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生活,和別人想象中的錦衣玉食有着截然的區別。吃的方面,從原料做工一直到器皿乃至於擺設沒有一個環節不挑剔,但卻極少浪費。長年生活在一起,這一家人各自的食量大家都心裡有數,口味亦然。有多少人一起吃飯,總有合適的千變萬化的菜譜,從早餐中餐晚餐,以及下午的差點晚間的夜宵,少量多餐的原則貫穿葉家生活始終,更有健康平衡的先進的生活理念爲引導,有一整個醫療和膳食團隊來用各種方式調節每個人的身心健康。
衣着亦然。葉家人都不喜歡穿得花裡胡哨的,家裡所有人最華麗的衣服必然是那套葉韜親自設計督造的鎧甲,連從不上戰場的談瑋馨談瑋蒔一直到幾個孩子們都有,這只是一種傳統。但平素不管是出門在外還是在家宅中活動,葉家上下的服飾永遠是簡練素淨。厚織斜紋棉布之類的材料由於奔狼原上大量種植棉花,價格越來越低廉,但葉家上下幾乎都喜歡棉料的衣服,絲質的材料多用於內衣,畢竟爽滑清透,而到了夏天,透氣性極好的棉麻混紡的衣服在葉家是主流。
住的方面就不必說了,葉家堡差不多算是全世界範圍裡舒適的典範,各種新技術的應用讓生活完全變換了摸樣。至於建築和園林方面,大概現在都沒人會多想什麼了。葉韜在葉家堡投入的心血比他設計建造其他建築加起來都多,葉家堡自然是美輪美奐的建築羣。
行……這個方面,可能全天下和葉家都沒有相提並論的資格。想想看,人家可是飛艇的發明者、製造者和全國飛艇客運貨運系統的實際經營者,連葉家幾個小子現在都累積了不知道幾萬裡的飛行里程了,葉問玄葉問機甚至都有葉韜爲他們專門設計定製的飛艇來學習飛艇駕駛技巧。
雖然看起來能夠和葉家相提並論的家族幾乎沒有,但實際上,除去住和行這兩方面,葉家上下的生活遠沒有尋常人想象得那麼奢華,完全沒有一個站在整個大陸乃至全世界巔峰的家族通常會有的排場和奢靡。他們安安靜靜地生活、享受各種各樣看起來微不足道的驚喜和快樂,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享受是在精神上。他們一家在文化、藝術和圖書出版、劇院建設和劇團培養、在書畫攝影等等方面的投入,遠比他們花在衣食這些流於表面的東西來得多得多。
而這也成爲東平舉國上下都疑惑不解的問題,他們這古怪的一家,到底追求的是什麼?
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疑惑這樣的問題,至少談曉培不會。當葉韜靜靜地在丹陽在葉家堡,在剛鐸穿梭着,做着這樣那樣的部署的時候,他一直在尋找機會和葉韜攤牌。葉韜還不能走,他必須在東平未來的帝國建設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但一統天下之後讓葉韜退休,這是他當初答應的事情。可別說什麼帝王心術之類的問題,要是葉韜真的想退休,談曉培還真沒什麼辦法阻止他,如果他不願意幹活,哪怕安着個再高的官爵都沒用。現在他可已經是北疆經略使了,整個帝國的北方版圖,他一言九鼎。他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北疆經略使這個官職了,而是將整個北方分成六個州,分設總督,而治理體系也繼續沿用北疆經略府現在的框架。實際上,整個帝國都會逐步轉向那個更健康和完善的體系裡去。不管是誰以後去出任北疆經略府現在轄域的總督,要是沒有葉韜的認可,恐怕都會寸步難行。談曉培現在倒是有些頭痛了,過早地將葉韜提到現在的位置上,現在再也沒有可以封賞的了,這可怎麼辦?以後倒是可以授之以王爵,只是葉韜也也未必在乎就是了……
