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這一喊,引起了不少人注意。韓三娘是其一,李白虎也是其一。他們之前各自加入了戰團,但是他們也不時留意陸離與沐三白的情況。這兩個人,韓三娘是在看着,沐三白幾時能勝,然後再來與她一道將瀝血泉趕盡殺絕。
而李白虎則是留意着陸離到底能抵擋到沐三白幾時。一旦沐三白騰出手來,他們就必須撤了。否則,他們瀝血泉這一役,不僅半點好處都賺不到,甚至還要賠個底朝天。
在兩人的心中,似乎都把沐三白戰勝陸離當成了一個定局。他們所在意的,都只是沐三白到底要花多少時間來收拾陸離。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陸離會戰勝沐三白。
這種事情,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
所以,當他們看到沐三白使出百步飛劍,而陸離卻是大喊着殺向沐三白,他們都有點轉不過彎來。
韓三娘是瞭解沐三白的,當然,她也很瞭解那名傳江湖的那一式百步飛劍。這個江湖,能有如此驚豔的招式,也算是一大幸事。
可是,韓三娘不是那種只顧着一味模仿沐三白的江湖人。她深刻地知道這一招背後所蘊含的意義。
百步飛劍,看似瀟灑至極,但是確實最後孤注一擲之舉。一個劍客手中有劍,纔是他最爲強大的時候。一把劍便是一個劍客最大的仰仗。等到他連手中最大的仰仗都要化作攻擊的時候,那他所遇到的情況,絕對是處於下風的危急時刻。
只是,沐三白對陸離。沐三白落於下風,需要用百步飛劍這樣的招式去拼命一搏?這可能嗎?
“這不可能!”韓三娘不敢相信,但是眼前這一幕,由不得她不相信。
離劍已經徹底轉化爲了一把火劍。它在飛,如同離弦之箭。哪怕憑韓三孃的眼界,也只能捕捉到那一絲絲的軌跡。這可是沐三白的全力一擊啊!
韓三娘逼退眼前的對手,專心看向陸離。他要如何抵擋?
陸離的動作,回答了韓三孃的疑問。
離劍的速度,陸離也無法準確捕捉。或者說,哪怕他有機先去預判離劍的軌跡,他也無法抵擋。因爲離劍的威力,超出了機先所能夠預料的範圍。
換句話來說,那就是陸離根本想象不到這一劍會有怎麼樣的威力!
這種感覺,陸離並不陌生,他兩次面對開天一劍,他都生出了這樣的感覺。明明能夠預料到這一招是向着自己而來,但是卻偏偏無法生出抵擋的心思。因爲他知道,他擋不住。
可是擋不住又如何?這已經是生死之局。
陸離的黑白潛龍已經消散,化作了黑白二炁。這就意味着他經過的那些艱難困苦都成爲了白費功夫。潛龍訣最根本的潛龍消失了,他的武功註定會後退。經此一役,他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復。當然,也有可能再也無法恢復。
陸離奮起,此時再不拼命,更待何時?
管他十步飛劍,還是百步飛劍,他通通接下!
陸離閉目,舉刀向前。
機先一式,擴展到最大。
在他的感知之中,哪有什麼離劍,有的只是一道電閃雷鳴!如同天神之雷,懲滅之雷!
此雷是仙人一劍,仙乃劍仙。
凡人怎敢撼天威?
但舉刀相迎者,乃是刀聖。超凡入聖之人,又何曾懼怕天威?
一刀往聖矣!
黑白二炁大漲,將陸離的臉龐印成了黑白二色。釋刀刀刃的純黑,也因爲炁息的存在,染成了斑駁。只是黑白二色的單純,卻硬是感覺到了色彩斑斕,光怪陸離。
陸離將自己融入這一刀之中。就像當初柳扶風最後所做的一樣。
一刀生,一刀死。只此一刀。
離劍瞬息而至,紅芒大漲。釋刀高舉而起,黑白相聞。
這世間,似乎便只剩下了這兩道光芒。
沐三白站在原地,看着離劍而去的方向。他不知道這一劍,到底會如何。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只在當年他用這招對付柳扶風的時候出現過。現在的沐三白,他根本不想回想起這樣的感覺。
往事在目。
這個老人,忽然露出了一絲深深的疲倦。
此一劍,結局會如何?
離劍終究與釋刀狠狠(碰)撞在了一起。罡氣炸裂,離火騰起了一個誇張的高度。這一團火,像是朔夜草原之上,荒火教傳說之中的焚天荒火。天上地下,世間最猛烈的一把火。
離火正在蔓延,它將黑白二炁狠狠撐開。湮滅是吧?只要我的罡氣夠強,那麼在你湮滅罡氣之前,我便足以將你擊殺。沐三白抱着這樣的想法,將全身罡氣孤注一擲地用百步飛劍擊出。
沐三白緊張地看着光華之中的離劍,勝負便在此一舉了。
天下第一都無法掌控的對決,陸離其實已經擁有足夠吹噓的資本。可那還不夠!遠遠不夠!
