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鄒霜文不同,在雷霆崖,和葉韜進行一番深入交談的戴雲,關心的完全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戴雲畢竟是在雲州出生、長大,在草原上度過自己懵懂時光的人。雖然這番經歷讓她的肌膚相比於那些循着“正常”道路長大的大家閨秀顯得有些粗糲,雖然她由此而成長爲英風颯颯,殺伐果斷的一代名將,但她卻始終在讓人不可逼視的光環後面,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自己內心的柔軟。她最關心的問題,莫過於朝廷對雲州、對戴家、對雲州以及北方部族、對有着她衆多親人朋友的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會有什麼樣的政策,而現在這種傾向於雲州的政策又能持續多久……
“徐老將軍是個實在人,他倒是除了軍務什麼都不怎麼管。雲州原先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哪怕是第一批進入雲州的官員,徐老將軍的命令也是讓他們暫時只是清點核查雲州各種基礎數據,比如人口,比如一些官辦作坊的生產品質和產量之類的。……不過,徐老將軍不知道是真的不懂政務還是不想犯了以軍僭政的忌諱,只管軍務的話,很可能就錯過了戰後振興雲州的第一波機會了。”戴雲有些憂愁地說:“雲州原來三面受敵,和東平沒有成一體之前,就算是爲了不給周邊諸方任何接口,在東平邊境一線也放置了一些軍隊。以雲州一州的力量,總共養了鐵雲騎五萬人,各族精銳族兵大約兩萬人不到一點,各地城防軍、屯田軍、哨所邊軍等等加起來大約三萬五千人到四萬人……再加上雲州北方奔狼原上最多能夠集中起來的十萬上下的騎軍,實際上雲州一旦全力動員,總共可以徵集的各種士兵超過二十萬人。而云州的人口……並不算很多吧。可以說,甚至可以說。沒有一個家庭是和軍隊沒有關係的。雲州百姓彪悍的氣質也由此形成。”
“牧場、作坊等等,首先要保證地都是一旦雲州有事,對軍隊的供應,由於雲州南部產糧僅僅只夠日常消耗,各地府庫首先保障的是城、鎮、村、山莊、城堡等各級防禦設施裡的存糧。和東平融爲一體之後,很多問題迎刃而解,但又有許多新的問題產生。”
“首先,朝廷分爲三步對雲州進行統轄的策略可以說是極爲穩健的。而云州經略府一旦設置,的確能讓雲州更靈活地應對各種情況。但這只是就長遠來說。陛下制定地三萬鐵雲騎、四萬步軍、三萬整訓裝備過的部族騎兵、兩萬城防軍的確是個很合適的數字,而以靈活的手腕加強雲州部族,控制北方部族的策略,可以讓奔狼原在今後幾年裡成爲應對北方部族的最好的壁障。但是,陛下地精兵方略,實際上是削減了雲州本地從軍人數,大大削減了。雲州以往從來就是圍繞着如何應對周圍的各種威脅而制定各種方略的。所以,雲州雖然物產豐饒,但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開發。削減了大量的雲州軍隊之後,相關地軍械作坊也就沒有必要都保持全速運轉,而且。由於雲州在各種技術上落後東平原有地區太多,實際上很多作坊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被裁撤的軍士們沒了軍餉,工坊的匠人們沒了工錢,那些軍士地家庭。那麼多工匠的家庭怎麼辦?”
