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2
“不過沒關係, 我不會放棄。”
聽到少女這麼說，那句盤桓在矢野翔太心中多年的話脫口而出：“能和我下盤棋嗎？”
“什麼？”
“請和我下一盤棋，拜託了！”矢野翔太認認真真地說道。
藤井苑幾乎是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矢野翔太, 一瞬間他們之間的角色竟然對調了, 沒有想到竟然是對方先提出和自己對弈, 爲什麼, 藤井苑不確定地看着矢野翔太, 她已經是他的手下敗將了，爲什麼他還要要求和自己對弈，如今的矢野翔太已經是職業棋士了, 爲什麼還要這麼執着和自己下棋呢，藤井苑疑惑不解地看着矢野翔太, 不明白爲什麼他要這麼做。
矢野翔太神色複雜地看着藤井苑,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 三年前，當他捧着勝利的獎盃興沖沖地到祖父面前, 結果祖父毫無喜色，反而很嚴肅地問他“你真的覺得你是贏在棋力上的嗎”，祖父當着他的面，將他們那場對弈從頭到尾重演了一遍，再次問他“你覺得你真的比她強嗎”, 那一瞬間他就明白了, 他不是贏在棋藝上, 而是贏在心態上, 比賽前, 他毫無心理負擔，因爲他遠遠地超過了祖父和他自己期望, 一路贏進決賽，面對藤井苑的時候，他並不以爲自己的水平能和這位已經在大大小小的賽事得過若干獎項的少女相抗衡，只是告訴自己量力而行，決賽對弈，面對少女毫無章法的棋，他突然有種對方“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感覺，但是這種感覺從中盤之後就消失了，少女的棋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手忙腳亂地反而是自己，他幾乎被少女的進攻弄得沒有絲毫招架之力，他幾乎是“拆了東牆補西牆”直到終局，儘管如此他還是因爲開盤的優勢，一子險勝。儘管他知道他贏得並沒有那麼容易，但是贏了就是贏了，自己打敗了神奈川最傳奇的圍棋少女，雖然他沒有自大到認爲自己比她厲害，但是他絕對不承認她比他棋力強，那時的他認爲比賽結果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太瞭解藤井那個傢伙，老傢伙過於重視輸贏這東西，那小姑娘在比賽之前一定被老傢伙提溜到跟前狠狠地教育了一番，要不然你怎麼會在開盤順利？』猶記得祖父一臉惋惜地對自己說道。
『無論過程怎麼樣，畢竟是我贏了！』
三年前他還不知道什麼“謙虛”，媒體的吹捧讓他有些飄飄然，半年後，他順利走上了職業道路，在一家常去的棋社下指導棋，在那裡他遇到了一位水平很高的業餘水平的青年，他和青年對弈，接受指導人的那個反而變成了他，一局終了，青年用一種很奇怪地眼光打量他，然後很詫異地低吶着“她怎麼會輸呢”？
『你和她的水平差得太多了，所以我很詫異，你真的是贏了藤井苑的矢野翔太？』
原來青年是藤井苑的手下敗將，那一場比賽青年輸得心服口服，在得知自己打敗了藤井苑，一心想找到自己幫忙測試他潛修後的水平，當青年甩下一句“你不是她的對手”便轉身離開的時候，一種前未有過的恥辱感充斥着胸腔，他想告訴那個青年，我是靠實力贏得比賽的，但是想起祖父的話，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不知情的人以“他第一次公開賽打敗了神奈川縣的藤井苑”稱讚他的時候，他感覺到的只有羞辱，好像是被人當衆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一樣，藤井苑，藤井苑，無論走到哪裡，這個名字幾乎是陰魂不散的跟着他，兩年裡，無論他走到哪裡都能聽到別人在談論這個名字，即使他已經成了職業棋士，看到他依然會有人提起那個名字。
所以升學考試，填報志願的時候，他冒着考不上的危險，放棄了直升，從東京來到了神奈川縣，這三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和她重新下一盤棋，無論別人說他的棋力怎樣精湛，他只想和靠着水平真真正正地贏她一次，彷彿只有贏了她，他才真正是大家嘴裡那個天才圍棋少年。
“好。”藤井苑看着矢野翔太，微笑着說道，仁王雅治看着一臉平靜的少女，沒有說話，如果她不是緊握着拳頭的話，大概他也會認爲她非常淡定吧，仁王目光復雜地看着少女，下棋嗎？這種被徹底排斥在外的感覺，真的是不怎麼舒服啊。
藤井苑不明白爲什麼仁王也會跟着來，此時天已經有些暗了，估計一盤棋下來，天已經黑了，藤井苑找到公用電話給在家裡的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要晚一些回家，就隨着矢野翔太來到一家棋苑，大概是經常來的原因，棋苑的人對矢野翔太並不陌生，紛紛“矢野三段”的和他打着招呼，藤井苑看着點頭回禮的矢野，表情有些悵然，仁王眉毛輕揚了一下，沒有說話。
坐在沙發上正在看電視的中年男人看到矢野，站了起來，招呼道：“是矢野三段啊，今天你來的很晚啊，有很多來人等着你的指導棋呢——”
“大叔，請告訴大家今天我不下指導棋了。”矢野鄭重其事地說道，中年男子一愣，只聽少年轉頭看着藤井苑，一字一句地說道：“今天我要和她下棋。”
中年男子詫異地看向藤井苑，打量了一下，露出曖昧地笑容，“哈哈，是嗎，要和這位小姑娘下棋啊，那要是下完了記得分給我們一點時間啊——”
