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這小姑娘的症狀來源,卻是與這傷勢並無直接關聯,方纔老夫只是訝異於那確乎可稱之爲逸品的靈丹,才提及此事。”孫太醫繼續說道,眉頭卻是蹙緊着的,“而這小姑娘真正出了問題的地方,似乎是在腦中,但若是腦中出現損傷,卻是一件極爲棘手的事。”
腦中受傷?
幾人頓時被驚住了,於諾德爾撒,腦部受損,幾乎與死亡無異。腦部確實是一個極爲複雜的區域,縱然有無數學者醫者傾力探索研究,也難得窺其全貌。能解決部分腦部問題的醫者,幾乎無一例外都被尊爲神醫。可是即便是這些神醫,能解決的疑難也不過寥寥,相比之下無疑是滄海一粟。傳聞,在那無盡海域中有絕世醫者真有回天之力,可不過也是傳說罷了。無盡海域?強者的世界,也不容許弱者踏足。對於大陸人而言,腦部受損,那便只能祈求上蒼了。
“太醫,您說的,是真的?”蘇霖弦的話語,卻是帶了幾分顫音。縱然再怎麼焦急憂心,卻也是不敢驚擾這目前唯一的救星。
“太醫,當真確診?”蘇老爺子老目一渾,片刻才緩了過來,聲線也變得有些沙啞,原本總是矍鑠的目光,現在似乎也帶了些戰戰兢兢的意味。
“是啊,太醫,能勞煩您再看看嗎?腦部出現損傷,那可不是在開玩笑啊!”蘇天臨蹙緊了眉,沉聲道。
“孫太醫,您的判斷確實沒有疏漏嗎?這種事您應該比我們更清楚,腦部損傷可並不是小事,稍有差池便是殞命的結果。而阿璃是我宇文靈夢的朋友,我不希望她出現這樣的情況,所以,還煩請太醫再稍作查驗。”靈夢公主的神情很是嚴肅,漂亮精緻的小臉繃地緊緊的,頗有一種莊重威嚴的氣場,凜然不可犯,說出口的話,也似乎有着令人聽服的魔力。
蘇老爺子焦慮之餘,卻也是注意着這一幕,見靈夢公主這般嚴肅的模樣,心中卻是霍然起了點不一樣的想法。但旋即,他甩了甩頭,目光一凝,將剛萌芽的想法拋之九霄雲外,繼續關注着孫太醫的後續言語動作。至於蘇老爺子想到了什麼事,又有誰知道呢?
“你們一個接一個地出言質詢,又可曾考慮過讓老夫把話說完?”孫太醫瞪了幾人一眼,音量都大了起來,語氣頗爲不快,“先前老夫說這小姑娘腦中受損,這的的確確是事實。但是,她受損得很輕微,老夫還是有辦法能調養好的,這小姑娘並無殞命之險。”
“可是,方纔太醫您還說這種情況很棘手……”蘇天臨有些小心地說道,可是依然抵不過孫太醫的再一次猛瞪眼。然後,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中氣十足地對蘇天臨喝道:“都說了聽我說說完!”
那聲音,洪亮卻又不算很大聲,能驚住眼前遠比自己高壯的鐵塔般的壯漢卻又不會太吵鬧而影響其餘的人。顯然,孫太醫這一聲控制得很好,堪稱妙到毫巔。接着,又瞥了愣住的蘇天臨一眼,孫太醫繼續忙活了起來,說道:“我說的棘手,指的是腦部受損所造成的後果比較棘手,並不是說腦傷本身。老夫並不能判斷出她什麼時候受的傷,但能確定受損時間就在近期,而這段時間,她可能會經常性地出現幻覺,會漫無邊際地想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會將根本就不存在過的事當作是自己過去的經歷等等。如此看起來異常奇怪的行爲表現,也就是她腦部受損所產生的後遺症,纔是最令老夫頭疼的。”
聞言,三人皆是驚愕得無以復加,但卻又不約而同地聯想倒蘇璃近期的反常。靈夢公主的感觸倒還不是很深,畢竟接觸並不多,只有那短暫的一小段時間,但另外三人,尤其是蘇霖弦,早已比較清楚地認知到蘇璃那與平日不相符的行爲作風。現在,關於其可能的緣由,孫太醫的這番話卻是指出了一個方向——腦部受損。
腦部的神秘,無人可輕易窺探,受損引發的後果亦是千奇百怪、不枚勝舉。如此可見,蘇璃的怪異表現,也並非無可能來自於此。可是,這又該如何解決呢?
幾人的焦灼目光頓時又集中在了孫太醫身上,那帶着幾分希冀與幾分不安,似乎就怕孫太醫說出“無能爲力”四字。好在孫太醫畢竟是甄選進入皇宮的醫者,閱歷與見解自是非同凡響,他沉凝了片刻之後便說道:“這自然是有辦法能暫緩的,不過只是治標不治本,真正要恢復到正常的情況,還需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
“太醫何出此言?”蘇天臨趕忙問道。
“診治與配藥,只是讓這小姑娘精神能集中一些,不那麼神遊渙散。但是,精神的集中與否,還是看個人的性格與自制力。”孫太醫解釋道,“這方面,藥物是沒有作用的,反倒是你們作爲親人更爲重要。閒暇之餘,不如多陪她四處遊覽,讓她的心思斂於正途。長此以往,想必這後遺症,也會慢慢消退。”
“可是,阿璃她一個女孩子家,總是拋頭露面的,也有傷風化吧。”蘇老爺子遲疑道。
聞言,孫太醫頓時愣住了,對着蘇老爺子一瞪眼,毫不客氣地大聲說道:“蘇將軍,這藍晶城,有幾人未聞蘇大小姐蘇璃之名?若是拋頭露面有傷風化的話,那麼蘇家的風化,早就遍體鱗傷、天下醫者皆是無能爲力了吧?”
