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緘見她又哭,有些無奈地道:“您莫掛心,祖父待六弟很好,我先前特意去看過了,他正和五弟一道坐着讀書寫字,很乖巧。聽說早飯也吃得很好。”
塗氏將帕子拭了拭淚,哽咽着道:“兒是孃的心頭肉,叫我不掛心怎麼可能?你當年去了江南,我整整一年多睡不好一個安穩覺我……”見塗氏這副樣子,陸三老爺不由皺了眉頭打斷她的話:“大冷的天兒,病還未好,就這樣爬起來,加重了病,又要哼。回去躺着罷。”
塗氏嗚嗚咽咽地道:“二郎難得來看我,阿容又是第一次上門,難道我還要在牀上見他們?就算是肩膀再疼,再不舒服,只要還能爬得起來,我也要起來。”言罷望定了林謹容,兩隻腫得和核桃一樣的眼睛裡閃着委屈和擔憂:“阿容,你能來我太高興了。我這幾日,日日提心吊膽,覺也睡不着,就怕你不肯原諒我,那可怎麼辦?”林謹容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還未開口,陸緘就道:“嬸孃,你不用擔心,阿容從未說過什麼,也不曾怨過你。您身子不好,還是躺回去好好養着罷。
塗氏還要再說,惠嬤嬤忙上前扶住她,給她使眼色:“太太不要辜負了二爺和二***一片孝心,進去養着罷。”
塗氏便忍住了,擠出一張笑臉:“是我不會說話,阿容,你不要和我計較。”
林謹容的眼皮又控制不住地跳了跳,淡淡地吩咐櫻桃:“把二太太送給三太太的膏藥拿過來。”塗氏對櫻桃遞過來的膏藥不屑一顧,眼巴巴的哀求的看着陸緘,用央求的口wěn道:“二郎,你們留在這裡吃午飯可好?”
“說過耍去陪祖母吃飯的。”陸緘看了林謹容一眼,見她垂着眸子不說話,臉上的笑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塗氏失望之極:“二郎……只是一頓飯……”
陸三老爺又上來打岔:“二郎既是說過要去你祖母那裡的,就快去,休要讓你祖母久候。”說着有些擔憂地看了林謹容一眼。
塗氏怨憤地瞪着他:“你這個……”
“小侄告辭了。”陸緘匆匆一揖,搶在塗氏痛罵責怨陸三老爺之前落荒而逃。
塗氏神色慘然地看向林謹容,林謹容福下去:“侄媳告辭,還請三嬸孃保重。身子是自個兒的若是想要六弟安心,您還該把身子養好纔是。”言罷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陸緘低着頭站在院子裡那兩株大梨樹下一動不動,見林謹容出來了,方轉身往外。林謹容不緊不慢地走在一旁,心想,他的好心情應該已經全數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只有窘迫。
行至通往榮景居的道路分岔處,林謹容踏前一步率先上了那條路,陸緘低聲道:“你要去哪裡?”
林謹容回頭看着他:“你剛纔不是說要去榮景居陪老太太吃午飯的麼?”陸緘蹙眉道:“不必去了我們回房自己吃吧。”
林謹容低聲道:“這樣不太好吧?若是三嬸孃得知你騙了她,她一定會傷心的。”
陸緘垂下眼:“就這樣。”
林謹容跟着他轉上回房的路:“其實我心裡不太高興。”
陸緘擡眼看着她,林謹容對視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是否我長了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是否我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爲何三嬸孃見了我,總是認爲我不肯原諒她呢?每次都要不停地道歉,這讓我非常窘迫。,…
陸緘抿緊了c混,一言不發。
林謹容微微一笑也不再說話。把不愉快坦坦蕩蕩地說出來,很舒服,他不喜歡說,愛憋着,就任由他去憋着。
陸緘沉默着,直到即將走到院子門前方低聲道:“她就是那脾氣,你無需放在心上。我有數。”林謹容半真半假地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陸緘輕輕嘆了口氣:“你可以放心。”傍晚,林謹容和陸緘再次去給林玉珍請安問病,林玉珍淡淡地見了他們,一起吃了頓味道淡得不能再淡的飯。至此第二次紛爭告一段落,日子又重歸原來的景象。
雪化天晴。
院子裡的櫻桃樹吸足了雪水,枝頭飽滿的花芽攢足了勁兒迎着春日綻放出了一抹淡淡的綠和粉白,林謹容立在樹下,心情很好的問荔枝:“上巳節時能否看到櫻桃花開?”
荔枝笑道:“這幾日春風吹得急,一日一個樣,上巳節時必然能開的。”桂嬤嬤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湯藥過來:“奶奶,該喝藥了。”林謹容皺眉道:“我好生生的,爲何要喝藥?”