但接下來葉韜一家折騰出來的動靜,讓全天下都震驚了一回。他們又陸陸續續出版了一系列的書籍,這批東西可不是技工內或者是經營方面的,而是一些純政治、社會性東西。
到入夏時分,首先在整個丹陽的所有書店同時上架的是《社會契約論》。三天後,《論法的精神》上架。隨後,《國富論》《利維坦》兩本書接連上架。除去《國富論》,其他科都是啓蒙運動時期的作品。現在東平人民生活幸福富裕,當年諸如《警世鐘》《猛回頭》之類的東西就不拿出來了,太有煽動性了,效果不大還容易讓人誤解他們要造反了。這些啓蒙運動時期的經典作品,都是完全結合了葉韜和談瑋馨所來到的這個時空的現實,進行了完全的重寫,他們投注在其中的時間和精力,難以想象,自然,也絕不是最近一段時間緊趕慢趕出來的東西。《至於純粹理性批判》這樣的東西,雖然也很有意義,但葉韜和談瑋馨兩輩子都沒鬧明白裡面說的到底是什麼,純粹拿出來糊弄人可就不對了。
開始的時候,大家也都以爲和之前那些書一樣,都是些技術類的書籍,而當一些一直對葉韜和談瑋馨這天縱奇才的兩人感興趣的朝臣和學子們終於讀完了這幾本書,慢慢地琢磨着味道不對,逐漸回過神來的時候,葉韜和談瑋馨已經跑回葉家堡躲清靜去了。這些東西到底能夠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會引起什麼反應,他們多少有些料到。而在東平統一在即的時候,忽然拋出君權並非神授,國家不是根據神的意志而是人們通過社會契約創造的,君權也 不是神授的,而是人民授予的諸如此類的觀點,實在是驚世駭俗……一些守舊的大臣和學子看到這些東西,驚嚇的渾身戰慄,而一些不好的猜測也在一些人心裡開始流轉:到底葉韜一家準備幹什麼?
戴雲回到了葉家堡,臨時負責第一戰區的餘福忠老將軍直接停止了所有和春南軍隊的接觸,開始收攏部隊……餘福忠本來就是戴家的家將,現在雖然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將軍,地位相當崇高,但他腦子裡可沒想那麼複雜,只有忠於戴家而已。雖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葉韜、談瑋馨、戴雲在折騰什麼,可不妨礙他爲一切做好準備。
而現在控制着西凌疆界的那些接受大員們,腦子裡也是一片混沌,風聞雖然不甚可靠,可他們現在又不可能去找葉韜問他到底是不是準備謀反了,雷煌篤悠悠地呆在總壇坐鎮,孫波屏卻是苦笑着一邊處理繁雜的政務一邊給葉韜寫信……
書和消息,都不會很快抵達涯州,或者是穿過整個戰場,到達春南南部,但不管是齊鎮濤還是涯州上下的任何人,真要出什麼事情了,就算在猶豫,說不定也會站在葉韜這邊。一直和海灣地區,和更西方的國家不斷在打交道的涯州,思維可要比大陸上活躍和激進了許多呢。
шшш ▪ttKan ▪¢ 〇
這些地區如此,北疆經略府治下的那些土地上就更是這樣了。經略府完全沒有發出任何命令,但整個雲州,奔狼原,以及鎮州等地區的榮軍農場牧場氣氛都在發生悄然的變化。甚至連遠在東北的天蒙城都有人開始議論起葉韜到底準備做什麼,而當有些人冒失地猜測的時候,一些部落首領已經做了決定。
要造反?葉韜絕無此意,不僅葉家堡上下都清楚明白,最頂尖的那些大臣們也都明白。這些明裡暗裡的動員和準備,一些是不明就裡人云亦云,一些則是預備着萬一出現難以控制的事態,方便進行處置。雷煌是這麼想的,談瑋然也是這麼想的,其他各部都只是悄悄提升了戒備而已,但他麾下直屬的霜狼銀翼兩軍則是直接進入了戒備狀態……
“葉韜他什麼時候做事情以前能打個招呼啊?”談曉培頭痛萬分,揉了揉腦袋之後,他有些無奈地對談瑋明談瑋然兩人說。