“喝啊!”陸離於萬千離火之中,一聲怒吼。
釋刀向前狠狠劈下,向着離劍狠狠劈下!
陸離這一刀,卻彷彿徹底點燃了離火。離火燃燒着,再次洶涌而起。它想要把陸離也一同燃燒。
陸離整個身影已經被離火所包圍。於一片火海之中,陸離將化爲灰燼。
沐三白望着場中熊熊燃燒的離火,以罡氣爲柴薪的離火。
“結束了。”沐三白爲陸離下了定語。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走上前去。他要去收回他的老夥計。只有離劍在他手中,他才能夠安心。這是一個劍客對劍的感情。
只走出三步,沐三白忽然一愣。
一道紅色光影在火中抖動了一下,擦着自己的臉頰飛過。沐三白轉過頭,那熟悉的光影,正是自己的離劍!
離劍飛過,直接刺入了遠處一個毫無防備的正道弟子胸口。沐三白還沒來得及查探,心中便已經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懼。這是他成爲天下第一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沐三白回頭,迎面便撞上了一個野獸一般的眼神。瘋狂,桀驁,蠻橫,囂張。他與那個眼神,不過一尺的距離。
陸離與沐三白,臉貼着臉。
陸離全身冒着煙,身上有着離火灼燒之後的傷痕,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破焰而出,直取沐三白。
一刀縱橫,陸離最先學到的一刀,也是最熟練的一刀。
藉助黑白二炁的這一刀,劈飛了離劍,也劈開了離火。陸離向着沐三白猛然撞去。
“呯。”陸離的額頭砸在了沐三白的鼻樑處。沐三白痛呼一聲,鼻樑看似堅硬,卻是人體脆弱之處。只此兇狠一撞。沐三白只覺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一同順着鼻血留下。
撞翻沐三白之後,陸離絲毫不減刀勢。此時兩人都可謂是油盡燈枯。誰能堅持到底,誰就能獲得勝利。
沐三白手中無劍,陸離手中卻有刀。
陸離怎會放棄這樣的機會,他手起刀落,向着沐三白劈頭就砍。
沐三白剛剛爬起身,只能偏頭讓過頭頸要害,讓釋刀一刀砍在肩頭。鮮血四濺!
陸離幾近瘋狂,他一手壓住沐三白,一手直接抽刀。
“嘶。”釋刀切過沐三白的肩胛,讓沐三白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可這並不是讓沐三白最感到冰冷的。讓他絕望的是,他的罡氣遠遠沒有恢復。
他敗了。
而在這場戰鬥之中,敗了,可不是失去天下第一這麼簡單。
敗的人,會死。
陸離一手提起沐三白的衣領,一手反手握刀。這一刻,他的眼中彷彿清明瞭一些。“還有什麼要說?”陸離輕聲問道。
沐三白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他看着陸離的眼睛,很是平靜。“沒有了。”
“那麼,向我跟老頭子問好。”陸離說完,釋刀直入。
釋刀這把刀,終於插入了沐三白的胸口。沐三白瞪大了眼睛,狠狠抓住了胸口的刀刃。陸離閉目,握着釋刀旋了一旋。“唔。”沐三白最後一個音節被卡在了喉嚨之中,再也沒有了聲息。
陸離望着沒有瞑目的沐三白,伸手推開了沐三白的屍體。
這一刻,彷彿所有的聲音都已經靜止。
事實上,霖越派之內的所有人,都彷彿被扼住了咽喉。
天下第一……劍仙……
死了?
死了!
在生機從沐三白身體上消失的那一刻,陸離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暈眩。那是一種疲憊加空虛混合的感覺。亦或者,那是一種解脫?陸離他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回到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間之中。
這裡,只餘自己,再無他人。
陸離悄然倒地,迎面仰躺,大口大口的呼吸。天上的日光有些刺眼,他身伸手擋住陽光,就像擋住了整個世間。
“活着,真好。”
平安城,樊籠司。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放置在了案頭。這張桌案對面的兩人,正襟危坐,卻有着一股冷冽的味道。
“他做到了。”曾子墨用手絹捂着嘴巴,輕聲說道。手絹是鮮紅的,帶着一份溼潤。
徐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恩師。“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是他?”
“咳咳,因爲樊籠,是大姜的樊籠。不是一人的樊籠。”曾子墨輕聲說道。
“他是我兄弟!”徐良大聲說道。
“可你是樊籠之主。”曾子墨笑道,“或者說,我該問問他在你心裡,真的是兄弟麼?”
徐良欲言又止,復又沉默。
曾子墨看着他,用平日裡諄諄教導的口吻說道:“這天底下,最難猜的,是人心。”
“啪啪啪。”有人鼓掌。
徐良一擡頭,看見有一道魁梧的身影人從曾子墨身後的畫屏之後現身。
“是你?”徐良的聲音帶着驚訝。
來人咧嘴一笑,“是我。司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