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雙臂環膝坐在榻上,愣愣的在呆,耳朵裡忽然聽到外面一片嘈雜聲,她像是被驚醒似得,不等侍女上前就從榻上跳了下去,匆匆地往外跑。
“小公主……小公主!”一羣宮人反應不及,慌忙追了過去。
姜念年紀小,身影靈活,不一會兒就把宮人甩在後面了,她像是什麼都聽不見了,拎着衣裙一直往前跑,直到跑上了宮裡最高的城樓上,遠目眺望,能看到宮牆之外,沒有想象中的人羣混亂,反而一片寂靜,四面城門都有兵馬在守着,而裴英親自壓陣的是與宮門相對的東邊城門。
離得太遠,姜念看不明白局勢,可她很清楚,這一仗,若是她舅舅敗了,姜國也就沒了。
姜念如夢初醒,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禱。
“小公主!”一羣宮人趕到,跪了一地,“您快隨奴婢們回去吧,皇后娘娘正在到處找您!”
姜念愣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是啊,母后已經夠累了,她不能再讓母后操心了。
眼見着小公主這麼聽話,衆人都鬆了口氣。
可回去的路上卻也不太平,姜皇病倒,裴英又不在,只剩下裴皇后一人,早就壓不住動盪的人心,到處都可見慌亂逃竄的宮人,是以裴皇后才囑咐姜念呆在宮裡不準亂跑。
太陽掛在空中,不算刺目,姜念卻被一道光閃了眼睛,她下意識的捂住眼睛,就聽到有人衝了上來一把抱住她,而後是利刃入體的聲音,伴隨着貼身宮女奄奄一息的聲音:“公主……公主快走!”
尖叫聲四起,姜念放下眼睛,就看到了不知從哪跳出來的人跟護着她的侍衛大成一團,而自小陪着她長大的貼身宮女方纔爲了護住她已經成了一具屍體……姜念睜大雙眼,她想尖叫,想哭喊,張了張嘴,她卻現什麼都喊不出來,滿手的血映得她的眼睛也一片血紅。
“公主,快走吧!”
姜念在另一個宮女的攙扶下掙扎着站起來,還沒走幾步,就有一個拿着匕的太監衝了過來惡狠狠的想要她的命。
身邊宮女推着她快走,在她身後倒了下來,姜念腳下一個踉蹌,跌在了地上……她覺得自己今天要死在這兒了,卻不想屋頂上突然越想一個綵衣女人,沒幾下就把叛亂的人給殺光了。
姜念一下子就認出她來了,“你不是大皇兄生前最寵愛的姬妾嗎?”
蔓姬嗤笑了一聲,“你這小丫頭還知道姬妾是什麼嗎?瞧着你方纔還挺鎮定的,不怕嗎?”
姜念搖搖頭,又點點頭,戒備的望着她。
蔓姬翻了個白眼,“行了,別瞪我了,跟你那姐姐一個德行,我看了就來氣!”
說着,她拎着姜念就走。
姜念一聽倒是不掙扎了,“你認識我阿姐?”
“你放心好了,我暫時跟她是一路的。”蔓姬心想,若不是怕寧九卿事後找她算賬,她才懶得救這個小丫頭片子……她現在連着寧九卿的父母妹妹一起保護了,到時候寧九卿欠她一個大人請,她也可以討價還價了!
另一邊,晉國兵馬也到了,祁少陵讓孫德立帶人先去探探,正說着話,忽然就聽到陣陣鈴聲傳來,因爲離得遠,普通士兵倒是聽不到,祁少陵跟孫德立兩人一聽到,臉色就變了。
“催魂鈴?咚咚是要幹什麼?”祁少陵惡狠狠的踹了腳下石子。
孫德立小時候被催魂鈴嚇過一次,這會兒臉都白了,“咱們可不能再往前了,面對面打仗我是不怕,可催魂鈴一出,普通士兵根本招架不住……”
“你的意思是這仗不打了?等段承澤的人攻下了姜國城門,咱們就可以帶着人回去洗洗睡了?”祁少陵瞄他,那眼神明擺着,你要敢說一個是我就宰了你!
孫德立撓撓頭,“也不是,催魂鈴的施展也要靠內力的,而且是這麼大範圍,咚咚那內力撐死了也就一時半刻……我猜啊,她這一出是先削弱姜國士氣,等她內力耗盡,姜國那邊人死不了的也半死不活了,還拿什麼跟段承澤打?”
祁少陵皺眉,“你是說等那時候晉國兵馬再去支援?”
孫德立點點頭,頓了一會,壓低了聲音,“我的太子爺,不是我說,姜國唯一一個皇子都死了,擺明了後繼無人,用我祖爺爺的話來說那就是氣數已盡了,你難道真沒點野心?好吧,就算你不動姜國,以後也有的是人蠢蠢欲動,這一口肥肉吊着,姜國險着呢,倒不如你把這口肥肉吃下去了,也好過便宜別人吧?”
祁少陵聞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不怕小師妹了?”
孫德立一把拍在頭上,他一聽到阿九就犯恘,苦笑着哈腰,“求別提那小姑奶奶了行嗎?唉,這事真是……”爲難,太爲難了,孫德立想得頭都大了,他就奇怪了,怎麼這小師妹的身世偏偏這麼巧呢?
這世道亂了這麼久,天下一統其實是好事,可即使是好事,孫德立也不敢跑到阿九跟去說小師妹你想開點,讓我們收了你國家吧……這不是典型的找抽嗎?
馬蹄聲響起,孫德立聽到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問:“都在說我什麼呢?隔老遠就聽到了!”
這聲音!怕什麼來什麼!小師妹!她從哪冒出來的?!
