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韜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文化的積澱並非一日兩日可以形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道理他還是知道的。尤其是一個一直有着文治方面的傳統優勢,並且頗以此自傲的國家裡,哪怕真的衰退到了一定程度,也總有掩飾的技巧。而雙方的心態又不同。春南的學子、名士們是主場作戰,又肯定是被吩咐過不爲己甚,不要弄得場面難看,據說不少名士身邊還有好幾個學生、朋友之類的人在幫襯着出主意;而東平的學子們則擺明了是準備砸場子來的,加上又都是年輕人,哪怕是才學出衆,可一旦被壓制被挑撥,心態失衡之下,發揮出多少來可就沒個準了,並不是人人都會超常爆發的。
“可是,至少也不是全無收穫的吧?”葉韜寬慰道。
“嗯,”談瑋蒔溫和地說:“吃一塹,長一智的話,畢竟不是白說的。吃了那麼多虧,現在那些學子們雖然氣焰沒有那麼囂張了,不過穩重敦實多了。幾次詩會之後,現在他們每次再去之前,互相有商有量的,也開始注意起策略來了。大概,對他們來說,也不算是壞事吧。”
“那你怎麼還會心情不好的?這次來的人裡,不少都是你的繡苑門客吧?那些世家子弟們,多數也是唯你馬首是瞻的吧?雖然你年紀比他們中間的絕大部分都要小,可這些人畢竟是在你的看護下成長了起來吧,不是應該感到高興的嗎?”葉韜說。
談瑋蒔歪着腦袋,說:“在看到他們變成能夠肩負些什麼的人之前,先要肩負他們的怨氣和鬱悶的人也是我啊。……我可是從來沒想到,從來有脾氣有任何不開心的時候總有人來寬慰我、逗樂我、討好我地,可是現在我卻要成爲這樣一個能夠去寬慰別人的人了。”
葉韜轉過頭,看着一臉和煦笑容的談瑋蒔。微笑着說:“你長大了呀,再不是當年那個,我能夠拍着腦袋說不乖的小姑娘了。現在,你也可以成爲別人的依靠了。”
談瑋蒔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甜甜地迴應道:“可是,我還是那麼喜歡你當年送給我的那些東西。那隻好有趣的兔子,那些圖畫書,我現在還一直看的。書都快翻破了呢。”
“要我再重新給你畫一本麼?”葉韜說道。
“我想……還是不要了。你有太多地其他事情要操心了。再說。要弄本新的,可以直接去寶文堂啊。現在那幫傢伙複製你的畫可是很有心得呢。”談瑋蒔搖了搖頭,說道:“而且,現在畢竟是長大了呀。有什麼不開心總是去找漫畫書看,實在是太孩子氣了。另外,現在隨時能找到畫畫的人,又何必躲在房間裡看畫書呢?”
葉韜不知道如何說纔好,談瑋蒔在決定了自己的未來之後。那種溫柔而堅定的表現着實讓人刮目相看,她身上那個稚嫩的小女孩的形象正在逐漸褪去,而一個有主見地年輕女子的形象越來越鮮明。雖然談瑋蒔總是不知不覺之間有些模仿着她的姐姐談瑋馨,但這也正常。畢竟,談瑋馨是她所認識的所有人裡最親近、最瞭解她的心事。卻也最有自己想法地人。哪怕,很多時候她的想法未必是正確和周到的。
“姐夫,你不是說了嗎?強大到一定限度以後,也就無所謂陰謀詭計什麼的了。策略、計謀只能改變達到目地的時間和代價,卻無法扭轉是否成功的最終結果嗎?既然父王將事情託付給了你,自然是信任你,你憑着本心去決定了就好了啊。何苦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呢?”談瑋蒔問道。
“可能,只是因爲我從來沒有做過如此重大的決定吧。你聽說了整個事情了嗎?”葉韜的心情已經放鬆了很多,他淡淡地問。
“知道了。看你心情不好,我就找瘋子去打聽了。”談瑋蒔呵呵笑着。
“隨着自己的決定,整個國家都會隨着自己不同的決定而朝着不同的方向。以不同地方式運轉起來。參與其中的有許許多多自己的朋友,自己認識的、知道的人,有更多素未蒙面的人開始做各種各樣的相關的事情。自然,會有一些看自己不順眼地人要麼參與其中,要麼努力阻止整個事情地發生……這樣的想像,這樣地感覺,我可是從來沒有過。而問題是,現在的這兩個選項。似乎利益得失並不是怎麼好評判。我有自己的計較,可別人也有別人的計較。我也沒什麼把握。”葉韜誠懇地說。
“可你也不知道自己是錯的啊。”談瑋蒔歪着腦袋。說:“就像我。來春南之前誰都覺得讓我來,還選了一大批年輕士子,而不是選擇那些成名已久的學士名家和大儒,肯定是不對的。不過,沒人敢說我什麼。現在我也知道了,這幫年輕人的確不怎麼樣。要說全都選擇年輕士子來,最大的好處也就是不管怎麼丟人,大概也不會真的太失面子。沒能讓青年人的銳氣壓住對方,自己反而要一個個地去開導那些傢伙,也算是我自討苦吃吧。可是,既然這是自己做出的決定,自己就要當得住……而我知道,我當得住。姐夫,我不是說,這事情能和你要做的決定相提並論,可是,對自己做出的決定,能當得住就是了。而這麼一看,其實,姐夫你要做的決定,和我的事情,也沒真的差別太多呢。”
