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看着那注視着自己的平靜目光,底氣有些不足,但她依然是笑着說道:“確定不試試嗎,霜兒?”
話罷,晃了晃手中的竹籤,圓乎乎的棉花糖也晃晃悠悠地蕩了幾下。
最後一聲“霜兒”帶着的鼻音,可真是有些可愛呢。顏霜輕輕舒緩了一口氣,心中被撥動的心絃,似乎也已經平靜了下來,她伸出手,卻又頓了片刻,沒去接竹籤。但是,已經有一隻柔嫩的小手,把竹籤塞在了她手中,伴隨之的還有少女的輕笑聲。
顏霜握着竹籤,指尖似乎還殘存着那綿軟的溫度。這小傢伙!先前還在蘇府之時……顏霜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浮現一抹淺笑,似乎如同迴應少女的笑容一般。
“謝謝。”顏霜輕聲道。
“沒事沒事。”蘇璃笑眯眯地應聲道,心滿意足地縮回了馬車,面對靈夢公主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權當沒看見,自取了一團棉花糖,吩咐了一下言兒晴兒自留着棉花糖,然後車隊便繼續前進了。
一衆侍衛:……挺酸的。
蘇璃吃着棉花糖,看着窗外,顏霜正一手拉着繮繩,一手握着竹籤,眸子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棉花糖。片刻後,她似乎覺察了蘇璃的注視,眸光蜻蜓點水般在蘇璃身上停留了一瞬,輕輕點了點頭,旋即把棉花糖往她那色澤清淡的朱脣上靠,含住了第一抹綿軟與甜膩。
顏霜把失了一小塊的棉花糖放下,柳眉輕輕顫了顫,不僅僅是因爲它甜膩的口感,也因爲她的確不太會吃這種綿軟蓬鬆的零嘴,脣鼻上都沾上了些許粉粉嫩嫩的棉花糖絲。
蘇璃笑眯了眼瞳,繼續吃着自己的棉花糖,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幕,那些粉色的糖絲沾在了她的脣角,給這般美如天仙的人兒,倒是添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幾分微嗔的神色,也是那般可愛醉人。見她取了紙巾仔仔細細地拭去脣角糖絲,見她皺眉看着竹籤上已不再完整的的粉團,見她猶猶豫豫卻終是又嘗試了那團軟乎乎,見她有些氣惱地再次擦拭脣角的淺淡粉色……
一團粉色的棉花糖罷了,卻將這清冷的天境仙子拽入了凡間,盡顯神色百態。蘇璃手肘靠在車窗,手則託着下巴,持着剩約末一半棉花糖的竹籤,看着窗外的顏霜,眉眼彎彎。
“她倒是很好看呢!”靈夢公主附身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
“霜兒自然是極好看的。”蘇璃想也不想地順口答道,等回過神來偏頭看向靈夢公主,只見她神色依然微妙,吃着她手中的棉花糖。“我是說,霜兒本就是仙子般的花容月貌,何須有此一問?”蘇璃添了一句。
“無事,想知道阿璃你的看法而已。”公主殿下輕輕笑了笑,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蘇璃:“……”
唔,甜食,好像也還不錯。
顏霜不知第幾次擦拭脣角,如此想道。她手中的竹籤,真的只剩一支竹籤,看着這支竹籤,她的臉頰不禁浮現微微的緋色。
當然,是因爲她硬塞給自己的。
顏霜看了一眼車內和靈夢公主說着悄悄話的蘇璃,這般想着。雖然也不知道,這個“因爲”,到底是解釋哪一個“爲什麼”。
話說起來,自己坐馬車,是不是會更好一點?
顏霜把目光從馬車上收回,平時前方,眼神幽遠而深長。至於此時她的思緒如何,誰知道呢?