看到中年男子滑稽的表情，矢野翔太臉一紅，仁王本能地皺起眉頭，隨即看向一旁沉默地藤井苑，好像沒有聽到男子的話，少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個方向，順着少女的目光，仁王雅治看到，那是兩個兩個正在下棋的人，有什麼特別的嗎，仁王疑惑，仔細一眼，發現藤井苑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他們下的棋，那種混雜着熱切向往的目光，就好象，在醫院裡的部長。一瞬間仁王雅治了然，圍棋對藤井來說，就像網球對他們一樣，雖然是不同的領域，但是感情是一樣的。這一刻，仁王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女，並不像自己想的那般心意難測。
見藤井苑在棋盤前坐下後，矢野有些激動地說道：“藤井，你知道這一場比賽我等了三年。”
藤井苑看着少年，身體一顫，沒有說話，看到矢野翔太抓起一把棋子，準備猜子的時候，搖頭，用乾啞地說道：“不用猜子，你用黑子，我用白子，你先走。”
矢野手一哆嗦，震驚地看着藤井苑，聲音有些顫抖，“你，你還記得？”
藤井苑慢慢地點了一下頭，還是沒有說話，三年前的那場比賽，原來不曾忘記的，並不止她一個人，藤井苑心裡有些苦澀，三年了，三年第一場比賽，第一個和她對弈的人，竟然會是三年前讓她敗北從此離開棋壇的人，命運還真的是，會捉弄人。
三年，說不長也不短，能讓一個人改變，但是不足以讓人徹底改變，矢野翔太看着棋路中規中矩的藤井苑，心裡十分詫異，他曾經通過各種渠道拿到了藤井苑曾經在各大賽事中的錄像帶，三年前的藤井苑下棋殺伐決斷，有一股凌厲的狠勁兒，但是如今，那種強大地壓迫感，竟然絲毫不見蹤影，三年的時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她能改變的這麼徹底？
三年的時間，在祖父藤井齋一句句“沒用的東西”下，那些僅剩的棱角，已經磨得非常平滑，無論矢野翔太的棋路多麼刁鑽，多麼咄咄逼人，藤井苑都是用非常平穩的方式將它們化解，相比曾經那種氣勢逼人，一路進攻的棋路，現在藤井苑的棋，像一口古井，波瀾不驚。矢野翔太越下越是驚訝，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一直在進攻，用不同地手段進攻，但是無論他用什麼方法，對面的少女似乎總能化險爲夷，看似處於下風，但卻讓自己沒有絲毫的辦法將她徹底擊破，如果不是從祖父那裡得知少女確實三年沒有再碰過棋子，他一定認爲少女去了別的地方進修，他一直以爲自己成長速度已經足夠迅速，但是少女也不差，原本那些平平的棋路竟然一步步聯繫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這種狀況的矢野翔太竟有些亂了陣腳。
仁王靠着牆，與其說他在看棋，不如說他在看下棋的人，他慶幸自己隨着藤井苑來了，因爲在這裡，他見到了一個不同於任何時候的藤井苑，無論是執子思考，還是在落子佈陣，完全不同於平時的那種沉寂機械，那是一種發自真心的熱愛，全心投入，渾然忘我的境界，眼睛裡迸發出的炫目光彩，他喜歡這樣的藤井苑，有了明顯喜好的藤井苑讓她覺得真實，不像以前感覺那麼遙遠。
這是他喜歡的人呢。仁王心裡隱隱地有股驕傲。
隨着越來越多的人圍觀，仁王已經感覺到有些擁擠，他不懂棋，但是他從人們的反應上看出此時的他們是多麼的驚訝，他們開始用另一種目光心態對待這場對弈，仁王深深地看着少女，此時少女目光專注，鼻尖上已經有細細的汗，而對面湛藍色頭髮的被稱爲“矢野”的男生，眼睛緊盯着棋盤，眼睛裡露出一種興奮地光芒，這是“棋逢對手”嗎？
“竟然殺到中盤還沒有落敗的跡象，小姑娘好厲害啊——”
“從來沒見過矢野老師這麼認真過……”
“難道她也是職業棋士嗎？”
……
仁王將周圍人低低地議論聲統統聽到耳朵裡，神情複雜地看着那個湛藍色頭髮的少年，那小子竟然是職業棋士，他認識她多久了，藤井會下棋爲什麼從來沒有見過呢，仁王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少女，然後嘴角緩緩地露出一個微笑，他好像對少女的瞭解有多了那麼一點兒，這是不是代表，他和少女的距離又近了那麼一步呢？
藤井苑，我已經離你這麼近了，以前我沒有放手，現在的我更不會放手。
失去三年實戰經驗的藤井苑最終是以兩目的之差輸掉了棋局，當藤井苑落下最後一子輕輕地吐出“我輸了”的時候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吐了一口氣，擡起頭藤井苑看着對面一言不發地少年，“多謝指教。”
“不愧是藤井君，我心服口服。”矢野翔太閉上眼，臉上絲毫沒有贏了得喜悅，贏了，矢野翔太，你贏了，你真真正正的打敗了藤井苑，但是贏了又如何呢，一個三年沒有摸過棋子的人，竟然將自己逼到這種程度，若是，若是她三年中一直不斷在下棋，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矢野翔太，你贏了這樣的少女，真的痛快麼？“我很期待和藤井君下一次的對弈。”
藤井苑微笑，“我也是。”
矢野翔太一晃神，這一刻，他真正感覺到，藤井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