桂嬤嬤小聲地笑着:“奶奶,這幾個月認真調理身子,對您只有好處的。這可是太太專程請了水老先生替您開的方子,您的小日子剛到,正是服用這藥的最佳時機。老奴熬了一早上,嘗過了,一點不苦的,就是有點酸,不難吃。”
林謹容正色道:“媽媽辛苦了,但我用不上。
是藥三分毒,我好端端的,根本用不上。”頓了頓,慢吞吞地道:“如今不比在家中,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旁人若是知曉,還不知婁麼編排我呢。倒了。”
桂嬤嬤滿心不情願,捧着藥碗站着不動,有無數的理由想反駁林謹容。林謹容回頭盯了她片刻,見她沒有退讓的意思,便伸手接過藥,對着櫻桃樹下的泥土乾脆利落地一潑,將空碗遞迴給她,回頭問荔枝:“你不是說今日三少爺要送賬簿進來的麼?怎地這時候還沒到?”荔枝怔怔地看着樹下還未完全滲入泥土的藥汁:“說過午後送來的,應當快了。”林謹容點點頭,轉鼻往外走:“我先去太太那裡伺奉太太吃午飯,桂圓帶着豆兒把二爺的書房收拾出來備用。”
林玉珍打量着低看順眼,給自己捧飯佈菜的林謹容她今日穿的豆青色繡連雲紋的襖裙,珊瑚紅的裡衣,膚色比往日裡更白,眉眼裡透着一股慵懶的意味,彷彿沒什麼精神,很倦怠的樣子。
想起桂嬤嬤一大早就在煎藥,林玉珍便道:“你的小日子可是來了?”林謹容有些不好意思:“是的,母親。”林玉珍沒有再說什麼,待到吃完飯,方打發了陸雲出去”丁囑林謹容:“記着,這個時候夫妻是不能同房的。”
林謹容的臉紅了起來:玉珍淡淡地道:“你可是身子不好?”
林謹容詫異道:“沒有,母親爲何說這話?”
林玉珍的眼睛裡閃着光:“好好調養,等着你們早日開枝散葉。
回去歇着罷,這裡不要你伺候了。”
林謹容道過謝,推門出去,回眸看向林玉珍。林玉珍背對着她坐在榻前,微微擡着頭,盯着窗子一動不動,似是在思考什麼,非常入迷。林謹容收回目光,轉身穩步走了出去。
回到房裡,一隻尺半見方的漆箱已經放在了榻上,荔枝遞過一把小巧的銅鑰匙:“是全少爺命人送過來的,是這些日子的收支賬簿,說是請奶奶先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寫個條子出去就行。”林謹容解了披風,打開漆箱,從裡頭取出一本厚厚的賬簿:“把窗邊的桌子收拾出來,其他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要打擾我和荔枝看帳。”
這賬,自從她準備出嫁開始到現在,就沒好好盤過。雖然很相信林世全,知道林世全不會揹着她做手腳,但她更喜歡這種把一切掌控在手中,踏踏實實的感覺。
林謹容先看完,把賬簿交給荔枝謄寫,她自己上了榻,將一牀薄被蓋了,閉了眼盤算茶肆的事情。不知不覺昏睡過去,再醒來,屋裡已經亮起了燭火,她身上蓋得嚴嚴實實,陸緘坐在她身邊,對着燭火在看書。
“你回來了?什麼時辰啦?”林謹容坐起來,輕輕伸了個懶腰“吃飯沒有?”
陸緘放下書,回頭看着她,神色很溫柔:“你不舒服?”
林謹容笑道:“是也不是。總之,這些天夜裡,都要煩勞敏行去書房歇息了。書房裡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的,很舒服。”
陸緘怔了一怔,盯着她低聲道:“爲何?”
林謹容低聲道:“是女人的事情。這幾天不大方便。這是規矩。”陸緘耳根微紅,良久方輕聲道:“我知道了。”坐了片刻,將手伸過來握住林謹容的手:“你想吃什麼?”林謹容擡眸望着他粲然一笑:“什麼都可以。你今日看書可順利?
聽說太明府的那位郭大夫來了,你可去看過了?”
陸緘便命荔枝擺飯,溫和的笑着:“我去看過了,正好聽到他在和祖父談陸繕的身體狀況,還是挺有見識的。他的意思和你的差不多,也說沒有大礙,小毛病而已,先調理一下,主要要靠食補,多活動,強身健體纔好。祖父已經定了,決意爲陸繕請個拳師,每日領着他練上一套婁”
林謹容含笑道:“想必五弟挺高興吧?”陸緘笑起來:“是,他差點沒跳起來。我看着六弟也是高興的。”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低聲道:“阿容,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