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落說了那些奇怪的話之後,漸漸又恢復了正常。
芙蘭每每想到,總懷疑那日見到的那個多愁善感的沈落,只是幻覺,思來想去也沒個結果,心中也便忽視掉了。
太常寺卿的案子並沒有結束,不僅沒有結果,反而衍生出了旁的許多流言。
沈落這一日換了便裝,與芙蘭去襄來樓吃炭燒鴨,路過茶水鋪子,便聽得鋪子中有人在議論酈家的事情。
心中一動,沈落從袖中抖出幾錠碎銀子,扔在了茶水鋪子的桌上,叫店家上了一壺好茶,又不動聲色地坐在了說話那桌人的近旁。
“這酈家真是不厚道啊,這麼大的官,竟去搶人家的女兒!他們也不差那點銀子啊!”
“你知道什麼,我倒聽說是那養女貪慕榮華,自己跟着酈大人來皇城的。”
“她若是自己跟着來的,怎的那對可憐老夫婦還要千辛萬苦從允州來尋她?”
“你懂什麼,誰的孩子不是孃親身上的一塊肉?那老夫婦年紀大了,如今想認回女兒,有個人養老送終,那姑娘竟是死活不肯!”
“哎,真是絕情,爲了攀附權勢,竟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認了……”
……
店家將備好的茶水送了過來,可桌邊早已沒了客人的蹤影,店家撓撓頭,又提着茶壺進茶棚裡去了。
襄來樓。
沈落今日女扮男裝,束腰的長衫雖樣式普通,卻襯得她身材修長,加之她面容精緻,一雙眼睛清冽澄澈,手拿摺扇翻手把玩間,只叫了樓中的姑娘們看傻了眼。
上樓右轉,拐進了一間廂房,身後姑娘們打量的目光仍舊是戀戀不捨,顧臨晏開門迎了人進來,隔着雕花圍欄瞥了一眼樓下的人,雙目含笑。
“師姐實在撩人,這通身的氣派,好似天上仙君下凡,看得那些姑娘們一個個的都快流口水了。”
沈落白了顧臨晏一眼:“你何嘗不是翩翩公子?只要你這張嘴什麼時候消停了,必定也能引得美人一見傾心。”
芙蘭也是穿着男裝跟在沈落身後,聽見沈落的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引得顧臨晏看向她。
“芙蘭你笑什麼?你呢,比起師姐還是差了點,同樣是纖瘦身形,師姐看着便是一身的貴氣風雅,你嘛……”
芙蘭不再笑,忙追問道:“我怎麼了?”
顧臨晏笑起來,一雙眸子晶亮:“你嘛,就像沒發育好的黃口小兒……”
“顧公子,你!”
芙蘭氣得一時說不出來話,只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給顧臨晏一拳。
顧臨晏是習武之人,這點花拳繡腿自然是難傷他分毫,他也不還手,只是順勢一個閃身,躲到了沈落的身後,伏在沈落肩頭告狀。
“師姐你看,你的小侍女竟然想打我!”
沈落無奈搖了搖頭,不理會顧臨晏的求告,一個轉身從顧臨晏的身前離開,走到了桌邊坐下。
“陳培元的事查的如何?”
聽到沈落直入主題,顧臨晏也不再嬉鬧,端正了神色,語氣卻仍是玩世不恭:“這點小事早就查好了。”
顧臨晏坐到了沈落的對面,拿起茶壺往沈落面前的茶盞中倒了一杯茶,這才道:“陳培元是真的生了病,躺在牀上爬都爬不起來,倒不是流言所說的推脫不審。”
沈落端起桌上的茶呡了一口:“他是什麼時候病的?”
“確切的時間就是在那對老夫婦到京兆尹府告狀的前一日,倒是很湊巧,似乎病的早有預謀。”
目光定格在剛放下的杯盞上,沈落的腦子中閃過蘇執的臉。
按照蘇執所說的,這個刑部尚書陳培元爲官多年,確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如果不是他自己要病的,那便是別人要他病,故意不讓他審理這個案子。
“師姐,那個陳培元如今還病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落瞟了顧臨晏一眼,嘴角勾了一抹淺笑:“你既然查過了,我何必再去?”
顧臨晏坐直身子,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神情:“每次我辦事你都不放心,我不信這次你就放心了。”
沈落將顧臨晏上下打量了一番,眸中浮起澄亮笑意,顧臨晏看見她這樣笑,心跳竟不自主地快了幾分,挪不開眼睛,只愣愣看着沈落,又愣愣說了一句:“仙子在朝我笑了……”
顧臨晏還愣着,額上忽然被沈落拿着摺扇敲了一下,緊接着便是她清冷的聲音:“一會兒仙君一會兒仙子,你在說師姐我不男不女嗎?”
聞言,顧臨晏笑得眯起眼,仰臉前傾了身子,湊得離沈落近些:“我是在說師姐你美得男女莫辨。”
剛一說完,沈落還來不及再伸手給顧臨晏一扇子,芙蘭已經嘲諷道:“呵,這是夸人的話嗎?”
顧臨晏站起身,義正言辭:“那是當然,我是在誇師姐既有女子的嬌美,又有男子的氣魄,這可不就是男女莫辨嗎?”
還想再說兩句,顧臨晏只感覺耳朵上忽然一抹清涼,緊接着便是一陣疼痛,哀叫起來:“師姐師姐師姐!輕點輕點!!”
邊說着,顧臨晏的身子隨着沈落的手一寸寸挪動,只見他的耳朵泛了紅,沈落這才鬆開擰住顧臨晏耳朵的手。
“油嘴滑舌,再這般沒個正形兒,我定寫封信讓師父把你召回南戎去。”
沈落雖是鬆了手,顧臨晏仍是緊跟着她的步子,連連討好:“好師姐,我錯了,你可別趕我走!”
原也只是嚇唬的話,沈落便也沒再提,只是又數落了顧臨晏幾句,說他總也長不大,像個小孩子。
炭燒鴨不一會兒便也上了,等上菜的人下去了,沈落驗了毒,便和芙蘭一道開始用菜。
芙蘭埋頭吃了幾口,有些辣,擡手想要舀點銀耳湯喝,解解辣,一擡眼,卻是看見顧臨晏默然無語地看着沈落,一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中,此刻少了少年氣,卻多了幾分深邃。
他就那樣悄然看着專注用菜的沈落,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寶,可那眼神不是孩子看見了心愛之物的喜愛,而是某種更深,更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