由於皇宮在重修中,他們又需要留在丹陽統籌各種繁雜的事情,現在他們只好臨時居住在剛剛落成,還沒開業的豪華園林式賓館悅榕莊裡。這裡也是葉韜的產業,嚴格地說,是他和池家,範家合夥在搞的物業,悅榕莊毫無疑問是達到了這個時空舒適性的巔峰,有些細節比葉韜自己家裡都考究。談曉培一干人等住進悅榕莊之後都有些鄉下人進城的感覺,更別說那些商旅和豪門貴胄了。他們幾家人,聯合了九州商社、七海商會以及其他一系列的同業合作團體,建立起了一個標準的賓館旅社評級體系,目前整個東平,只有悅榕莊等寥寥幾家,能夠躋身五星行列。而悅榕莊還是沒有開業的,正式開門迎賓的,實際上只有三家……
住在雅緻幽靜的園林賓館裡,談曉培覺得身心彷彿都煥然一新,極是舒爽。其實談曉培最近一直蠻愉快的,統一大業已經到了收尾的工作,一邊穩步壓縮春南最後的生存空間,各地的治理工作一邊在有秩序地進行着。春南百姓對於東平入主的牴觸並不大,相反,牴觸極大的是那幫學子士人,以武立國的東平現在雖然是文化昌隆,但在科舉仕途上沒有給任何人提供一步登天的機會。
東平的科舉的文武課目,不論取得如何的成績,都不直接授予官職,而是給予極爲優渥的物質獎勵,以及一些進一步深造的機會,有的是進入太學和軍校,有的則是到地方或者各衙門去“實習”,如果確實有實際工作的才幹,而不是隻有筆頭上手頭上的把式,纔有可能出任官吏,進入朝廷的編制。說到編制這回事,也算是東平這幾年在逐漸推行的比較嚴格的治理方案之一,一個衙門多少人,多少預算,有些什麼權限等等,都有明確的規定,一個崗位一個人,如果確有需要增設部門,或者臨時抽調各部門的人員處理什麼事情,另外有申報和報備的制度,朝廷官員的人數被死死框定住,避免了官吏人數無限度擴張的問題。
其實,現在朝廷要處理的各類事情,越來越複雜和專業化,一邊在審查人員編制,一邊朝廷還在反覆檢討各部門的設置和人數。這種嚴肅而重視實際的政府架構,顯然讓原先習慣了風流倜儻地當官,瀟灑輕鬆地刮地皮的春南人很不適應,也很難接受。但這些對談曉培來說也不是什麼問題,在各地彙報來各種類似問題之後,他果斷下令各州分別組織公開透明的,立足於實際事務的吏員考試製度,治理機構如果無法在當地補充齊備人員,絕不改變標準,將從其他地方抽調人手過去。另外,如有官吏在處理好本職事務之外,仍有餘力,可以申請兼任和本職工作無利益相關性的職位,任期不超過三個月。在這三個月內,除去兩份職位的原有薪餉,另外增發兩職位薪餉平均值的一半,表彰其刻苦勤勉。官員考績標準不變,但兼任兩職並且能同時拿到優異考績的,則年末的獎勵薪餉按照四倍發放。東平從很早開始,嚴格地說,是從談瑋馨大大改善了東平的財政收入開始,就執行高薪養廉的制度,但官員考績之嚴格也是舉世罕有。實行了這個臨時的兼任制度,那些能在固定職位和臨時職位上都能拿到優異考績的能幹的傢伙,可以輕鬆拿到原先三倍到五倍的薪餉……對於一個縣令或者類似級別的官員來說,差不多就是一年一千兩百多兩銀子……說實在的,能拿那麼多錢還需要貪麼?當然,人的慾望是無止盡的,但東平的吏治卻永遠在嚴打,貪瀆一百兩就是革職永不錄用,五百兩是十年,一千兩就掉腦袋……貪污受賄的機會成本,實在是高得有點驚人了。而苦幹實幹拿到雙優異考績,可不僅僅是考績和獎金而已,還意味着在履歷上金燦燦的一筆,意味着將來的仕途上會走得更順。
