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乘轎行了段路,又由宮人領着來到那日去過的古樸大殿。
先帝在世時與皇后何氏伉儷情深。後宮雖有其他妃子,但先帝卻幾近獨寵何氏,以致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何氏孕育的一子一女。
先帝病逝後,穆元夜登基,何氏爲太后,宮中也只有穆元溪一位小公主。
何氏在先帝病逝後便搬來了這處僻靜宮殿,不願觸景傷情。何氏喜靜,不過今日的大殿卻是不似往日沉靜,而是充滿着鮮活的歡聲。
院中,安寧見着一個舞劍的嬌俏小姑娘,雖也着素衣,卻滿溢着蓋不住的光彩活力。安寧貓瞳睜地大大的,好奇興奮地望着舞劍的姑娘。
舞劍的正是穆元溪。一舞作罷,何氏拉過穆元惜擦去她額上汗珠,邊笑點着呆愣的安寧道:“安寧喜歡嗎?”
安寧用力點頭,望着穆元溪的眼裡滿是歡喜。
“那以後安寧同元溪一同上學堂、學舞劍可好?”何氏循循善誘。穆元溪對這個望着她滿是崇拜,生得玉雪玲瓏的小姑娘也很有好感。
不待安寧回答,穆元溪徑直過來牽住安寧的手向院外跑去,遠遠落下句:“母后,我帶她去。”
一衆宮人慌忙跟上。
安寧被風風火火的小公主拉地跌撞,卻仍是歡喜地問:“你是何人?”
穆元溪稍長安寧兩歲,見安寧險些摔倒,吐吐舌頭道:“我叫穆元溪。”
“嗯,元溪姐姐!”安寧軟軟乖乖地喚人。
身後宮人大驚,小棗想叫住自家小姐,但穆元溪已經笑嘻嘻道:“沒錯,你以後就這般喚我。”
穆元溪的笑容爽朗真摯,平白就讓安寧心生歡喜,安寧又喚了聲。
很快便到了皇子公主們的學堂。
兩人還未進屋便當先一本書冊飛出砸在門前,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怒喝:“滾出去!”
“皇兄。”穆元溪站在門前將腳邊的書冊撿起。
安寧拽住穆元溪的衣袖,好奇探進去一個腦袋,環顧一圈,意外瞧見了一個人。
宋曄懶懶倚在桌前,望着眼前暴怒的華服少年,眉眼間有很明顯的不耐。此時似是察覺到了安寧的視線,轉過頭來衝安寧意味不明地挑眉。
安寧飛快縮回腦袋,卻被穆元溪揪住了耳朵。
“小丫頭,看見那個人了嗎,以後離他遠遠的。”穆元溪示意宋曄。
安寧深以爲然的點點頭。
屋內的氣氛卻遠沒有那麼友好,穆元夜暴躁地喚小太監進來拉宋曄去打板子。
宋曄不動如山,只冷冷瞥着那些小太監,神色陰狠,小太監們都要哭了。
穆元溪饒有興致地瞧着,不時拉着安寧講解幾句兩人之間的恩怨。
“你們都在做什麼?”溫潤疏離的嗓音傳來,聲音不大,卻讓屋內亂糟糟的一團都靜了下來。小太監們見着救星般退開。
瞅熱鬧的安寧嚇得一抖,心虛想把腦袋縮回來。然已有微涼的布料擦過臉側,穆桓緩步踱進屋內,身後跟着授課先生。
穆元溪飛快拉着安寧進屋。
安寧還沉浸在穆桓走過時投給她的涼涼視線裡,她真的沒有做壞事,兄長會信嗎?
學堂內學生只有四人,此時除了安寧都找了位置坐下,只有安寧還傻愣在原地。
背脊挺直穆元夜瞥了安寧一眼,頗爲不解皇叔怎麼會喜歡這個瞧着呆呆的小姑娘。可是傳言有誤?
