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長老皺起眉頭,盯着楚陌景,神色陰晴不定。
“卑鄙小人!”阿九眉宇間都被殺氣覆蓋,陰鬱兇狠,怒氣仿若衝破雲層,只聽她冷笑一聲:“你是魔教教主凌茂羣的徒弟,魔教核心人物,你的話也能信嗎?”
段承澤面露無奈之色,卻不卑不亢道:“我自出道江湖起,就從未隱瞞過自己的來歷,想必十長老也知道。”
十長老一聽就瞭然了,“原來你就是那個段承澤。”千機閣後起秀上排名第三的段承澤,他卻有耳聞,而且那些傳聞大多數正面評價,只說這樣一個人卻是出身魔教,實在太可惜了。
一個人要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令人忽略掉他惡行累累的師門呢?古往今來,多少正道弟子只是被抓到魔教過了一番,歷經生死逃出來,卻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冠上了魔教的陰影……那麼多人沒做到的事情,段承澤卻做到了,無論他是用了什麼方式,但都表明這個人的確不簡單。
“你說他入魔?”十長老瞧了瞧楚陌景,有點難以置信。不止是他不相信,圍觀之人見了也不相信,
這白衣少年半斂一雙黑眸,幽靜似古廟深潭,只安靜的站在那裡,便是高潔似雪,皎如明月,說是天人之姿也不爲過,哪有半點像書中記載的魔羅那般,瞳仁血紅,六親不認,面目猙獰如惡鬼?
咚咚站在段承澤身邊,壓低聲音道:“段公子,他亦是我大師兄,你別胡說啊!”
“我沒胡說,”段承澤嘆了口氣,故作惋惜,“我曽親眼見過,你們現在看不像,只是因爲有人幫他封住了武功,不過只要稍加受些刺激,他一定會展露魔性!我也爲之可惜,好好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偏偏就……”
“姓段的!”祁少陵按捺不住,破口大罵:“我還沒見過你這麼陰險狡詐的無恥之徒,虛僞成這樣……你就不怕你祖宗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揍你嗎?”
阿九處在暴怒之中,冷不丁的聽到這個,險些岔氣……貌似段承澤和祁少陵是一個祖宗?祁師兄,罵人罵到連累自己,你至於蠢成這樣嗎?
段承澤袖中的拳頭慢慢捏緊,這個臭小子,有機會一定要先宰了他!
“十長老,我也是爲江湖同道着想,千層塔即將開啓,萬一這人闖塔之時魔性大發……到時候十位長老恐怕都脫不了關係!”段承澤像是苦口婆心的擔憂,語氣十分的意味深長。
十長老一聽,臉色微變,段承澤這話算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了,他對江湖上的事情興趣不大,唯一的職責就是守護千層塔,任何會對千層塔不利的因素他都不會放過。
“魔性大發?”楚陌景忽然出聲,斟酌着這四個字,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微妙。
段承澤負手而立,看着很是正義凜然,“正是。”
“那你可要小心了,”楚陌景眉目微轉,似有輕嘲之意,不疾不徐的道:“我若魔性大發,第一個要殺的,定然是你。”
段承澤意味不明的反問:“是嗎?”
楚陌景擡起雙闕劍,左手輕緩地撫過劍身,語氣極淡,無可無不可,“要試試嗎?”
十長老瞧着他們兩人間的暗潮洶涌,稍稍一愣,就趁他愣神的一瞬間,阿九擡腳橫踹,手臂如靈蛇轉動,無骨似得在他的制衡下滑開,十長老被她逼得後退一步,立即變招抓她。
阿九的匕首掉落在楚陌景身旁的地面,這時,楚陌景足尖對着匕首尖端輕輕一碰,那把匕首被一股巧勁帶起直往十長老心口刺去。
十長老自然有辦法應對,但他爲了應對突然而來的匕首,卻是顧不得阿九了,阿九跟楚陌景在一塊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沒點默契,當下就趁機閃身,脫離了十長老的禁錮,到了楚陌景身邊來了。
她“嘶”了一聲,捂着左肩,眉頭蹙了起來。
楚陌景見此,眉梢沉了沉,輕聲問了一句:“很疼嗎?”
阿九搖搖頭:“師兄別擔心,我還好。”有句話說得好,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啊,算起來,阿九也受過許多傷了,但她有一點好,就是從來不嬌氣,只是在適當時候會跟師兄撒撒嬌,正經時候她是絕不容許自己拖後腿的,而且,十長老還是有分寸的,沒下重手。
楚陌景稍稍放心,還是頗爲心疼,旁人總說他天賦好,武功高,可他卻頗爲自責,總是不能保護好小師妹。
阿九一眼就看出了他此刻的想法,連忙道:“師兄,不怪你,是我太沖動了!”她面對段承澤就忍不住動殺機,一時沒忍住就動手了,被十長老抓住也算自作自受,跟楚陌景卻是無關的。
“乖,先去少陵那邊。”楚陌景面色冷淡,出口的話卻滿是輕哄的口吻。
阿九不想惹他生氣,乖乖的往後面去了,祁少陵恨鐵不成鋼的瞥她,好似在嫌棄的罵她任性衝動!
阿九古怪的看他,心說總比你蠢得罵人罵到自家祖宗好!