孫德立慢吞吞的轉過頭去,那表情像吞了蒼蠅……宋若詞一馬當先,後面是共騎一匹馬的阿九跟楚陌景。
祁少陵眼睛一亮,也不管孫德立那苦瓜臉了,上前道:“師兄,你們怎麼來了?”
楚陌景朝他點點頭,阿九瞥了他們一眼,正色道:“祁師兄,事急從權,咱們也不多說了,這事算我拜託你,我跟師兄去前面看看能不能解決了催魂鈴,你們跟着上來,可別讓段承澤真滅了我姜國!”
“你們兩個?要不要我派些人跟……”
“不用了,”阿九笑了一下,“普通人去了也是送死。”
說罷,阿九扯了扯楚陌景,調轉馬頭就離開了,當真是來去匆匆。
祁少陵拍了拍孫德立,肅容道:“快,調派兵馬,兵分四路,我去東城門幫師兄他們,你從後面西門包抄繞過來……”
宋若詞在一旁聽着祁少陵吩咐了一堆,等孫德立領命下去了,她才走過來低聲道:“方纔阿九跟我說了個事,你派些人給我,我去救個人……”
東城門前,段承澤戰甲裹身,身後烏壓壓的一片兵馬,孟肅離他最近,這一回,孟琦珍卻沒跟着上戰場,而是留在了後營,孟良顯重傷至今未愈,且又不贊同他爹做的一堆事,孟肅雖氣也不至於殺了兒子,就一直帶着他,讓人看着。
裴英站在城牆之上,弓箭手站了幾排,兩軍對峙,卻誰也沒先動。
這時,輕飄飄的鈴聲傳來,一陣一陣的,很是詭異,裴英皺了皺眉,不知道哪裡響起的鈴聲,卻莫名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城門前都讓段承澤的人給堵了,阿九聽到鈴聲心裡一緊,“師兄,我們走密道繞進去。”
楚陌景半點沒猶豫,只讓她指路。
阿九嘆了口氣,這所謂的密道還是前世的裴皇后告訴她的,那時候生死一線,裴皇后氣極,卻還是不忍心想讓她走的,只是她終究沒走。
看出她的緊張,楚陌景沒說什麼,只是更拽緊繮繩,加快了度。
密道的另一個出口是街道盡頭一間荒蕪的院子,阿九一出來就往城牆那邊跑,此時街上空無一人,突然冒出他們兩個,於是理所當然的被人圍住了。
沒等阿九亮明身份,她就聽到了“啾啾”的叫聲,小輕鳥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催魂鈴聲勢漸起,而輕鳥天生就對這種魔音有剋制作用,阿九蹙眉,她一直記得紀恆曾說過的話。
——輕鳥的一生只能出一次歌聲,歌聲畢則死,換言之,輕鳥的歌聲便是它們本身的喪鐘。
不行……阿九摸着小輕鳥軟軟的羽毛,捏緊了手心,偏頭道:“師兄!”
楚陌景向來跟她心有靈犀,避開圍着的士兵,攬着她就上了城牆之上,他度太快,其他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急得都往城牆那邊跑。
“舅舅!”
裴英正煩着呢,看到突然出現的兩人,嚇了一大跳,顫巍巍的伸出手指着他們:“你們從哪冒出來的?”
“舅舅你放心,我們不會給你添亂,相反,我們是來幫你的!”阿九顧不上多說什麼,拉着楚陌景問:“師兄,你能分辨出催魂鈴的聲音是從哪傳來的嗎?如果能確定咚咚姐的位置就最好了。”
“這邊!”楚陌景凝神片刻,忽然奪了一個士兵的箭,擡手就擲了出去,他這一手帶了五分的勁力,巨大的樹木轟然倒塌,鈴聲戛然而止,咚咚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了千軍萬馬之下,她站在樹上,一擡頭,正對上了阿九的目光。
多年未見,堯都匆匆一別,敵我不分,再相見時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阿九還是咚咚,心中俱是心酸不已,苦澀難言。
兩人的眼神交匯,莫名的竟像是完成了一問一答。
——咚咚姐,你後悔嗎?
——我做的選擇,從來不會後悔,只是……太遺憾了。
是啊,太遺憾了,年幼時親如姐妹,爲何後來卻疏遠了?咚咚不明白,阿九也不明白……或許,只怪時間太無情了。
阿九心裡有股莫名的衝動,脫口喊道:“咚咚姐,你回來好不好?”
她的聲音迴盪在城牆之上,藍天之下,咚咚一時間竟愣住了,隨即就是笑,喃喃道:“真是傻瓜,你還信我啊?此時此刻,你還相信我……阿九,你說你傻不傻?”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冰冷的心底卻稍稍回暖,她想,人都是賤骨頭,非要等被傷害了才知道真正對你好的是誰,她是真的感激阿九,可她也沒法否認,她真的嫉妒阿九,哪怕在這時候,她還是嫉妒的。
她看到楚陌景站在阿九身旁,白衣無暇,從十多年前到如今,從來沒變過。
怎麼可能沒有嫉妒呢?阿九的天真被人一直保護着,可她的天真卻非要被人一遍遍的撕裂……當年她就開始想,爲什麼那個幸運的人是阿九而不是她呢?想到現在都快成心魔了。
很多年前,她對虎子說,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現在,仍舊如是。
咚咚忽然輕輕嘆了聲,表情很溫柔的笑了下,她回道:“阿九,我輸了就會回來了。”
我累了,很想念從前的阿九,想念從前的虎子,想念從前的咚咚……阿九,你拉我回來好不好?
阿九望着她,眼眶漸漸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