“咳,去坐下吧。”老先生輕咳一聲提醒安寧,隨手指了處位置。
安寧擡首便撞進了穆桓黑沉沉的眸裡,一時也沒注意,徑直朝先生指的位置坐下。
穆桓眉頭輕皺又很快鬆開。
因穆桓在此,雖只是在桌案後批閱奏摺,學堂裡也十分安靜,一時只有先生講課的聲音。
安寧翻着書頁,只覺得先生的聲音離得越來越遠,腦袋不自覺往下垂,險些嗑在桌上。安寧迷濛地擡首瞅了一圈,最後悄悄閉上眼。
無人瞧見的角度穆桓執筆的手微頓,望了眼兀自睡得雙頰粉嫩的安寧,似勾脣笑了。
先生講課語速緩慢,內容又較爲晦澀,很快不僅是安寧,穆元溪也一點一點腦袋打起瞌睡。
“啊——”
一聲驚叫,穆元溪猛地嚇醒。就見安寧臉通紅的站在桌旁,手不住往身後衣領抓去,又害怕縮回來,眼裡漾出了淚。
安寧睡夢中覺得脖頸處很癢,夢裡便去抓,然半睡半醒見睜眼卻是瞧見白皙的指尖不和諧的很長一條青色在蠕動。
安寧驚呼扔掉手中青蟲,後脖頸處癢癢的,手中、背上似都有蟲子在爬動的觸感。
先生沉了臉色正想教訓打瞌睡還鬧出大動靜的安寧,卻見安寧無措極了,貓瞳漾着淚轉了一圈,就噠噠噠朝一旁隔着幾張桌案的穆桓跑去。
最不可思議的是,一直低頭批閱奏書的穆桓竟在安寧跑來的時候正好放下筆,隔着書案接住安寧,把安寧抱到懷裡。
穆桓眉眼微凝,掃過坐在安寧位置後的宋曄,眼神凌厲,顯然一直注意着安寧,清楚瞧見了剛剛一幕。
“兄長,癢,好癢。”安寧在穆桓懷裡一個勁兒的挪動,拉着穆桓的手往衣領處塞。
安寧脖頸處的肌膚已經便得粉紅,起了一個個小疙瘩。
穆桓抱起安寧,大步向外走去,冷聲道:“老先生,安寧本王先帶走了。”
“宋曄去屋外跪着。”路過宋曄,穆桓腳步不停,聲音愈發冷。
安寧癢得不停伸手去撓脖頸,抓過青蟲的手也紅彤彤的,指甲去扣掌心,卻被穆桓牢牢握住。
宋曄顯然也未想到安寧對青蟲的反應會這般大,眼裡有懊惱一閃而過,聽了穆桓的話神色又便得狠戾。
“不跪?好。”穆桓語氣很沉,瞥過宋曄的眼神似空無一物,抱着安寧步伐愈發快。
屋內被先生留下的穆元夜默,看來傳言無誤。穆元溪則滿是焦急,她是真喜這個新識得的小姑娘,但被先生攔着無法跟上去,只能瞪着宋曄表達怒意。
……
穆桓徑直抱着安寧到了太醫署,才懊惱想起是可以喚太醫的。
安寧癢得不行,一個勁掙扎:“兄長讓我撓撓,癢…兄長…壞。”
穆桓抿脣徑自入了太醫署,抱着安寧道:“快來人。”
衆院士大驚,被穆桓駭人的神色嚇到,顧不得打量被穆桓護着的安寧就有人上前診治。
一把年紀的王太醫仔細把過安寧的脈,又瞧了紅腫處,鬆了口氣,才覺被嚇出了一頭冷汗。穆桓氣勢駭人,王太醫真以爲穆桓抱着的人是要救不過來了。
王太醫很快拿來藥膏,在抹了藥膏後,紅腫處陣陣發涼,舒服極了。安寧終於不再胡亂掙扎,乖乖地縮在穆桓懷裡。
穆桓下頜緊繃,神色尤帶幾分焦躁。安寧摸摸穆桓緊繃的臉,頭在穆桓脖頸處撒嬌般地蹭着。
“兄長,你不要擔心,暖暖不難受了。”
柔軟的發擦過脖頸癢癢的,穆桓垂眸,許久才應聲,在安寧軟軟的蹭碰下放鬆緊繃着的身體。
穆桓知曉不會有什麼大事,卻仍是不可抑制的焦急,只因懷中的小姑娘是比他的心還要柔軟的存在。
……
那日過後,安寧便再未在入宮,也不曉得穆桓最後是怎麼處置的宋曄。
穆元夜、穆元溪均年長於安寧,先生所教習的內容適合他們,對安寧卻是太過晦澀難懂。且穆桓若不願安寧入宮做伴讀,當今天下也無人能強求。
安寧自手上紅腫消了後,每日便都由穆桓教着習字、讀書。每當安寧習字時,穆桓便在旁處理公務,安寧偷不得懶,又覺無趣。
然穆桓實在是太忙了,安寧習字時他在批閱奏摺,安寧用膳時也常在處理公務,安寧晚間準備歇息時,啓須院仍是燈火通明。清晨安寧睡醒時,穆桓卻早已去上朝。
穆桓幾乎所有空閒時間都用來教導安寧課業,眼底的青黑一直未曾消過,安寧便不忍心鬧穆桓陪她玩了。
初雪降臨時,安寧在小棗的幫助下堆了第一個雪人,是個手中執筆的耷拉着腦袋的雪人。
穆桓下朝時見着這個雪人竟奇異懂了安寧的怨念,沉吟少許對九御吩咐道:“後日邀請些孩子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