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昨天在公墓大門口摔的那一跤並不是偶然。只是後來那件外套後來被舅媽穿走了,所以這孩子才能上舅媽的身。
現在該怎麼辦?我的腦袋在飛速運轉着,實在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孩子說我的氣息不一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能感覺到我是夢師,亦或是那個所謂的大哥哥告訴她的。那個大哥哥又是誰?
“姐姐,你看,”孩子的小手抓了抓我的衣角,讓我看她的後背。果不其然,在舅媽背後同樣的位置,這孩子的身體更加具象化了,氣息也變得更加具有存在感。“我要回去找媽媽了。”她一臉興奮地看着我,撲閃着黑水晶般的大眼。
這樣下去舅媽的身體說不定會在睡夢中被侵佔了,我得趕緊想辦法阻止她。
“你能跟姐姐說一下,關於那個大哥哥的事情嗎?”我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使她慢一些侵蝕舅媽的身體。
聽到大哥哥那幾個字,這孩子的眼神裡透露出一種希望般的神情,滿懷熱切地對我說:“姐姐,這麼多年了,大哥哥是發現我的第一個人。”
“你剛剛也看到了,我跟媽媽去採商陸,意外發生之後媽媽竟然就把我丟下了。我在這山林裡等待了三十年,我好孤單啊。我討厭我媽媽,她爲什麼不來找我,她爲什麼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孩子說到這,身體上竟然瀰漫起一股紫色的煙氣,她表情越是痛苦,這股煙氣就越明顯。
“直到那個大哥哥發現我。他來找我玩,他說我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我能讓別人做夢,嘻嘻,我就知道總有人會發現我的。”聽到這裡,我腦袋嗡地一響,難道這孩子生前,竟然是一位夢師嗎!難怪她能發現我的與衆不同,如果她現在依然還活着,我,哦不,估計連我的外公都不會繼承這條血脈。這麼說來,這孩子跟我說不定有着千絲萬縷的血緣關係,我突然覺得這一切似乎都不是巧合。
“他說,只要我找到跟我有一樣氣息的人,就可以住到對方身體裡,然後我就可以回去找我媽媽,我要去問個清楚,她當初爲什麼要丟下我!”
“孩子,你媽媽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你先不要急着怪她……”我說。
“不,不是這樣的!”這孩子突然激動起來,沒等我說完就回答道,“是她沒有拉住我!是她沒有再來找我!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恨她!”
突然,面前的這個孩子眼神變得兇狠起來,樹林裡原本輕輕颳着的微風霎時就變大了,呼呼地吹起了地面上孩子流下的泥沙,形成了一股漩般的風暴。我的眼前瀰漫着塵埃,幾乎睜不開眼,只能勉強看清她站在漩渦的中心,沙子正一粒粒吸附到她的身體上。
“爲什麼你要幫她說話,你也跟她一樣嗎?你也不愛我嗎!”隨着淒厲地叫着,聲音直直地刺入我的耳膜,“大哥哥說的對,我只有足夠的怨恨,才能回來報仇……”風沙中孩子的身體被緊緊包裹住,倏忽間就化作了一團灰黃色的泥沙。泥沙在草地上極具張力地移動着,朝我的方向襲來。
我趕緊往後退,但那團泥沙卻緊緊跟着我。空氣中狂暴的沙塵阻礙了我向後奔跑的視線,我跌跌撞撞不停地在林子裡面亂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哪裡了,只覺得身後那團泥沙一直在後面追趕着我。
“啊!”我只顧着向前跑,頭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撞了一下。我摸着被撞疼的腦袋,這才發現自己衝撞到了一塊墓碑,四面都是牆壁,應該是修起來給墓碑遮風擋雨的,過去人們都習慣修這麼一間屋子。望着周圍冰冷的牆壁,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那團風沙也跟了進來,沒有辦法,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它遊走到了我的腳踝上,緊接着,從那團泥沙裡伸出一雙皮肉腐爛,白骨一般的手,順着我的腿往上爬。
“爲什麼要留我一個人……”一個骷髏腦袋也從泥沙裡鑽了出來,空洞的眼睛望着我,牙齒間咯咯作響。
一個腐爛骷髏連帶着泥沙往我身上爬,這種詭異的觸感太噁心了。我的腿拼命地蹬着,但絲毫沒有甩下爬在上面的她。媽蛋,這次真的沒救了嗎!?
