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麼一聲, 便沒有別的話,蕭晉一時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他倒了茶水卻見宓兒還是緊閉着眼, 自嘲的一笑一聲嘆息便要將茶水放回原處, “水。”這一聲比剛剛的聲音要大, 蕭晉立馬回身扶起宓兒。茶杯剛湊到宓兒嘴邊, 宓兒一下子睜開了眼, 也不看蕭晉,只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見她終於醒了蕭晉一顆心又再度提了起來,他此時不知道了究竟是不是該放她離開。或許對她而言, 離開纔是最好的選擇,正走神着, 卻聽得宓兒突然問了一句“我這是在哪裡?”
蕭晉見她問的奇怪, 再看宓兒一臉迷茫的樣子不似在撒謊, “你知道我是誰嗎?”宓兒聽的這話皺着眉想了片刻搖了搖頭,反是問道“我是誰?”此時的她神情迷茫, 似是在想什麼很痛苦的事情,“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告訴我我是誰?”宓兒想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緊緊的攥着蕭晉的衣袖。
“說不定我是壞人,你不怕我怕騙你嗎?”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不記得他們之間的一切,同時也忘記了她姐姐。這傷根本就沒有傷及宓兒的腦袋, 她怎麼會什麼都不記得。蕭晉本應擔心找大夫來幫宓兒恢復記憶, 可他突然就想若是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就不再是林寶錦的妹妹, 她只是他所愛的人而已。蕭晉還是覺得奇怪, 若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怎麼醒來之後一點兒也不驚慌, 蕭晉甚至有些懷疑她什麼都記得只是她裝作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怕。”宓兒甜甜的一笑,她低頭思量了半刻,然後略微臉紅的說道,“直覺告訴我你是好人。”她低垂着眉目一副小女兒的神態,只這一句話蕭晉便信了她是真的忘記了所有的一切,他蹲下身來輕輕的拉着她的手,擡眼正好可以看到宓兒秋水般的眼睛,她的睫毛如小扇一般,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此時也顯得格外可愛“你叫林宓兒,是我即將過門的妻子,其餘的我再慢慢跟你講。”宓兒聞言眼中閃過驚訝,但也乖巧的點了點頭,蕭晉喚了香墜將那藥拿去熱了,他輕環着宓兒倚着牀邊坐着,講述他們的故事,原先宓兒潛入蕭府時告訴蕭晉自己是書生的女兒,父母雙亡,現在這話在蕭晉嘴裡成了真也這般告訴宓兒,他給宓兒講了好多好多,只是省去了那些傷痛只留下兩人之間的絲絲甜蜜,他講的那樣真以至於差點兒騙過了自己。夏日午後的空氣裡泛着讓人睏乏的氣息,宓兒卻聽得津津有味,她靠着蕭晉只覺得這個懷抱是這麼溫暖,這麼舒適,讓她捨不得離開。
香墜送了藥進來,看到二人偎在一起,也不多看放了藥轉身便向蕭夫人那裡去了。宓兒瞅着那藥黑乎乎一碗,皺了眉推開碗不想多喝,“不是想記起一切嗎?喝了藥傷好了就記起一切了。”宓兒聞言,雖是不樂意但也接過碗小口小口的喝着,卻眼見的瞥見蕭晉沒了身影,剛要去尋他,蕭晉已經接過她的碗,“張開嘴。”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宓兒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嘴巴已經張開,一絲甜味自舌尖傳來,剛剛的苦味一下子就沖淡了,她復又窩進蕭晉的懷裡,仔細打量了一下蕭晉,然後說道“我困了。”蕭晉寵溺的一笑,她睡了這麼久他實在不想讓她再睡,可她的傷着實需要休息,替宓兒掖好被子,聽宓兒說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這裡守着我,我睡了好久對不對?”
