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貴客,是當今皇帝楚坤。
尹樂早就從路陽處收到消息,說今夜楚坤會去快活樓。
自從快活樓的籌款宴之後,楚坤便一直想親自去探探快活樓的虛實。他知道龍尹樂也有參與整個籌款活動,所以,在傍晚出宮的時候,命身邊的首領太監去親自給龍尹樂傳旨,讓她到快活樓一見。
皇帝傳旨,尹樂自然不能推卻。至少,面子上是要過得去的。
此事她壓了下去,不讓楚曄知道。最近楚曄已經經常跟楚坤起爭執,她不想因爲她,讓他們兩人再鬧一場。
本來皇帝去青樓就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他還約了尹樂在青樓見面,被楚曄知道,他指不定要多生氣呢。
尹樂今夜穿了一件淺綠色繡蘭花長裙,外披了一件火紅色的狐皮大氅,更顯得肌膚勝雪。她出門的時候,親自餵了那蒼鷹吃肉才走,她爲蒼鷹取了一個她覺得很好聽的名字,叫“阿英”。當然,這個名字被漠巖等人笑了半天。
阿英對着尹樂的時候很乖順,但是除了尹樂之外,它敵意很深,誰靠近它都要揚起雙翅呈戰鬥的姿勢,虎視眈眈。
皇帝很早就來了,因爲他知道這裡一入夜,便有許多達官貴人前來消遣,其中肯定有皇公大臣,他不想被人認出來,所以寧可來早一些。
尹樂來到之後,路媽媽便直接領着她上房。
尹樂問道:“他來了很久?”
“約莫半個時辰了。”路媽媽道。
“來這麼久了?”尹樂一愣,“除了他還有誰?”
“就只有他和幾個內監侍衛。”路媽媽一邊走一邊道,眸光閃過一絲精光。路媽媽是個久經江湖的人,她的精明都掩飾在脂粉下。
路媽媽領着尹樂今日後園,踏上石橋,小石子路旁掛着八角風燈,照得小路明亮如晝。
穿過稀疏的玉蘭樹,便聽到悅耳的琴音響起,和着琴音響起的還有思思清雅婉轉的歌聲。
凌春閣門前,站立着幾個暗紅衣裳的內監,階梯下是幾個佩戴長劍的侍衛,在門前巡邏。見有人過來,凝神警備地看過來。路媽媽連忙笑着道:“爺,是五奶奶來了!”
侍衛這放下摁在劍身上的手,微微躬身,道:“五奶奶,主子已經恭候多時了!”
尹樂推門進去,屋子裡燃着炭盤,暖和如春。她裹挾冷風而入,燭臺上的燭光被冷風一吹,明明滅滅幾下,最後穩住了火光。
一個身穿白色金絲繡龍紋錦袍子的年輕男子坐在雅座上,他頭簪金冠,面如冠玉,丰神俊朗,霸氣又不失俊朗,看到她的時候,眸光明顯一亮,嘴脣便含了一抹淺淺淡淡地微笑,他伸伸手,招呼道:“過來坐!”
“參見公子!”他既是微服私訪,那自然不必行叩拜大禮,正合尹樂意。
“不必拘禮了,你還是叫我楚坤吧。”想起在山中,她亦是這樣稱呼他的,那段日子雖然十分艱險,但是如今回想起來,反而覺得趣味十足。加上他不知道思思是尹樂的人,不想暴露了身份,遂在自稱上也用了“我”字。
“這,不合禮數吧!”尹樂裝模作樣地道,順勢就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
思思的雙手撥弄琴絃,已經從高歌便成低哼,音調依舊美妙,讓人如沐春風。
楚坤含笑道:“禮數因人而異,我覺得和你已經是患難之交,不必在乎那些虛禮。”
有丫頭來爲兩人倒酒,酒是暖過的,握在手中也覺得溫暖不已,尹樂慢慢地飲了一口,酒香撲鼻,入口綿長細膩,竟是陳年桂花酒。
“喜歡嗎?”楚坤含着一絲柔和的笑意瞧着尹樂。
“還行!”這是她的主場,他問她的酒好不好喝,自然是要說好喝的。
楚坤笑道:“你喜歡就好,我還怕你不喜歡呢。”
尹樂放下杯子,擡頭瞧着楚坤,道:“不如,公子單刀直入吧,今晚公子找我過來,所爲何事?”
門外的北風從窗櫺吹進來,揚起重重帷幕,軟綃輕輕拂過雲石地面,發出瑟瑟之聲。燈光投射在地上,有昏黃迷離的色彩,楚坤瞧着地上斑駁的光線,神情也有些迷離了起來,他輕問道:“你跟楚曄,到底是什麼關係?”
尹樂微怔,“你大費周章地找我過來,就是問我跟攝政王的關係?”怎麼現在皇帝這份工作這麼輕鬆嗎?竟然有閒暇出來問一個民女這樣無聊又無趣的問題?
楚坤嘴角含笑,神情卻依舊迷茫,道:“不,朕......我今夜找你,確是有要事相詢。”
“公子何不直入正題?”尹樂卻沒了心情,簡單直接地問道。
楚坤收斂神情,凝眸而視,道:“有些事情,我希望不是強迫你,所以我先來問過你意願,你是否願意入宮?”
舊事重提了。
尹樂蹙眉道:“公子這個問題,以前我就給過答案,我是劉家的媳婦,是隆興的東家,天下皆知。以公子的身份,應當自重,莫要損人又傷了自己的名聲。”
楚坤搖搖頭,“我如今不在乎!”
尹樂又是一愣,不知道他意思裡的不在乎指的是什麼。他是說他已經有十足的把握應付流言蜚語還是不在乎外人指着他的脊樑骨說他勾引民婦?
尹樂搖搖頭,“民婦愚鈍,請公子明示!”她點醒着自己的身份,用以提醒他。
楚坤意味深長地道:“昔日玉淑太妃曾經是明王的王妃,後來先帝讓她假死,兩年後用另一個身份入宮,此事天下皆知,誰敢妄言?”
尹樂臉色漸漸嚴肅了起來,什麼玉淑太妃的事情她沒有聽說過,她臉色清冷地道:“我不是玉淑太妃,公子也不是先帝,如今局勢也不一樣,再說,玉淑太妃興許是心儀先帝,而我,心中只有我所愛的人。”
楚坤便沒有說話,喝了幾杯酒,臉色便如殘陽滴血一般的嫣紅了起來,只是這紅看在尹樂眼裡,卻有幾分慘烈。
良久,他才緩緩地開口,語氣卻已經森冷了許多,“你說你所愛之人,並非說你的夫君,你何嘗不是對你的夫君藏有二心?龍尹樂,朕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你,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
此話聽在尹樂耳中,已經有幾分威脅的意味了。
她端起一杯桂花酒,瓷白描畫着蘭花的酒杯外有冰冷的觸感,酒已經涼了,再飲已經沒了那份溫熱的感覺。她復把杯子放下,一字一頓地道:“悉隨尊便!”
說罷,便起身離席,拂袖而去。
遠遠,傳來楚坤震怒砸了桌子的聲音,琴聲歌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