十長老氣得跳腳,段承澤暗自冷哼,三言兩語又把焦點拉了回來:“十長老,此人公然縱容和包庇師弟師妹破壞堯都的規矩,實屬不應,而且他的確身帶魔性,您若不信,一試便知!”
十長老正被幾人氣得不行,一聽段承澤這話,正好找到一個發泄點,所有的火氣全衝楚陌景而去了,“好,就讓老夫來試試你這小輩究竟有何能耐!”
依段承澤的打算,楚陌景武功被封,若要反抗十長老,必然會爆發的,那時他是否入魔所有人一看便知了,如此叫他身敗名裂纔好!
可惜楚陌景不是段承澤,也不可能像段承澤所料的那樣有所動作。其實十長老只是爲了維護堯都的秩序而來,楚陌景根本無意與他對上,所以他收了雙闕劍,主動伸出了手。
十長老滿腔怒氣全傾注到了棉花上,像是有人拿針刺了一下圓鼓鼓的氣球,一下子氣都散了,“你,你這是作甚?”
“何必大動刀戈,前輩儘管探查便是。”楚陌景不以爲意的道。
十長老見他如此平靜坦然,一時竟愣住了。
圍觀人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不敢靠近,只好在遠處擁擠着朝這邊張望,突然,一個捧着花籃的小女孩一下子被人羣擠了出來,跌在地上,花籃也摔了一地。
那女孩也不過七八歲左右,身體因害怕而微微發抖,眼淚嘩嘩的流下來,正當她驚恐交加,手足無措時,面前倏而出現了一隻手,修長剔透,骨節分明,玉瓷一般無暇,她擡起頭,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白衣人,只覺得這人真好看啊,可他模樣分外清冷,只平淡的說了兩個字:“起來。”
小女孩卻覺得自己聽到了天籟之聲,她一下子就忘了哭泣,拉着楚陌景的手站起來,撿起花籃,臉頰紅紅的看着他。
阿九在不遠處看着,驀地微微一笑,這樣的場景令她想起了前世的孟悠,在一片火海前也是這樣看着楚陌景的,那時候她就知道,哪怕他外表冷漠的令人敬畏,內心卻比誰都慈悲。
是的,阿九用了這樣一個詞來形容楚陌景的內心,並非柔軟,而是慈悲。
這樣一個小插曲並不被楚陌景放在心上,他轉身便要回到十長老那邊繼續解釋,那小女孩卻拉住了他,怯怯的伸手遞給他一束乾淨的花,九月份,秋菊綻放的季節,那小女孩手上正是開得極好的一束白菊。
“十長老,他是好人!”小女孩塞了花,衝十長老喊了一句,便羞怯地拎着花籃跑走了。
楚陌景看了看手上的白菊,表情又微妙起來,他走回來遠處,然而十長老打量着他,心中所有的不滿和怒氣都悄然散盡,一場無形的風暴竟這樣被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打亂了。
十長老意味不明的瞥了眼他手上的白菊,在堯都,白菊一般是被贈給品格高尚的君子,代表着清淨與高潔。
“前輩,儘可查探。”楚陌景將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罷了,”十長老來回打量着這個後輩,目光又在祁少陵等人身上轉了一圈,嘆了口氣,“你們走吧,這次就當是個教訓,下次再犯老夫決不輕饒!”
段承澤:“……”都到這地步了還能不了了之,這小子的幸運值是開了掛的嗎?
“那關於晚輩入魔一事……”楚陌景又問。
十長老聞言,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頗有些一語雙關的意思:“老夫暫且相信你。”
說罷,十長老擺了擺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段承澤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了,否則就變成咄咄逼人,他一貫的形象也會破滅的,是以他只是大度的笑了笑:“既然前輩發話了,今日之事就算了,晚輩也不願再追究了。”
十長老對他印象不算差,也不算好到極點,只點了點頭,以示滿意。
祁少陵還有些憤憤不平,阿九不過眨眼的功夫,咚咚跟段承澤就不見了,她微一蹙眉,上前低聲道:“師兄,咚咚姐她……要不要告知留聲閣?”
“她既然身在堯都,那就不必擔心,”楚陌景道:“可以讓留聲閣探出她與段承澤的落腳之地,餘下的還要從陰姬那邊入手。”
“可她跟段承澤在一起,會不會……”
“經過今日之事,她心中該有計較。”楚陌景頓了頓,還是加了一句:“她不是一無所知的天真孩童,你也不可能擔心她一輩子。”
阿九一聽也覺得有道理,想來咚咚還會來尋她的,到時候再加以勸告便是。
回去的路上,祁少陵還在絮絮叨叨的罵着段承澤,楚陌景順手把方纔小女孩送得花遞給了阿九。
阿九頗覺好笑,除了謝修眀的那朵“硃砂”,又加了個白菊,今天是她的收花日嗎?她看了看,就調侃道:“師兄真是到處‘拈花惹草’,連七八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想來那小姑娘以後可要難嫁人了!”
說完的後果就是被楚陌景敲了頭,“胡說什麼?”他輕橫了阿九一眼,邁步往前。
阿九捧着那一束白菊,夕陽的光輝投射到花上,她擡頭望了望那清雋如畫的背影,長劍如虹負於身後,黑髮無風自揚……阿九想,師兄如神佛般強大,無畏無懼卻又心懷慈悲,某種程度上,也如這秋菊一般,但見經霜色更明,我花開後百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