“不久,只要醒過來了就好。”蕭晉理了理她耳邊的碎髮,真的不久若是她這一場昏睡換來的是她記憶的喪失,這場等待也是值得的。“我不會再醒不過來了,”宓兒頓了一下復又說道“所以不用一直守着我,休息一下好不好?”蕭晉輕點了頭,見宓兒睡着了他便趴在牀邊淺睡,這麼多天終於可以安穩的睡一覺了,這一生就讓他自私一回放任她忘記以前的生活吧。
過了十多天轉眼到了七夕,經過這些天的調養宓兒的傷也沒有什麼大礙了,她這些日子裡成日裡呆在吟唱雪樓哪裡也不去,倒比以前安靜了不少,對於以前的事情,她也不多問些什麼,蕭晉爲了讓她相信,特意在不遠的山丘上建了兩座空墳,她說暫時也不想去看。素日裡宓兒也不知在繡些什麼,蕭晉要看宓兒不肯說是秘密,蕭晉也由着她,見她身子差不多好了,蕭晉便忙着與林家退婚的事情,蕭夫人還是堅決反對這件事,蕭晉只能想着法子一日一日的勸蕭夫人,倒是蕭夫人再也沒有說要對宓兒怎樣之類,她像是知道了宓兒受了傷,反是經常問起宓兒的傷怎麼樣了,對宓兒倒像是比以前還要關心,蕭晉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他也知道就算問蕭夫人,她也是不肯說的,便就暗地裡調查開來。有一回,他從外面回來快走到吟雪樓的門口時,卻看得蕭夫人自裡面出來了,宓兒只說蕭夫人是來與她拉家常的,蕭晉見她神態自若料定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自那以後蕭夫人倒也沒提堅決不讓蕭晉退婚的事情,只說蕭晉這麼做終有一天會後悔,蕭晉不以爲然以爲蕭夫人默許了,蕭老爺倒是不在意這件事,他的兒子他最瞭解,蕭晉想做什麼事情他知道蕭晉肯定有他的道理。蕭晉便打算找日子到樑府去把這件事說清楚,說來也奇怪去姚州之前林寶錦還經常來蕭府找宓兒,此趟回來以後她倒一次也沒有來過,還有宓兒身旁的那個小丫鬟也不知去了哪裡,秦縝說宓兒受傷那日那丫頭還在,突然就不見了蹤影,蕭晉找人打探過知道她是回了樑府,那丫頭把宓兒自己留在這裡蕭晉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既然回去了那樑府的人應該都知道宓兒在蕭府,爲何沒有人來找尋宓兒,這一切都不太正常,可眼下日子這般愜意幸福他也不願意多想了,可以什麼都不多想的過一陣子不也很好嗎?七夕的前一夜,宓兒突然說七夕的時候想出去走走,他也覺得是該讓宓兒出去透透氣纔好,常日悶在府裡遲早會悶出病來。
七夕節裡應是晚上最爲熱鬧,宓兒卻說想要在白天時出去看看,蕭晉便也同意。二人在街上走走轉轉,倒也愜意,宓兒看什麼都覺得新奇不時的問着蕭晉,用她的話這倒不像是失去了記憶,怎麼倒像是重新做了一遍人,蕭晉知道她以前就不大出府便任由宓兒拉着他左逛右逛,雖是晚上纔是最熱鬧的時候,白日裡也有許多商家早就擺好了攤位,街道上倒也顯得的熱鬧,就在街巷的拐角處一個衣着破爛的老人獨自坐在那裡微閉着眼似是在享受夏日裡傍晚的餘暉,可他這樣獨獨的一個人在這繁華的街道里倒顯得格外寂寞,宓兒見他可憐偷偷的將兩個包子放入老人面前的小碗裡,她和蕭晉相視一笑剛要離開卻聽那老人開口說道“姑娘是個好心的,可無功不受祿這包子我可不能白要。”
宓兒犯了難,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她倒不知道了該怎麼辦是好,倒是蕭晉笑笑問道“那老人家你說怎麼辦纔好?”那老人眼珠在二人身上一掃,閉了眼思量良久才說道“二位信命不?”敢情這老者原來是個給人算命的,宓兒給了他包子他沒有東西給他二人,便自作主張要給兩個人算上一卦。明白了這老者的意思,宓兒與蕭晉自是點了點頭,那老者卻是嘆了口氣“就老夫來看,你們二位這一輩子想要在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些事情還是想開些比較好。”聞言,蕭晉眉毛一挑“老人家說笑了,我們這不就好好的在一起嗎?”