正當我想着骷髏吃人會不會從身體裡掉出來這個問題的時候,腳上趴着的屍體突然停止了動作,四面的風沙也漸漸平息了。我睜開緊閉着的雙眼,發現她不知何時又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雙眼直愣愣的,驚恐地瞪着我,嘴巴張的老大。
“你怎麼了?”發現不對勁的我趕緊爬了過去,雖然她剛剛似乎是想弄死我,但恢復人形之後的她又是那麼惹人憐愛,“孩子!”我不停地撫摸着她瘦弱的小臉龐,輕輕地搖晃着她。
我的手在她的後背上摸到一個堅硬的東西,回頭一看,一支用木頭做成的利劍深深地插在她的後背上。我抱着她趕忙探頭朝外面望了望,一個人影也沒有,這支箭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有人在暗地裡幫我嗎?
還沒等我找到那個人,懷裡的孩子便不斷髮出痛苦的掙扎聲。該不該拔?該不該拔?這孩子已經死去很久了,應該不會再次因爲大出血而休克了。想到這裡,我一狠心猛地抽出了她背後的箭鏃,一股灰黃色粘稠的泥沙從箭孔裡噴涌而出,沾得我滿手都是。
隨着泥沙的流出,孩子猛地咳嗽了幾聲,嘴裡流出的也是那些渾濁不堪的泥沙。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眼睛裡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她躺在我的懷裡,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不再具有當初第一次見她時的生氣了。我胡亂地用身邊的衣服堵住沙子流出的傷口,但始終不敵流出來的速度快。
“姐姐……對不起……”她輕聲地對我說,“我不該怪你的……其實……我不想再恨下去了……”
“你堅持住!我會想辦法的!”我摟緊了懷裡的她,冰涼的體溫傳到了我的皮膚上,冷得我直打顫。
“其實……我就想回去看看她……我想我媽媽了……”她大大的眼睛裡流出淡黃色的液體,這應該是眼淚吧。“我真的好想她……”
她的身體越來越輕,流出的沙子不斷被山林間的冷風颳走,就像拼圖被弄散那般,她的身體在漸漸縮小。眼看她柔弱的身軀剩下沒多少了,我腦袋裡突然蹦出了一個想法。
姑獲鳥,何鈺的鬼魂,我要把這孩子帶走!
我顫抖着拿出從她身軀裡拔下的箭鏃,一咬牙猛地割破了右手的掌心。一股濃稠的血液立馬就從掌心深處流了出來。跟我的預想一樣,那個“T”字形的符號又出現了。
懷裡冰冷的孩子只剩下一絲殘留的氣息,我把手伸過去緊緊抱住了她。那個似有若無的軀體一瞬間就進入了我的掌心。
熟悉的睏意再一次襲來,我看着身邊空空如也的地面,突然笑了起來。這一次,我算是救了她嗎。我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姑獲鳥說過,我這樣是把她吃了進去,但對我來說,這總比灰飛煙滅來的好。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山林,大地,都混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個年輕活潑的身影似乎在我的面前蹦跳着,旋轉着,嘻嘻嘻嘻地笑個不停……
你現在開心了嗎……釋懷了嗎……
哦,姐姐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了……
影子在我的眼前打轉,似乎是小朋友在迴應着我。
白桃,我叫白桃……
……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客廳的沙發上,秦初一和徐遠志在一旁看着電視,正有說有笑地談論着什麼。我揉了揉眼睛四下看了看,周圍已經沒有剩下的沙子了,乾乾淨淨的似乎事情完全都沒有發生過。
“恙恙?醒啦?”舅媽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你這一覺都睡到下午啦!快起來吃舅媽做的九香雞蛋餅!”她歡快地說着,走向了廚房。
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我轉頭望向遠志,他也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問我這麼看着他是不是睡傻了。只有坐在他邊上的秦初一,不經意間對我挑了挑眉毛,嘴脣一張一合,無聲地對我說道:“都結束啦。”
那天過後,我就離開了外婆家,跟着秦初一走了。遠志後來跟我說,延陵公墓整修的時候,在後山的泥層中挖出了一具已經白骨化的小孩屍體,屍體周圍都是灰黃色的泥沙,就是這層跟周圍顏色不一樣的泥沙,一直緊緊地包裹這屍體,讓它沒有在水土流失中散開。七八月的時候,外婆給我帶來幾個桃子,現在就放在我的辦公桌上。那是陳婆婆院子裡白桃樹結的果子,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了結果。
是啊,所有事情最終都會有一個結果的。每當我撫摸桌子上那兩個毛茸茸小桃子的時候,總會感覺裡面似乎有着人一般的心跳。
白桃,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