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女人的聲音。
聲音悽愴刺耳,似乎帶着多年的憎與怨,即便是九葉罌都不敢再聽第二遍。
明明是在拖着柳出藍的身子卻感覺不到絲毫重量,似乎他們兩人都在懸空着,在被帶去一個隱藏在醉翁山中的地方。
那女子嘶啞的怨聲並未停止,就在九葉罌耳邊環繞,一聲比一聲來得慘狀,彷彿是要一股腦兒將所有的怨氣全部宣泄出來一樣!
終於,連九葉罌的思緒都開始混亂,頭腦像被抽空一樣什麼事情都理不清楚,意識也在逐漸消退,最終暈了過去。
電光消退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野路那邊下了一場很大的雨,將所有的聲音都掩蓋了過去。
在九葉罌與柳出藍消失之後,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大雨驟歇,南淺撐着眼皮探頭出洞外看一看,什麼異樣都沒有,再是轉身對風華君說:“風華君,我們再等等吧,柳仙士和罌姑娘應該快回來了。”
兩日之後。
醉翁山,思寒居。
九葉罌是猛然醒過來的。猛然睜眼,身子卻異常沉重很難行動。只能轉頭去看四下,柳出藍不在。
是個竹屋。內裡的陳設很簡單,竹臺竹椅,北邊牆上掛了兩幅潑墨山水圖,屋子不大卻因東西太少而顯得異常空曠。唯一引起九葉罌注意的就是竹牀旁邊的香爐。
淺淺的香蘊順着空氣盤旋,這氣味不是花香,更像是各種草藥調製在一起用來助人入睡的香。
周遭的氣息很純淨,不像是有野魂徘徊的地方。
看清楚這些,九葉罌在心中估摸到柳出藍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人費了心思將他們帶過來,又不讓他們處在一起,保不住是有目的相求。而既然自己如今一切都好,九葉罌也不覺得這人有多壞。
只是好奇,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瞅一眼外頭大亮的天色,已經早上了麼?心中又道,壞了,她和柳出藍這算作是失蹤麼?一晚上沒回山洞,又沒個消息傳回去,風華君是不是該着急了?
不過,轉念一想,既然是風華君,應該是很難得着急一次吧……這麼想一下,九葉罌心中也就不急了。還是先在這裡將事情弄清楚爲好。
又躺了半刻鐘左右,身子似乎輕巧了些,試着一起身一站直,力氣總算是恢復了過來。
可,九葉罌才站起來欲推門,竹門外頭便傳來三聲輕敲。
想必是這裡的主人。
九葉罌一點不擔心,既然自己現在還好端端的,那就說明這裡的主人沒有要害她的意思。
大走一步上前開門。
神情忽然僵住。
出現在她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素色白衣,墨發被白色的髮帶束在身後,白淨的面龐上帶着絲絲謙遜又溫柔的淺笑。
這人她見過。九葉罌有些不敢相信,試探一問:“白,白尋?”
是了,她眼前這人與十一年前曾在十二空山處見過的白尋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臉上的淺笑,周身的清淺氣質都沒有絲毫差別。
白衣人的淺笑忽而加深一分,話語清淺:“是我,白尋。”
果真是他!第七令,留醉與山翁,白尋。
九葉罌心下頓時生出無數個問題要問他,比如他怎麼會在這裡?引魂人沒有令主的允許可以隨便出山的麼?抓她和柳出藍來的人是不是他?
問題太多,無從下口,白尋先言:“你果真沒有死,看來真的是個不一般的女子。”
話語還是那麼清淺又溫柔,只是相比於十一年前來說多了一份成熟,好像還帶着幾絲經事的悲滄。
九葉罌糾正他,“不不不,我是死了,可是現在又活了。話說,你在這裡幹什麼?你待在這裡多久了?爲什麼不回十二空山處?”
