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奎看着自己身邊一個士兵,摸了一下那士兵頭上顯得有些大的頭盔:“孩子,多大了?”
那士兵顯得有些緊張:“十六了。”
這士兵是新兵,回鹽城的人。董奎原本的兄弟沒有幾個人,劉平給他補充了一些人,就是這些新兵。
董奎一聲嘆息,正好楊青一路跑到董奎身邊,董奎手指那孩子:“我說楊指揮使,你這不是作孽麼?”
楊青沒有說什麼,在董奎身邊坐下:“這次李元昊還是以你們這裡爲主攻方向,你們小心一些,等一下我會帶人來支援你們。”
董奎呵呵一笑:“人?你還有人麼?”
一邊的言佔很是惱火:“他奶奶的,這李元昊是不是發瘋了?爲什麼每次都是我們?”
楊青點頭:“劉將軍也說李元昊瘋了,知道你們打的很苦,言佔,你小子放心,只要咱們這次能活着,我給你個機會讓你撒氣。你要是想打我我站着給你打。你要想和我練練我也保證讓你滿意。”
言佔哼了一聲:“少說那些好聽的,有援軍你現在給老子派上來,我跟你說,老子可是有媳婦的人了,你能讓我能活着回去最好!”
楊青搖頭:“不行,援軍現在不能來。”
言佔怒道:“媽的你小子找揍是不是?有援軍爲什麼不能來?”
楊青不溫不火地說道:“劉平將軍說了,等他把手中的事情做好,親自帶着他的親兵隊來和你們一起作戰,這就是援軍。”
言佔和董奎都愣住了,楊青拍拍言佔的肩膀:“兄弟,你雖然罵我很兇,但我知道你是好樣的。這裡靠你了,我馬上來。”
董奎說道:“不是還有一百多顆掌心雷麼?爲什麼不用?”
楊青正想告訴他們,這是上官的安排。言佔顯然知道他會這麼說,先插了一句:“你別拿上官安排來說事,你這次見到我活着,下次說不定就幫我擡屍體了。你說個明白行不行?”
楊青愣了一下,微微點頭:“那些掌心雷,是突圍的時候用的。如果你們能把這次攻擊扛住,晚上我們突圍。”
董奎哈哈一笑:“突圍?你說笑話麼?党項人騎馬的,人家最少還有**萬人
!我們這幾千人想靠兩條腿突圍?”
楊青看着他的眼睛:“將軍說了,我們都可以戰死,因爲我們是士兵。但是百姓不能死!晚上,殺開一條血路,把回鹽城的百姓送出去,明白了麼?”
董奎沒有再說什麼,看着党項人已經進入了弓弩的射程,對自己身邊那個只有十六歲的孩子說了一句:“小子,一會跟在我後面。”
那小子點點頭。
“弩!放!”
正在衝來党項士兵把頭埋在前面隊友的屁股下面,高高的盾牆是抵擋宋軍弓弩最有效的防禦手段。
第一排的一個党項士兵正在前衝,他感覺自己的盾牌被砸的啪啪作響,那震動讓他的手臂開始發麻,一支弩箭射在他的腳面上,強大的穿透力將他的腳掌一下釘在地面上,那士兵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可是身後的隊友不管這些,依然繼續把他向前推去。
那党項人知道,如果自己不走的話,會被後面的人推倒,一雙雙大腳會衝自己身上踩過去!
他一發狠,腿部用力一抽,硬是把釘在地上的腳掌給拔了出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頓時襲向心頭!手中盾牌慢了一下,又一支弩箭正好從空隙中射來,釘在這党項士兵的腦門之上!
那士兵長大了嘴巴,一臉痛苦和恐懼,這一次,他甚至連叫喊的機會都沒有了!
現在城上的宋軍已經是很有經驗了,空隙一旦打開,弩箭就如雨點一般朝這裡落了過來。那一聲聲呼嘯撕破空氣,對於党項人來說無疑是夢魘的感覺。
“衝過去!快衝到城下!”