談曉培那一系列方法退出,雖然並不是直接針對春南的任何人,而是一道普遍適應東平全部轄域的行政、人事的臨時處理命令,但在春南引起的反響極爲巨大。東平從來沒有拒絕有才能的人,但你別指望像以前的春南那樣,當上了官就可以作威作福了。而談曉培的這樣的舉措也重重打擊了春南各地的保守力量:既然你們不配合,別以爲我們離開了你們就玩不轉了。隨即,原本一系列已經在東平原有疆域裡施行多年,被證明行之有效的管理方略,都開始強令推行。以前考慮到春南地方的感受,還有三年的緩衝適應期的,現在,既然你們不想配合,那我們也不這麼體貼了。至於地方勢力想要違反這些條令?對不起了,現在可還是在戰爭期間,一律軍法從事。當一批人嚷嚷着跳出來搗亂的時候,邱浩輝所部天璇軍率先開始嚴格執行地方管制命令,一萬重步兵平行推進,直接碾平了號稱結寨自保的六戶當地豪強,所有財產一律充公。
消息傳到丹陽,一些人擔心對地方治理產生不良影響的大臣們主張處分邱浩輝。當然,部分也是因爲邱浩輝出身商家卻躋身高級軍官的行列,也着實引起了一些人的紅眼病,他們看不到別人的出生入死十幾年如一日地錘鍊自己,只盯着那個讓人無法不心生羨慕的位置。但談曉培和葉韜在這件事情上卻非常默契,談曉培將邱浩輝的爵位再提了一等,直接建議卓莽仔細考慮邱浩輝今年的戰功考績事宜,邱浩輝在大戰結束之後恐怕還是得離開天璇軍了,但那是因爲他軍階已經太高,不適合只指揮一支單一兵種的軍隊,而是會被調入中央參贊軍機,成爲將來的東平王朝倚賴的重臣,成爲一代名將已成定局。相比於談曉培,葉韜的支持和威脅則更直白,葉氏工坊宜城分部特意定製了一批鍘刀和斷頭臺、刑具等等用品,直接送到了天璇軍。
這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最困擾談曉培的事情了,除此之外,他過得非常舒心。部分也是因爲悅榕莊的那種氣氛,平和幽靜,和皇宮的那種無處不讓人感覺嚴肅的感覺截然不同。可是,葉韜最近的做法,實在是讓他太頭痛了。葉韜並沒有完全沉默着,他給每個總督、各軍的掌軍者都發了信,不外乎是說出版那幾本書僅僅是學術上的探討,別無他意。他也不辯解什麼,繼續安心住在葉家堡。葉韜怎麼可能造反?他這麼多年來,甚至都沒下功夫培植過親信,唯一能稱的上是親信的,大概就是豐恣,那傢伙只聽葉韜調遣,其他人說什麼都沒用。可豐恣可是曲焉的兒子,豐行南的外孫……一個是前御史臺的執掌者,一個是深得談家上下信任的老太醫正。葉韜都沒什麼直接的武力,雷音魔宗的宗魔團大概算是,親衛營也勉強算吧,但他對這些軍中的將領也都沒什麼太刻意的籠絡,最多也就是平易近人而已。他身邊除了少年時就結識的老朋友關歡之外,也沒什麼直屬的高手,負責葉家上下安全的人倒是有一小半都有在丹陽擔任御前侍衛的履歷,劉勇是前任侍衛總管,金澤一直都跟隨着談瑋馨,負責公主府的安全……戴家當初擔心葉韜的安全,倒是扔過來了幾個供奉,但這些人現在也都和侍衛們打成一片了……有這種造反者?那不是開玩笑麼?
“父王,您覺得有沒有可能……葉韜知道了我們的打算?”談瑋明仔細琢磨着葉韜最近一段時間的 動態,小聲提醒道。
“你是說?”談曉培心頭一顫:“關於問玄的事情?”
“是啊……葉韜他肯定不樂意這麼被我們算計……”談瑋明皺着眉頭說:“很有可能,他是想搞點事情出來,讓人有種種疑慮,然後……我們自然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事情。他和姐姐都很無所謂權勢的問題,當然現在也不乏權勢。等到塵埃落定,如果還用得着他們,他們也玩夠了, 自然願意重新出來認真做事。不然,沒辦法解釋這個事情啊,而且,消息傳得也太快了,要是光是幾個看出問題的大臣和學子在那裡私下串聯,絕對不可能在那麼短時間裡舉國皆知。葉韜肯定在裡面耍了手段的。”
“唉……爲了讓兒子不當皇帝而搞出‘造反’這套,大概真的是前無古人後顧來着了吧。”談曉培想了想就贊同了這種說法:“這位子有那麼燙?”