片刻之後,車隊停在了一家客棧附近,馬匹和馬車都被門童領去了巷子後的空地上。作爲一家門面不小的客棧,佔地面積同樣是不小的,甚至附近都給這家客棧留出了足夠的空間,以方便各地客人。
至於爲何來此處,是顏霜介紹的,此處的菜餚甚佳,美名遠揚。而且,午間與晚間的飯點,都會有“朱樟奇人”的演出,或是客棧之內,或是客棧之外的空地。
至於何謂“朱樟奇人”,顏霜也未曾明說,據她的意思,見了就會明白的。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表情也沒有太大波動,無法從她的神色中看出什麼。蘇璃和靈夢公主也便抱着好奇心,在此客棧稍作休憩,隨後享用午膳。
當然,這朱樟奇人的名號,自然是勾起了蘇璃對“俗世奇人”的印象。不過很顯然,二者相去甚遠,俗世奇人主要描述的是晚清年間天津衛的各種手藝人或是有特殊才能的人,而這朱樟奇人雖不知具體所指,但因其在飯點出現的特性,多半是乾飯人……啊呸,多半是樂人、優伶之類的,以樂曲歌舞或是戲劇給閒暇時分的人們一些簡單的樂趣。
此間,蘇璃、靈夢公主與顏霜三人,便坐在一間小包廂裡,兩位侍女言兒與晴兒也在二位主子的要求下坐在一旁侯着。而後,便是三人的嘮嗑時間。
爲了避免靈夢公主說不上話,蘇璃刻意沒把話題往劍術方面帶,聊的都是些藍晶與南陵的風土人情。說起來,蘇璃想到劍術方面之事,倒是想起來曾經顏霜說過,“若是你往後有時間來南陵,那時你必然早已把劍法基礎學通透了”,這倒還真是一語未成讖。蘇璃哪想到自己會這麼快來了南陵啊,她原本以爲自己還會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都不會離開藍晶帝國甚至不離開藍晶城的,誰想到爹孃一陣連哄帶騙,當然還有自己也確實有點被說動了,一陣半推半就便出門遊玩了,顏霜才離開沒兩天便來到了南陵,當真是世事難料。
當然,也就心中神念流轉感慨一番罷了,這般話題還是日後只有二人相處之時再談吧,總得照顧一下靈夢公主的心情。
有蘇璃這麼個活寶在,靈夢公主本質上也不是什麼嫺靜安和的主兒,話語那自然是不少。顏霜倒依然是個清冷的性子,偶來講述幾句南陵的大好山河,剩下的時間,多半是品着香茗,嘴角掛着一抹極淡的微笑,靜靜聆聽着二人的對話。
臨近午間,像蘇璃這一行人來的早的,已經在上菜了。因爲只有五人,幾人也不是什麼鋪張浪費的性子,所以只點了幾個小菜。畢竟慷慨歸慷慨,但和浪費可完全不是一碼事兒。至於下面一桌桌的侍衛,蘇璃和靈夢公主只是叮囑了一番不得浪費、不得喧譁、不得惹事,至於他們吃什麼就由他們去吧,反正兩個小富婆有的是銀子,負擔這一行人的吃住肯定沒問題。
現在,蘇璃倒是愈發好奇起了所謂的“朱樟奇人”。
小包間位於二樓,一側有窗,正對着客棧後方面積不小的空地。其實客棧四方的空地都不小,只不過蘇璃所在的房間對着的是後方的罷了。
最先讓蘇璃意識到“朱樟奇人”已經開始就位的是一陣樂音。蘇璃閉嘴聽了一會兒,確定了是箏而非琴,顏霜的表現也比較平靜,雖然她也會彈箏,但她的摯愛是琴。就像她說的,箏悅人而琴悅己,她這般清冷恬淡的性子,偏愛於琴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的。
言兒打開了房門,讓她們的視線可以落在樓下的小高臺上。果然,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模樣還算是俊秀,正端坐於箏前,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按壓在了弦上。
一,二,三,……,二十三。
蘇璃還有閒情數了一下,是二十三絃的箏,唔,和地球上的果然沒啥兩樣嘛,細微一點的差別可能是中國的古箏貌似二十一弦的更爲多見。當然,那是現代社會,古代的箏那可就花樣多了。
比如,有一種關於箏的來源流傳較廣的說法是“分瑟爲箏”。唐代趙磷《因話錄》中記載:“箏,秦樂也,乃琴之流。古瑟五十弦,自黃帝令素女鼓瑟,帝悲不止,破之,自後瑟至二十五絃。秦人鼓瑟,兄弟爭之,又破爲二。箏之名自此始。”
所以嘛,二十五絃分爲二,無非就是十二絃和十三絃,剛巧古代的箏有從十二絃演變成十三絃的歷史,看起來也好像挺對的。而且,小李杜中的李商隱似乎也是這麼想的,一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也能說明點問題。還有,宋代的《集韻》也支持這種觀點:“秦俗薄惡,父子有爭瑟者,人各其半,當時名爲箏。”再後來呢,還演變成十五絃、十六絃,乃至近現代的二十一弦。
而歷史更長的琴就沒那麼多花裡胡哨的了,上古時代的舜定了五絃,周文王加了一弦,周武王一想不能輸給自己老爹,不遑多讓也添了一弦。於是乎,七絃瑤琴的名號定下來了。而這會兒,距離箏出生的戰國年代還遠着呢!
言歸正傳。
彈箏的男子端坐在高臺的一隅,甚至完全不惹人注意,很顯然的,他不是主角,也或許,不是唯一的主角。旁邊留下的大片空地,自然是會有人上去填補的。他現在不過是先奏樂,調動氣氛,順便佔據一隅告知食客,正戲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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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什麼?留白。
講究。
蘇璃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箏音的確不錯,但總感覺少了點什麼,唔……或許該稱之爲靈魂,反正沒有顏霜彈的琴引人入勝就是了。直接聽來或許是還不錯,可是無法讓人共情,也就僅僅是好聽罷了。
想到這裡,蘇璃還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顏霜,見她只是平靜地看着樓下場中,便也看了回去。
不過,她沒發現的是,顏霜在她轉回腦袋的時候,也看了她一眼,旋即便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樂音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