靈夢公主掩嘴輕笑,姿態優雅萬分。自然,孫太醫提的意見也是有一定針對性的。若是別家小姐,頻繁出遊自然是不太妥當,拋頭露面的確乎有傷風化。但蘇家的大小姐嘛,本來就是一個跳脫而又無拘無束的人兒,她本就不在意什麼形象不形象的,又怎會管其他?出門遊覽,恐是樂意之至。
蘇老爺子絲毫不覺得尷尬,爽朗笑道:“太醫謬讚了,不過還是多謝太醫指點,蘇家定不忘太醫之恩。”
“客套話就少說點吧。”孫太醫頭也不擡地繼續忙活着,孩子般地輕哼了一聲說道,“你也是聰明人,應該不會不知道我是御醫的。”
“太醫此言何意?”靈夢公主看了看面色古井無波的蘇老爺子,又偏過頭來看了看孫太醫,精緻的小臉上帶着點疑惑地問道。
“無他。醫者,無非好藥理典籍或是珍品藥草。”孫太醫呵呵一笑,言辭間卻是流露出一絲慚愧之意,但又卻掩蓋不了那種熱切之意。
“宮中上等藥草自是不少,若是太醫有需,請示蒐羅便是,又何出此言呢?”靈夢公主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是沒能發現有哪裡不對勁,只得順着意繼續說了下去。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每個家族,自然是會珍藏一些市面上較爲罕見的上品藥草的。而有些藥草的珍稀,繞是以皇室之力,也未必能搜尋而來。孫太醫,怕是看上了我們蘇家的庫藏了。”蘇老爺子也是呵呵笑了起來,爽朗真切地說道,“既然孫太醫如此直率坦誠,老夫便也不拐彎抹角了,事後老夫領太醫來我蘇家庫房走一遭便是。”
“那老夫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孫太醫笑意更濃,頗有一種心願得償之意。偏頭看向蘇老爺子,卻發現後者也看着他,兩個人相視一笑,頗像兩隻精明的老狐狸。
靈夢公主依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覺察不出究竟是哪裡有問題,求而不得,只得作罷。
蘇老爺子見靈夢公主輕輕蹙起的柳眉,心中卻是一嘆。靈夢這妮子,聰穎過人是不假,但她畢竟年紀還小,少了幾分經驗閱歷,纔會沒有發現這件事本質上有哪裡不對。
何謂御醫?皇室御用醫者謂之御醫。既然如此,“御用”二字便定性了御醫只能配予皇室內部人員診斷治療,即使貴爲聖上也難以變更規矩。理論上,遣御醫診治還需要通過過半數的大臣持支持態度。除非有什麼重大事故,亟需御醫診治,皇上纔會視情況而定是否破例。
而現在的情況是,皇上並未同意派遣御醫爲蘇璃診斷,但孫太醫已經抵達了這裡,還是靈夢公主帶來的。未經皇上的允許,便私帶御醫爲她人診治,這可算是觸犯了宮廷規矩的。然而靈夢公主知曉蘇璃昏迷不醒,必然不會坐視不理,強行把御醫拖過來,也情有可原。但是,對於皇室而言,規矩就是規矩,不容置疑,不容觸犯,繞是以宇文靈夢公主的身份,怕是也不免責罰。
不過,事情還是沒那麼簡單。要知道,靈夢公主,可是皇上口中的“御醫愛徒”。也正因爲如此,因爲孫太醫真心喜歡這個弟子,他纔會不顧規矩地應允靈夢公主的請求,來爲蘇璃診斷。此外,這“御醫愛徒”是天澤帝派遣而來的,他自然知道告知靈夢公主蘇璃的情況會發生什麼,但他還是將這“御醫愛徒”派遣了過來,其間隱含着什麼意思,蘇老爺子和孫太醫這兩個年老成精的人,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無非是以這種方式幫了蘇璃一把罷了,換言之,天澤帝是應允了蘇老爺子的請求,只是換了種更能服衆的方式罷了。至於靈夢公主,責罰那是必然的,畢竟她頭上還扣着“私遣御醫”的罪狀,但作爲帝國的九公主、被譽爲“天生的公主”的宇文靈夢,天澤帝並不會嚴懲,無非是做做樣子罷了。而真正爲此事負責的,怕是這位眼前還在忙碌的孫太醫了,雖說事後天澤帝應會作出補償,但表面功夫肯定會做得很足的。所以,這孫太醫,纔會幫靈夢公主,或者說幫天澤帝背上最大的黑鍋。
蘇老爺子又看了看頭髮銀黑參半的孫太醫,心中嘆了口氣。醫者仁心,此話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