“這個麼……呵呵。”談家的氣氛和別人印象裡的帝王家也有着巨大的差別,兄弟父子的情分,遠大過君臣的分界。談瑋明自嘲地說:“我現在怕的要死,這位子真不那麼好坐。不過,父王,其實葉韜和姐姐弄出來的這幾本書,說得還真是有道理的……他們自污都搞得那麼像回事。”
“自污?”談曉培冷笑着說:“纔不是呢……他們想借機估計是真的,而他們書裡提到的那些,也是。他們就是這麼以爲的,而我們是不是認同是不是支持,乃至全天下是不是支持認同,對他們來說,纔不需要考慮。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得有這樣的堅持這樣的狂性。可他們說的對!君權神授,放屁!還不是那些腐儒們搞出來的?受命於天,見他媽的鬼,這天下是老子打下來的,管這滿天神佛屁事。”
說到興奮處,這御書房裡又沒有別人,談曉培的切口髒話都來了。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泡在軍隊裡,粗豪的將軍本色也逐漸回到了他的身上。不過,現在這父子三人都是這個德性,這樣的情況讓別人看去了不免非議,但他們自己卻覺得很樂呵。
“就是啊,我們東平以戰立國,雖然統一在即,不能一直玩那套軍政合一的把戲了,重視文治勢在必行,但也不能讓那些陳腐的說法甚喧塵上。”談瑋然淡淡地,但是極爲堅定地說。
“喂,弟弟,你在雲州那邊人手不少吧?”談瑋明忽然問道。
“怎麼了?”談瑋然小心地回答。
“在葉家堡有人麼?”
“喂,你想做什麼?”談瑋然覺得自己一定是要開始頭痛了。
“看看他們在幹什麼,葉韜和姐姐都不來丹陽,我們現在也抽不出空過去,但總得鬧明白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吧?”談瑋明慫恿道:“你這天下斥候,打探消息找你難道有錯?”
“這是情報局的事情,可不是斥候的業務啊?”談瑋然立刻抱屈道。
“你只管說,你是不是做得到吧。”談瑋明呵呵笑着,顯然心裡早有成算。
“好吧好吧,這事情交給我了。”談瑋然終於鬆口了,搖了搖頭說。
“你真的在葉家堡有潛伏着的人手?”談曉培的臉色不大好看。
談瑋然連忙解釋:“當然不是……侍衛營裡有不少霜狼軍和銀翼軍的軍士。另外,因爲所有的軍事行動總是由我開始組織偵查刺探,在葉韜身邊的參謀團隊裡有我的聯絡官。打探打探消息應該不算什麼,吩咐一聲讓他們幾個多留心就是了。”
而遠在葉家堡,一場小小的家庭會議也在進行中。
“父親,我跑去北邊玩,玩個十年八年的有用麼?要麼……我跟着船隊去海灣地區?去法蘭克王國玩幾年?”葉問玄有些驚恐。剛纔,他剛剛聽完了葉韜珍藏了有一段時間的,某次談曉培在御書房和談瑋明、談瑋然以及幾位核心重臣進行的關於將來的帝位傳承的談話。在這樣的談話裡,他赫然是中心話題。這不由得葉問玄不緊張了。
葉家的教育,怎麼算都是非常奇怪的。重視能力和品性,重視長遠的學習能力,心體全面發展,但惟獨在每個人的興趣、意願方面,那是無比放任。葉問機不消說,將來可能是領導葉氏工坊進行研發生產的不二人選,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有着相當強悍的手藝了。而葉問玄作爲葉家長子,作爲大家公認小輩裡很有領導力的傢伙,到底想做什麼呢?葉問玄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如當年的戴雲那樣,能夠周遊天下,見人所未見。現在他都已經跑過了許多地方,差不多東平疆界內的名山大川,都已經去過了。而他下一步的計劃就是涯州……雖然無論如何,要當皇帝都是至少一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但想到從此不能縱遊天下,他心裡就總有些害怕。
葉家的孩子,從小就不被禁止出入書房啊會議室之類的地方,葉問玄可是非常清楚,在別人以爲位高權重的北疆經略使的職位背後,是如何的壓力。葉韜並不勤政,更別提攬權了,可即使如此,大量的文書工作還是讓葉韜這幾年來始終處於極爲緊張的狀態中。電報是葉韜搞出來的,可這絕對大大增加了他的工作量。原先諸多需要各地官員自行判斷決定的事情,現在經常會捅到他這裡來,請求指示……葉韜倒是很少將任何事情拿去請示談曉培,這也是許多大臣覺得葉韜在攬權的證據之一。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真正瞭解管理一個地區、一個國家的方方面面的事情的巨大壓力。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葉家從來就信奉這一條,也正因爲如此,無論是葉韜、談瑋馨、戴雲、蘇菲、戴秋妍都在各行各業忙得要死,連帶着談瑋蒔操持家務,也真是夠辛苦。但葉家的孩子們,到底該走怎麼樣的道路呢?