想到南淺先前說醉翁山中還有一位隱世的引魂人在,九葉罌猜那位引魂人說的就是白尋,且他來此隱居的時間定然不短。
還有,她將一切事情都串了起來。
當初琴氏旁系想奪招魂令正是因爲察覺到醉翁山中有引魂人的存在,所以纔會殺害琴柯高人冒充爲之,再對盛栩子和歸凌之間的鬥爭視若無睹,企圖除掉所有忠心於百里門之人,然後再光明正大在百里門的地盤上搜尋引魂人。也就是說從一開始這所有的血案和厲鬼之事都是由白尋隱居在此而造成的嘍……
九葉罌背後忽而泛起一個激靈,白尋好端端的呆着都能引起這麼多事情,也真是造孽。
不過,這“好端端”三字着實還有待查證。
九葉罌問完,白尋將她請入亭中,烹上一壺新茶再慢慢回答她的問題。
白尋說,他是在十二空山處遭難的那一次被尉遲儀派出來的。
當時旬家硬是要同十二空山處死磕,更是打着各種不成文的罪名義正言辭去討伐空山,尉遲儀便是在那個時候將所有引魂人都遣散了。
也是從那之後,引魂人各自離散,十多年來都沒有相互聯繫過。或許是因爲擔心暴露彼此的蹤跡再引得心懷不軌的世家來爭奪招魂令,或許只是因爲彼此之間不願意再扯上關係。
真正的原由是什麼,誰都不知道。
“那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說了這麼多,白尋卻沒有正面回答九葉罌的問題。
這是修仙世家百里門的地盤,要說白尋是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爲行事準則,她不可否認。只是,醉翁山這麼大,爲何偏偏要選在這麼一處偏僻的地方,選在一個到了晚間就會有野魂出來作祟的地方?
還有,九葉罌記得自己和柳出藍是被一個悲愴的女子聲帶過來的,爲何現在看見的只有白尋?
白尋爲她添茶,“爲什麼會在這裡……你和出藍又爲何會被引到這裡來?”
話語之中平添幾分苦澀與無奈之意。
這麼說來白尋也是被那女子的聲音引來的了?
九葉罌無心喝茶,白尋再道:“既然這次無事了,下次便不要再來這裡,很危險。等出藍醒過來,我送你們出去。這次出去後,希望你能告知周邊的修士一聲莫要靠近這裡。對了,風華君,也來了吧。”
最後一句話不是疑問語氣,白尋是含笑看着九葉罌說的,很是肯定風華君一定在附近。
雖不曉得白尋爲何那麼肯定風華君一定在,但她問的還是那女子的事情,“你認識那聲音的主人?我和出藍被聲音引來,隨後感到身子在移動,其實是你救了我們是吧。”
後頭這句話九葉罌是很肯定。
是白尋從那女子的層層怨氣之下救下了他們。
看白尋的神情,他一定認識那聲音的主人,似乎還有些特別的關係。聽白尋說了這麼多,也不難猜測他究竟是怎麼隱居在此的。
當初尉遲儀遣散十二引魂人後,白尋是被那個聲音引到這裡來的,而後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會讓他一直都留在這裡。
雖然要時不時幫那人收拾因怨念而造成的殘局,可白尋卻始終都沒有另外尋地方隱居不是麼。
只能說明不是白尋不能走,而是他不想走。
心中想清楚一些事情,也就沒有再問白尋。
既然白尋沒有要將事情說透的意思,九葉罌也不好再追問下去。藉着去照看柳出藍的由頭,她離開了白尋的視線,擅自行動。
白尋,她,還有柳出藍都是引魂人,可爲何偏偏到了他們三個引魂人這裡就會被那女子的聲音纏上?還有,白尋不想讓修士靠近,是因爲靈力高深的修士與引魂人身上有相似的氣息麼?
疑問一大堆,這裡又是邪音之術再次現世的地界,九葉罌不想這麼迷迷糊糊就離開。
摸索出一條道路,在傍晚時分九葉罌一人離開思寒居。
思寒居周圍被結界包圍住,四面都是一模一樣的場景,叫她分不出方向來。
隨便挑了個方向,剛踏出結界一步便感到一股怨念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
“幫我找到他,幫我找到他!”
先前那女子嘶啞又刺耳的聲音再次傳出。這是說明聲音的主人沒有辦法進入思寒居?
立即退回來,那聲音果真一下消失。不,不是消失,應該說是被思寒居周圍的結界阻隔了。
九葉罌心中疑惑,問題越解越死,吸一口氣再踏出一步。
這一次,守在結界外的不止是聲音,還有一雙手一下抓住她腳腕將她往外扯!
腳腕感覺之寒讓她猛然泛起寒顫,腳被擒住,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去耍小聰明!
“幫我找到他!幫我找到他!”那種刺耳的聲音直直衝擊進九葉罌腦海之中。
她心道,運氣怎麼這麼背,這是剛好撞見那人發火的時候嗎?
一直被拖着走,掙扎無用,拿出竹壎卻不知道該刺哪個方向。
下一瞬,一道白色身影忽然出現,將抓住九葉罌腳腕的手一下別開。
那道刺耳的聲音也驟然頓住。
然後九葉罌看見白尋在空氣中像是抱住了什麼人,伸手像是在輕拍那人的背,小聲又溫柔開口:“沒事了……別這樣,阿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