“非也,非也,年輕人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那老者又轉向宓兒“小姑娘,有些事情還是放開些比較好。”說罷不理會二人,自己收了碗拿着那包子,嘴裡不知在哼唱些什麼往巷子裡去了。聽他這種話,沒有人心裡會舒服,蕭晉對這些東西一向是不怎麼信的,只當這老人是騙他們玩的,就也沒放在心上,他只擔心宓兒放在心上,便拉着她到別的攤位上左看右看,“那老者說我們想要在一起不容易呢。”上次在姚州的時候蕭晉記得宓兒在賣面具的攤位前逗留了好久,知道她喜歡這些東西,便打算挑個面具送給她,二人正選着,宓兒突然這般說道,蕭晉拿着面具的白皙手指略微顫抖了一下,其實不是他信不信的問題,只是那老者的話偏偏又有幾分道理,誠如那老者所說,他與宓兒之間着實是波折多了些,看那老者話的意思明明就是說以後還會有波折,恰恰是明白了這一點讓他心裡有些許不安,他倒寧願不相信那個老者的任何一句話,他不想相信現在的幸福或者只是短暫的。“所以珍惜現在不就好了,小丫頭,信那些幹什麼”蕭晉把一個輕巧的面具掛在宓兒臉上,宓兒摘了面具細細的撫摸那面具,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愛之情,像是忘記了剛纔所說的那些話,蕭晉便挑了一個一樣的面具,此時天已黑了,二人帶着一樣的面具穿梭在各色人羣中,宓兒卻不知爲何有些心不在焉,蕭晉也不多問只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正走着宓兒突然停了腳步,“蕭晉你閉上眼睛好不好?”見蕭晉不說話,宓兒又補充說道“我有東西要送給你。”順勢將手從蕭晉的手中抽了出來。
“偏要在這裡嗎?”蕭晉總覺得這件事透着說不出的古怪。
“在這裡是有原因,一會兒再告訴你。”因帶了面具,蕭晉只能隱約看到宓兒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此時好似在隱瞞着一些什麼東西,聽她這麼說蕭晉心裡雖有懷疑也只得閉了眼。身邊仍是人羣嘈雜的聲音,而宓兒只讓他閉了眼卻仍未讓他睜眼,時間長的真的有些不對了,蕭晉自己睜開了眼,眼前哪裡還有宓兒的身影,他知道了他所想的都是真的,她根本就沒有喪失記憶,只是在尋找離開他的機會而已。他復又四處張望了一下希望自己所想的是假,可那人羣中哪裡還看得到宓兒,也是若是一個人真的要離開,趁着人多的時候不是正好,他一口氣悶在胸口裡,呼不出來咽不下去,他是一直想要相信宓兒是真的失憶了,可有時宓兒太過安靜表演的太過完美倒讓他清醒了不少,既然她費勁心思想要離開,他便放手吧,如果這樣她真的能感覺幸福就好了,可明明已經這麼想了,胸口處她靠過的地方提醒着她的存在,蕭晉摘了臉上的面具隨手往空中一扔,那面具在遠處的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碰撞聲,恰如蕭晉剛剛心裡有東西斷裂的東西,他只是想要放她走,可真這麼做了心裡真的很難過。他沒有再多看人羣一眼,一個人回了府,出來的時候明明是兩個人,現在只餘了他一個人回去,就是那吟雪樓上空時常歌唱的鳥們也會察覺到他的落寞吧,他沒有看到那隻面具被一隻素手輕輕拾了起來,宓兒抱着那面具倚在牆上無聲的流淚,身後的沁兒看着這兩人在心中嘆了口氣,只覺得在七夕的夜裡分離是否這兩人也要重複牛郎織女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