“我這裡有一份奏章,是關於限制皇帝的權力的。你且看看。其實,無論如何這份東西我都會遞上去,可想而知,這東西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對於幾十年後的事情,我也不覺得你需要太過擔心,到時候,說不定你的想法會有不同。如果你覺得,將來還是可能、也可以嘗試着噹噹看皇帝,看看好不好玩,那我這份東西會先壓壓,等着你的……怎麼說呢……皇儲的身份確定了再交上去。如果你不願意,並且堅信自己絕不願意當皇帝,那這份東西我現在就交上去。豐恣現在就在丹陽,手裡就拿着這份東西的正本。”葉韜對葉問玄說。“你好好想想吧。這東西一旦到了御前,會搞出點什麼風波,可真是大家想象不到的事情。其實我還真有點期待的。”
葉韜並沒有覺得把那麼大的問題丟給葉問玄自己是多大的事情。他轉身就到了談瑋馨的房間裡。
談瑋馨懷孕以來,自然是受到了各方的嚴密關注。太醫每天早中晚都要進行例行的診療,而飲食、進補,幾乎每個環節、每個細節都被放到了放大鏡之下,被反覆挑剔。談瑋馨的身體現在還很不錯,但她多年疾病纏身,到生產的時候天曉得會出什麼問題。誰都不希望出事,誰都希望能在事前就做好完全的準備。葉韜也是。而他最重要的工作,莫過於保持談瑋馨心情愉快。
“你就這麼把事情丟給問玄自己去處理?”對於葉韜的這種信任,甚至可以說是放任,談瑋馨都有些哭笑不得。
“還能怎麼辦?這歸根到底,是他的事情嘛。”葉韜笑着說。
“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樣的壓力,虧你忍心。”談瑋馨嗔怪道。
“沒了我們的那些系統的知識,孩子們的將來會怎麼樣,我還真沒準。問機倒是精熟基本的工藝了,可怎麼把那些匪夷所思的東西告訴他,你有辦法嗎?問玄在領導才能方面是有天賦的,那些孩子們,甚至周圍的那些大人們都願意相信他。瑋明瑋然還有陛下做出這樣的選擇,從理智上來說,的確是最好的。既然孩子們歸根到底還是要立足這個時代,我希望他們能有這樣的自覺,這樣的擔當。”葉韜笑着說。
“嗯,也只能這樣啦。我們的故事,太匪夷所思了。反正,當初的那些目標,至少就現在來說,還真是做得不錯了。出門有飛艇、飛機和火車,汽車……工坊裡那些大鐵坨子現在也該差不多能上路了吧?”談瑋馨神往地說:“有咖啡、可樂……好像還沒有美年達,但漢堡王好像學得很像。”
“是啊……想想當年什麼都沒有,才幾十年的功夫。”葉韜很是自豪。
“那我們的這個孩子呢?”談瑋馨笑着,指着自己的肚子。
“教育上盡力吧……來到了這裡,註定我們是寂寞的。孩子們終於是沒辦法看到我們的那個時代,那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啊。”
摟着談瑋馨,葉韜小心翼翼地將臉貼在她的肚子上,聽着一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兩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深的痕跡:那輕柔卻有力的心跳聲。
而其他的一切,彷彿都不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