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
似乎因爲這次哭鬧，我和姐姐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但是我還是感覺到姐姐對我若有若無的疏離，尤其是晚上睡覺時這種感覺更明顯，似乎……姐姐很牴觸我的觸碰。
因爲初中三年一直住在集體宿舍的原因，我們的牀鋪是兩張大牀拼在一起，睡三個人。雖然我不喜歡和人過於密切的接觸，但卻沒得選擇，漸漸的也習慣了和別人擠在一起的感覺。我對姐姐很依賴，又很喜歡聞姐姐身上的香味，雖然夏天一般人身上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汗氣，可是姐姐沒有，而且姐姐身上都是冰冰的很舒服。不像我，夏天身上燙人，冬天就能凍死人。小時候夏天我總喜歡把臉貼在姐姐肩上攥着姐姐的胳膊睡覺，冰冰的很舒服，所以當那天看起來姐姐是和我“和好”了之後，恩，或許“和好”這個詞不對，但是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那天之後，夜裡睡覺的時候我又習慣性的去攥姐姐的胳膊，可是姐姐卻突然翻過身去背對着我，這是以往的15年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就算姐姐翻身也是面向我將我攬在懷裡，可是現在……
可能是因爲以往姐姐太寵我，對我太百依百順，這時的我又是一陣委屈，我賭氣般的摟住姐姐的腰，緊緊的貼着姐姐。幸好夏天的夜裡是涼爽的，不然我一定得熱死！即使夏夜有些涼，我貼着姐姐還是覺得有些熱。可是，我正在氣頭上，纔不想放手。半晌，姐姐動了動，若有若無的嘆息下，輕輕的說，“雲，你不熱麼？”
我賭氣的把臉埋在姐姐背上，恨恨的吐出兩個字，“不熱！”
姐姐這下是真的嘆息了，想把我放在她腰上的手拿開，我就是不鬆手，她越想鬆我摟的越緊。半晌，姐姐輕聲說道，“雲……”
我更委屈了。靜默半晌，我鬆開手，穿着睡衣抱起牀上的衣服下牀就走。
姐姐連忙起身一把拉住我，“雲！”
我賭氣的不回頭，忍着酸酸的鼻子不說話掙脫姐姐的手赤着腳就要走。
“雲……”姐姐的聲音裡帶了哭腔，我有些詫異有些心疼卻更是憋屈，你嫌棄我我都還沒哭呢，你哭什麼？
想着這些我努力深吸一口氣，冷冷的說，“這裡太熱了，我去外面睡。”說完頭也沒回的跑到外面去了，一邊跑一邊流淚。
跑到外間，我拿了個席子鋪在地上就地躺下，卻睡意全無，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之間這麼討厭我？我做錯什麼了？想着姐姐隱忍的哭腔，我一陣氣悶，如果討厭我直接告訴我就是，幹嘛做出一副忍受的樣子！我又想起了媽媽，想起了媽媽生病之前的日子，越想越難過，可是又不敢哭出聲，我怕把爸爸吵醒，如果爸爸知道我是和姐姐鬧彆扭，一定又會訓姐姐。可是又實在睡不着，索性起身沿着路邊朝着靜謐的田間地頭走去。好在農村的夏夜多是月朗星稀，一片清明，夜裡的路雖然不像白天那樣清楚明白但還算清晰。
我一個人沿着路邊走了很遠的距離，直到走到一個臨着河的高地才停下來。看着月光下粼粼的水面，一閃一閃像是童話裡的一般，我抱膝坐在河邊，一陣夏風吹過，竟然還有些冷。四周很靜，絲毫沒有人聲，只有喳喳不停的蟬鳴和河裡不時傳來的蛙叫，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昆蟲的叫聲摻雜其中。一個人坐着，心裡很亂。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還是被姐姐寵壞了，只要姐姐稍有臉色我就受不了。我想了很多，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姐姐討厭我？肯定不是姐姐的原因，那麼只能從自身找原因，可是我卻找不到原因。相比以前，當時的我自我感覺已經懂事太多，不再任性、爲所欲爲，我知道了照顧別人的心情，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也只有在姐姐面前我纔會撒嬌、賴皮。三年的寄宿生活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像獨立，像如何和別人相處，像做人不能只考慮自己，無論在老師還是在同學眼裡，我都是個很獨立很懂事很乖的孩子，唯獨在姐姐面前，習慣性的依賴。我找不到被討厭的原因，可是想到自己竟然被最親的姐姐討厭了，心中就難以抑制的難過。夜，太靜，讓難過的我倍感孤悽。想着，眼淚就無預兆的掉落下來。我仰起頭看着夜空，試圖逼退近日來似乎太過氾濫的淚水，可是眼淚仍然不受控制的涌出。我終於忍不住，屈膝把頭埋在膝蓋裡，抱住自己任憑眼淚涌出，卻緊咬着嘴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我正哭的壓抑，突然一個微涼的懷抱摟住了我。我心下一驚，鼻尖飄過一陣熟悉的香味，我卻不敢擡頭。