“噗嗤噗嗤!”箭簇入體的聲音沉悶而刺耳,一聲聲的慘叫在攻擊的党項人耳邊響起,伴隨着他們衝鋒之路。
第一波的攻擊就是這樣,等到這些人到了城下,三百人所剩不過一半。這一半人開始攀爬城牆,城上的宋軍必須分出精力來對付他們。就在這個時候,第二波人已經開始出發了。
第二波再衝鋒的時候宋軍的弓弩就沒有那樣密集,城頭的守軍必須分出精力來應付第一波攻擊的士兵,阻止他們爬上城牆。等第二波衝到城下,第一波攻擊的党項人只餘五六十人,狼狽的退了回來。
在他們退回來的時候,第三波敵人就已經出發了。這就是攻擊波,源源不斷的,一波接着一波。如果無法阻斷的話,那麼對方破城是遲早的事情。
車弩的弩箭早已經用完了,董奎不知道旁邊會不會有人支援自己,他所要做的就是把敵人擋住!城頭上宋軍已經顧不上用弓弩阻止敵人靠近,搬起自己腳邊的檑木和石塊,照着那些党項人的頭上就砸了下去!
已經鮮血染紅的城牆再添一抹紅色,党項人把盾牌舉在頭上,微微的斜上一點,可以卸去上面砸下來的一些力道。
一個人被砸下去了,另一個馬上爬了上來,那帶隊的党項人非常走遠,擋飛兩塊石頭之後他的腦袋從那箭垛中間升了出來。
高迎喜看的真切,不等那人上來,一刀砍了過去。
那党項人急忙用盾牌架住,身體猛的躥了起來,嘴裡大吼一聲:“都跟上
!”
高迎喜一刀被架住之後,整個人往後一退:“擋住他!”
那党項抽出彎刀,一隻腳已經踏在了牆磚之上,旁邊董奎飛快的跑了過來,從地上拿起一把鉤鐮槍,一槍紮了過去!
董奎這一槍扎的很有技巧,鉤鐮槍有一個鉤子,他出槍的時候,鉤子是朝下面放的,那党項人以爲是普通的長槍,只是揮刀前來格擋,眼看着把這槍頭打歪了一些,也就沒有在意。
董奎在那槍尖擦過那人小腿的時候才忽然手腕一轉,那雪亮鉤子漏了出來,對手再要躲避已經來不及了!
鉤子從那人的小腿根部劃了過去,那党項人一聲慘叫,高迎喜跟上補了一刀,把他從城牆砍了下去!
箭垛中間還留了一隻腳,血淋漓的。向戰鬥雙方展示着,剛纔,就差一步他的主人就上來了!
第三波敵人的壓來的時候,宋軍已經沒有時間在施放弓弩,党項人的弓箭手大膽地壓了上來,他們用弓箭壓制城頭的宋軍,讓宋軍不敢伸頭,局面對於攻城的党項人逐漸有利了。
董奎躲在箭垛底下,言佔連滾帶爬的順着牆角過來:“哥哥,擋不住了,他們馬上就上來了!”
董奎點頭:“沒辦法了,來就來吧!讓兄弟做好準備!孃的,老子怎麼惹了李元昊了!”
言佔說道:“不是你惹他了,是你長的比他帥!”
董奎哈哈大笑:“這話我愛聽!”
看着自己的部隊快登上了城頭,李元昊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可是笑容還沒有完全綻放,異變突然發生!
宋軍的城門忽然打開了,劉平帶着四百多宋軍士兵,從那城門裡面就殺了出來!
而党項人正在攀爬城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這些曰子從來沒有打開的大門居然被打開了。更沒有想到人數已經很少的劉平居然敢在這個時候主動殺出來!
兩軍相撞,發出了一聲巨大而沉悶的轟鳴聲。
“殺啊……”宋軍士兵們高呼着,兇狠地揮舞着兵器。他們結成完整的隊形,出了城門之後就分三路殺來,石元孫和耿天德各率一路,分別殺向城牆左右,把那些呆在梯子上黨項人一個個的掀翻下來!
劉平親自帶領三百多人的隊伍,衝這那弓箭手的隊形就殺了過去!