葉韜笑了笑,說:“謝謝你……”談瑋蒔現在已經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寬慰他了。說真的,還的確是很有效。或許是因爲和談瑋蒔的相處,本來就一直有着很讓葉韜放鬆的效果,或者還是因爲談瑋蒔的這些話恰到好處,反正葉韜的心情現在是好多了。
“這裡景色不錯,我們找個地方坐坐。然後……嗯,等瘋子從什麼什麼地方告辭出來,讓他來這裡吧。要問問他的意見啊。”葉韜平和地說。
談瑋蒔側了側腦袋,簡單地表示了同意。這一段的海景。和她以往熟悉的東平地海洋很是有些不同。宜城外面的海是有些調皮的,時不時有些小小的變化,讓不熟悉的人心驚肉跳一番,而熟悉的老海員往往可以一笑置之。而春南,餘杭外面的這一小片海洋,莫說沒有那翻騰一下的浪花,就連遼闊海面上吹來地風都是柔軟的。而在海邊找個地方一邊欣賞海景一邊和葉韜聊些隨便什麼話題,似乎很不錯呢。
他們在海邊等了大約一個多時辰。纔等來了匆匆趕來的豐恣。雖然現在總督府的所有熟人幾乎都管豐恣叫“瘋子”,但在春南的這段時間,豐恣卻始終是丰采卓然,文質彬彬的,而在那些遊園會啊詩會的什麼的活動上,他這個大才子着實爲東平士子們撈回不少場子。
豐恣看到葉韜和談瑋蒔坐在一起,輕聲細語地聊着,葉韜看起來也是一派輕鬆。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許微笑。“大人,心情好了嗎?”
葉韜點頭道:“是啊。現在,似乎是很不錯了。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麼地吧?”
豐恣知道自己的意見對於葉韜來說是有很高的參考價值的,這幾天他翻來覆去地思量此事,也算是有些心得。可是,他還是希望自己是個拾遺補缺的角色。另外,他相信葉韜早就對這個問題有自己地判斷了。他笑着問道:“大人,您的看法呢?”
葉韜撇了撇嘴。說:“我會在一切場合反對東平出兵協同。”
“哦?”豐恣看到葉韜的決心,問道:“大人,那你的理由呢?”
“其實,跳出了這個利弊地框框之後,再返回來看這個問題,會發現更有趣的問題的深層肌理。得到東平的協助,春南同樣要付出相當代價才能一直打下大南關。畢竟一路都是攻城掠地的作戰,西凌有明顯的地利。可無論春南能夠順利攻略。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對東平都不利。這種不利遠遠超過是不是能獲得一個州的考量。在我國地計劃中,春南並非盟友,而是一個目前可以合作,但將來必然會成爲敵人的國家。春南方面其實也明白,以盟友的身份來打動東平,要求出兵協同是不可能的。他們必須出讓讓我們動心的利益。於是,他們提出了出讓澤州。
但他們獲得四州之地。加上克復大南關之後西線無憂。必然有精力和時間來積蓄力量。而我東平,必須抓緊之後的兩三年蓄力。爲了攻克北遼,以及以後攻擊西凌做準備。和西凌很有可能是長期的拉鋸戰。現在爲了一州之地,哪怕是加上爲了維持和春南的盟友關係而出兵,得不償失。而且,更讓人不愉快地是,春南方面提出這種交換條件,明顯有測試東平對於春南地態度的意圖。東平出兵,雖然鞏固了盟約,但卻打亂了戰略部署,激化了和西凌之間暫時地互不攻擊的平和狀態,也會有相當的軍力損失。也就越發延遲了將來針對春南的行動,而春南方面,不管損失大損失小,他們都會不遺餘力地完成這一次的大動作,來讓春南獲得休養生息、和東平分庭抗禮的機會。不管我東平可以多快、多輕鬆地解決北遼,實際上都不免和春南相持、和西凌緊張,保持一種微妙的三方對峙狀態。這種對峙狀態持續的時間越長,情況也就越難以控制。尤其是,當這種相持持續個幾代人……我們可無法爲後人負責。
我尤其討厭的就是春南似乎就是在想明白了這種關節,其實很明白東平和春南兩國之間微妙關係的情況下,還故意拋出這種問題來測試。希望我方因爲顧及到這個那個,而放棄長遠的目標,來應和我們暫時還非常需要的盟友的堅決支持。……在他們想到這種測試的時候,盟約就已經產生了裂痕了。或許,從合約的訂立的那一天開始,今天的這種局面就註定了。”
葉韜頓了頓,說:“你們知道,我總是希望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關係能儘量簡單。我想,挑明瞭他們的意圖或許不禮貌,但這個理由來拒絕出兵協同,似乎也不算離譜。……可是,要能做到這一點,需要一些佈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