“大人,您這次來,的確帶來了一些有眼光的商人,但是,這些商人都不是第一次來雲州了。他們做的是食鹽、糧食、馬匹、毛皮、木材、藥材之類的買賣,可這些買賣能夠讓雲州獲益多少呢?雲州,現在需要的是大批能夠安置退伍軍士的產業,大批能夠爲雲州帶來財富地生意。尤其是那種能夠將泥土化爲精美瓷器的。而那些生意,雲州人不懂。假如有商人願意來雲州興辦各種產業,願意傳授給雲州子民各種技術,各種生意經,錢從來就不是問題。您也看到了,那些部族族長,長老們多有錢,黃金珠寶。在雲州花不掉啊。爲了雲州振興。要是朝廷不忌諱,我戴家甚至願意將全部窖藏的黃金拿出來。”
“可現在。商人們除了幾個固有的大集市和城市之外,都不會去其他什麼地方,就算他們願意四處遊走,也沒辦法很快發現各地的物產和商機,看到的只是戰後的凋敝。如果能夠對商人們善加引導,大家才能發現,雲州是大有可爲的。而這些事情,我已經和徐老將軍說過了,可是……徐老將軍好像沒什麼反應啊。”
戴氏地子弟都是那麼厲害,還是機會、環境和時勢讓戴雲在重重磨礪下更上層樓呢?能夠將軍事、經濟、技術等等地相互作用這樣精煉地總結出來,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其中需要地各方面的閱歷和相關知識實在是太多了。
但對戴雲的這些問題,葉韜也一下子理不出頭緒。尤其是,他無從判斷到底是什麼阻止了徐景添採納戴雲的見解,積極地採取行動。徐景添老將軍雖然隨着年事見長,在軍中和朝中的影響力都有逐漸衰退的趨勢,但大部分還是他自己謙退使然。老將軍雖然一輩子紮根在軍隊裡,對其他的事情多少有些不管不問,但絕不是那種只能看到軍事的人。當初老將軍願意去擔綱和北遼方面的談判,而後來又隨着戰事的變化迅速調整了談判的方略,讓現在和北遼達成的臨時協議更有利於東平和雲州,就是一個明證。
葉韜沉吟了一下,說:“戴雲,老將軍那裡我去說說看。可能徐老將軍就算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但沒有把問題想得那麼嚴重、深刻。老將軍現在手裡的事情也多,要是沒有一個全盤的章程,老將軍想必是不肯動手的。不過……你雖然說得都有道理,但唯獨沒有一個綜合的計劃啊。”
戴雲的眉頭糾結了起來。她想了想說:“現在還真的沒什麼能做的事情,要全盤鋪開的確不可能。不說現在我們現在對雲州的物產和各種其他資源並沒有一個詳細的瞭解,就算有商人願意來把生意做起來,恐怕……現在各地的地方官也沒辦法把事情做得穩當。”
葉韜說:“至於資源情況的盤整,我們可是想到一起去了。我昨天就和畢小青說了,讓他將衛隊派出去,對雲州的基本情況摸下底。我會去和徐老將軍說一下,將軍隊重整的步調略略放緩,爲同步的退役安置留出一定的時間。至於其他的……我和九州商社、七海商社的交情還是可以動動的。至於你說的雲州本地可以調動的資金,我看,可以這樣。只要有商人願意把生意開展到雲州來,我們以各種方式給予方便。對於有想法,有技術,有誠意在雲州建立產業的,可以以合股和投資的不同形式給予資金。雲州本地的商人,還有想要發展產業的,也可以這樣來提供方便。短時間裡,這種方法解決了很多人的顧慮,有些中小商家得到了機會,也分散了風險,而從長遠來說,如果我們能夠嚴格評估各個項目,雖然其中一些還是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失敗,但這部分資金長遠來說,增值潛力巨大。只要能夠善用這筆資金,恐怕以後戴家光靠每年抽紅利就能過得很滋潤了。”
“當然,過了幾年,等雲州情況比較好了。可以和那些合作的商家協商,將股份轉化成現錢,也可以將借貸轉化爲股份,有多種多樣的操作方式。如果你覺得,這樣做可能被人攻擊,不妨拉上內府一起。我代表葉氏工坊一定第一個來申請投資。當然,我提個建議,我們可以聯合起來再組建一個獨立的會計、審計機構,專門來評估、審計各種申請和各種項目的運行情況。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資產的良性發展。只有德勤會計行一個專業會計審計機構,馨兒可是怨念了好久了。不管怎麼說,只有一個這類機構,長遠來說都是不公平和暗箱操作的隱患。”
戴雲對於雲州的發展有過多種多樣的想法,而戴家對於掏出錢來發展雲州的不同意見,也曾引起戴雲的很多思慮。戴家對雲州的感情是那樣深刻濃重,對於被戲稱爲“把雲州送出去了再買回來”的龐大計劃倒是沒有什麼牴觸。但對戴家來說,他們將來的生存與發展,不再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的一言而決,有很多需要承仰東平王室鼻息的地方,雖然東平談家是個很好的家族,但東平的朝廷卻還是有着各種爭執和角力,他們害怕將來會因爲各種各樣的事情,不小心捲入了成爲一個龐大帝國的東平的權力漩渦中去。
但是,要是以這種方式來操作。風險一下子就小了很多。對於戴家來說,他們首先關注的不是在投資中到底能夠獲得多少,或者會損失多少,而是這種方式可以以比較小的損失安全地撤出。而戴家的那些窖藏的金銀珠寶,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進入流通渠道再回到戴家,這部分資本原始積累時候的血腥,也就隨着資金流動,盪滌於無形了。“洗錢”……這個字忽然跳進了戴雲的腦海裡,讓她着實一驚。
“葉大人……”戴雲站了起來,隨即單膝跪在地上,虔敬地對葉韜說道:“謝謝您,對於雲州,對戴家那麼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