城牆邊上的党項士兵們根本沒有應對的辦法,在地上還好些,最少還可以單兵作戰,運氣好了能跑掉,但是那正在爬牆就不行了,他們站在梯子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象驚濤駭浪中的的小船,又象狂風中的落葉,無助而軟弱,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還手的辦法。
那邊的党項弓箭手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被這股突然降臨的巨大力量殘忍地蹂躪着,踐踏着,撞擊着,砍殺着,沒過片刻時間,就已經不成隊形了。
李元昊挖的那些一米深的壕溝雖然幫了党項人很大的忙,但是這個時候卻成了要命的東西,弓箭兵的大陣在壕溝中間被劉平撞了一個粉碎!
他們無法面對帶着鉤鐮槍出來作戰的宋軍,一個個轉身就跑。弓箭兵的逃亡加劇了城牆腳下那些党項士兵的恐懼,也加快了他們死亡的速度
。
劉平衝在隊伍的最前面,手中鉤鐮槍左挑有刺,猶如吞信的毒蛇,肆無忌憚地吞噬着敵人的生命。
宋軍士兵在他的帶領下個個奮勇爭先,酣呼鏖戰。
蒼涼的號角再一次響起,劉平看到前方党項軍隊的陣勢在快速調整,一隊党項騎兵已經做好了衝鋒的準備,兩旁也有步兵正在迂迴自己的後路。
他忙的守住腳步:“撤!撤回城內!”
這一次突襲不光是殲滅了五百多敵人,最重要的是,他打斷了党項人連續不斷的攻擊波。那些爬上城牆的敵人都被董奎等人幹掉,李元昊可能再也不敢如此大膽的讓弓箭手壓的這麼近了。
三千人,已經損傷了七百,可是連宋軍的城頭都沒有上去,這着實讓李元昊無法接受。其實他早就無法接受了,這場戰鬥之所以打到現在,關鍵的一點就是李元昊不能接受被劉平擋住的事實。
走上城頭的劉平心中也不輕鬆,看看董奎和言佔的隊伍,他知道,這條最能打的狗已經是遍體鱗傷,他還站在這裡,但是看上去幾乎一推就要倒了。
劉平衝董奎點點頭:“辛苦了兄弟。你們下去歇着吧,留點力氣晚上突圍,這裡交給我就是了。”
劉平這話說完,高迎喜忽然眼睛一閉,整個人軟軟的癱倒在地上。
戰鬥打了一個月,他們在城頭上守了一個月。而且幾乎每一次攻擊他們這裡都是党項人的主攻方向。董奎和言佔的兩個小隊,總攻兩百多個兄弟,幾次補充之後到現在,只有八十四人了!
他們的戰果同樣輝煌,他們讓党項人留下了幾千具屍體,讓李元昊到現在爲止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城牆下面!
其實其他城牆的戰鬥一樣並不輕鬆,戰爭打到現在,劉平手上的軍頭幾乎都換了一遍,像高迎喜這樣能活到現在的,算是很走運的。
看着李元昊好像不準備再打了,劉平在城牆上坐了下來:“諸位,仗打到現在,我相信後方的軍隊已經有所防備,皇上必然已經做了準備了,我們的任務,應該完成了。”
沒有人說話,劉平繼續說道:“仗打到這個地步,我們可以說能接受任何結果,即便全軍覆沒,勝利的也是我們!只是,我們還要打一仗,今天晚上,是我們最後一戰。殺開一條生路,讓百姓們走!”
劉平笑了一下:“打了這麼多天,我們打的一直很好,我希望諸位能把這最後一仗,也打的漂亮一點!”
石元孫一聲嘆息:“可惜我守的不是延州,不然援軍早就來了。”
楊青看了他一眼:“我們守的就是延州!沒有我們在這裡擋着李元昊一個月,延州早就破了!”
劉平揮手:“不要再說了,其實守哪裡都一樣,咱們是拿刀的,只要是大宋的土地,只要面前是敵人,就夠了。”
衆將都沒有再說什麼,劉平慢慢的站了起來,眼睛眺望着前方。那眼睛充滿了對某些事情的眷戀,充滿了不甘,但是也顯得那樣的堅定。他輕聲說道:“今晚,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