下來了。九殿下知會了一聲便去西邊的園子裡頭閒逛去了,大殿下不放心,便也過去了,若是太醫要看診,可自去園子裡尋…”
內侍看了看趙拓,接着又道:“若是太醫手上沒有旁的事,又不着急的話,也可以去偏殿候着,大殿下應不多時便會回來。”
等在偏殿誰知道要等多久,趙拓便道:“無妨,我自去西邊園子尋殿下便是。”
內侍點點頭,行了個隨禮便退下了。
內監自然是希望趙拓就在偏殿候着,如此,偏殿就在左近,他只需要再領着趙拓走一段路便好,現下卻是又要領着他去西邊園子了。
“趙太醫…”內監諂媚笑着開口:“西邊的園子到底也不小,若是過去尋大殿下,說不準雜家領着太醫去的路上,大殿下便回來了,若是恰好錯過了,豈不是白跑一趟?”
趙拓掃了一眼將走未走的內監:“不勞公公了,我自去便好。”
得了令領人進來,也不好半途自己撒手不管,但陪着趙拓去西邊園子中尋一圈又實在麻煩,內監一時沒應承,似是還想開口再勸說趙拓一番。
不等內監開口,趙拓朝着身側的內監微微屈了屈身子,一甩袖子自己便徑自朝着西邊去了。
“趙太醫!”內監反應過來,忙跟在趙拓身後跑了兩步,又叫了一嗓子,卻是見趙拓頭也不回,便停了步子。
蘇鈺素來待人寬厚,即便是他沒有領着趙拓過去,想來蘇鈺也不會過於苛責的。
這樣一想,內監心安理得地停在了原地,只看着趙拓踏上了往西邊去的宮道。
這是趙拓第二次來東宮裡頭,他自然是不認得路的,但是東南西北他還是分得清的,便只朝着西邊一直走。
不僅是寢殿,整個東宮亦是沒有半分奢靡氣息,就連園子裡頭的花草樹木,也是尋常人家能見到的,不是什麼名貴品種。
若是說有什麼出彩的,便是園子裡頭這些草木分外別緻,一看便知曉是精心打理過的。
“大哥,你的病可好些了?”
趙拓走了一陣,忽而模糊聽見有人說話,似是一個少年的聲音,循着聲音的大致方向尋了過去,隱身在叢木後的趙拓便見不遠處的小園中,精雕細琢的石桌邊坐着兩個人。
自然有一人是蘇鈺。
蘇鈺今日仍和上次一樣,頭上束髮的還是那頂簡約的鑲銀玉冠,只是他今日穿的衣裳不似之前富麗堂皇,卻是一身水青色長袍。
儘管離得遠,長袍上用暗線勾紋的仙鶴卻是栩栩如生,趙拓一眼便能看見。
今日的蘇鈺仍舊是月眉星目,抿嘴笑着的模樣與上次並無不同,唯一變化的,大概是病情好轉,他臉上不似之前那般蒼白,便顯得他的眉目之間隱隱添了幾分英氣。
許是日頭不錯,蘇鈺的臉頰兩側微微泛紅,本就如雕似刻的五官便因此面若桃花,生生變得嫵媚起來。
趙拓將目光轉向石桌邊的另一個少年。
蘇鈺身側的這個少年與蘇鈺長得有幾分肖似,只看他身上華貴的衣袍,趙拓便猜到他應也是一位皇子。
方纔內侍說的九殿下,便應當是他了。
儘管兩人都是坐着,這位九殿下還是看得出來比蘇鈺矮了一個頭,雖是個子矮些,但他面若冠玉,尤其是那一雙桃花眼,靈動又犀利,內裡的鋒芒和傲然,幾乎可以媲美及冠的成年男子。
蘇鈺與這位九殿下一比,着實是溫和近人。
趙拓看着蘇鈺搖了搖頭,他笑着開口,趙拓便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上次的事你可千萬別在父皇面前說漏了嘴,不然的話,之前你落水的事我便也一併告訴父皇,看他怎麼罰你。”
落水?趙拓想起來之前蘇鈺受寒是因爲落了水,可怎麼聽蘇鈺的意思,卻是九殿下落水了。
“說起來大哥,你的傷不要緊吧?”
傷?趙拓更是疑惑了,不就是落水,怎麼還有傷了?
“不過是在水裡的石頭上磕碰了一下罷了,不打緊的。”
蘇鈺笑道,隨即又端正了神色:“蘇九,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能不能不要再成日只知招貓逗狗的到處惹禍?你自知不會水還專門跑去水邊玩,上次要不是我救你,我看你的屁股非被父皇揍開花不可。”
“大哥~”九殿下略有些稚嫩的聲音裡頭裹挾着一點頑劣:“反正以後家國大事有大哥你來操心,我將來不過是個閒散王爺,只顧着吃喝玩樂便好,如今又何必用功呢?”
蘇鈺瞪了自己這位不聽話的九弟一眼:“你啊你,若只是玩樂便罷了,可我怎麼聽越休說,你讓奚竹跑去龔太醫家裡頭放火去了?”
“越、越休?!”少年瞪大了眼睛:“這個傢伙,嘴上沒點把門的!”
“越休奉我的命行事,得虧他告訴我了,不然我怎麼知道你還去幹了這樣的好事?”
偷聽的趙拓着意看了蘇鈺一眼,他分明還是平和的神情,可是他的話語中卻突然多了幾分與他平素性子不符的堅定和嚴厲。
此時的蘇鈺身上,這纔有了一點皇族長子的威嚴,不過他端的不是長子的氣派,而是兄長管教幼弟的嚴慈相濟。
這一點着實是讓趙拓有些吃驚的,這個看起來有點男身女相的皇長子,平素說話溫聲細語,此時此刻竟能有這樣一份震懾旁人的篤定,就連一同坐着,一直昂首嬉笑的九殿下,此刻也是低了頭。
龔太醫就是在趙拓之前爲蘇鈺看診的那位太醫,這九殿下就因爲兄長的藥太苦,就跑去人家家裡放火?
真不愧是兄弟,一個比一個狠!
“大哥…”低着頭的少年微微有些疑惑:“你真的就這樣放過他嗎?他可是在你的藥裡頭下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