活這麼大，我第一次感到自卑，第一次直接感受到被人討厭的滋味。我不喜歡整日哭哭啼啼，遇到點小事就淚水決堤的人，但是明顯這幾日我哭的次數太多，連自己都有點討厭自己。我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縮進姐姐懷裡放肆的哭泣，我怕更添她對我的厭惡。可是姐姐的懷抱卻讓我的委屈更甚，一時間竟哭的更厲害。我摟緊自己的肩膀，頭埋得更深，我不想讓姐姐看到自己哭，拼命告訴自己，楚若雲，不要哭了！你太沒出息了！這點小事就值得你哭成這樣麼？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雲……對不起……”姐姐沙啞的聲音滿滿的哭腔，緊緊的把我摟在懷裡。
聽了姐姐的話，我更覺得自己可悲，明明討厭自己的人還要被迫施予自己同情……一時間我竟然輕笑出聲，掙脫姐姐的懷抱，擦掉臉上的淚，我平靜的說，“姐，我沒事。”
“雲……”姐姐擦着我臉上的淚痕，哭泣着說，“別哭……是姐姐不好，雲別這樣……對不起……”
我輕輕的擦掉姐姐臉上的淚，扯出一個笑，盯着姐姐的臉，輕聲道，“姐，你討厭我什麼地方，告訴我，我一定改！”
姐姐身子一顫，猛然狠狠的摟住我，不停的說，“雲……對不起……對不起……不是你的錯，姐姐不討厭你……姐姐怎麼可能討厭你……是姐姐不好……是姐姐的錯……都是姐姐的錯……”
我被姐姐哭的心裡更是難受，但卻仍不知道姐姐到底討厭我什麼。在我心裡，姐姐疏遠我、對我冷淡肯定不是姐姐的原因，難道我討厭一個人還能是我自己的錯麼？一定是我討厭的那個人身上有令我討厭的地方。但是，姐姐不肯告訴我，那，算了吧！以後，我有點自知之明，少出現在姐姐面前就是了。
姐姐的淚浸透了我肩頭的睡衣，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果真是個令人討厭的人，連我自己都有些厭惡，竟然讓姐姐哭成這樣。我輕輕的拍着姐姐的背，低聲哽咽道，“姐，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這麼難做，對不起，我讓你這麼難過……
姐姐不說話，拼命的搖頭，連聲說着“不是、不是……雲……對不起……”
我像是突然想開了，姐姐已經爲我爲這個家付出承擔了那麼多，怎麼能還讓姐姐繼續因爲我這麼爲難！我柔聲寬慰姐姐，“姐，我們都不要想太多，夜深了我們回家吧，不然等回去晚了，爸爸看見又要說我們。”擦掉姐姐臉上的淚，我笑着說，“姐，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但是姐姐拉着我的手攥得緊緊的，直攥的我手掌發疼。回到家，洗把臉，我把姐姐送回我們倆的房間，讓她睡好，打算起身離開。姐姐卻拉住我，問，“你去哪兒？”
我笑着說，“姐，我……”
還沒說完就被姐姐打斷，“雲，我沒有討厭你……你……你不要……”手被姐姐攥的緊緊的，我掙不開。
可是聽了姐姐的話，我卻暗自苦笑，姐，你又何苦爲難自己！不過，既然姐姐這樣說，我也不反駁，順着姐姐的話道，“我知道。很晚了，你睡吧！”
姐姐卻突然坐起身來，眼淚又流了下來，搖着頭小聲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信是麼？”
我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討厭就討厭便是，何苦極力否認！討不討厭，是你說的就算麼？行動永遠比語言更有力。可是，我又能如何？只好低聲應道，“沒有，我信。”
“你真的信？”
呵呵！我突然很想仰天大笑，我真的信？你自己問的都不信，我會信麼？但是我卻只是點了下頭。
“姐，很晚了，你睡吧，我衣服還在外面呢。”我想，沒必要再糾結這個問題，再說下去，恐怕我又要哭了。我掰開姐姐的手，轉身向外間走去。
“雲！”姐姐喊住了我，我停下來，卻沒有回頭。
“別走……”姐姐的聲音很弱，我幾乎要以爲是自己的幻覺，良久，姐姐沒說話，我動了腳步打算離開。
“雲！回姐姐這兒來。”姐姐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我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卻是無奈的苦笑，姐姐，你又何苦！
“姐，我還是睡在外間吧，涼快！”我強迫的使自己的聲音儘量顯得輕鬆，卻不能回過頭去。
“你還是不信……雲……”姐姐似乎又哭了起來，“是我的錯……雲……”
我無奈嘆氣，回身走到姐姐身邊，一邊給姐姐擦淚一邊忍住自己胸中的委屈。我信不信有意義麼？我信，你就不討厭我了麼？可是，口中卻說，“姐，你又多想了，我信，怎麼不信！姐姐對我這麼好，什麼都讓着我、寵着我，怎麼會討厭我呢？我不過隨口一說，你倒記心裡去了。”
姐姐淚眼婆娑的看着我，甕聲甕氣的問，“真的？”
“嗯嗯！”我連忙點頭。
“那你就不要走。”此刻的姐姐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讓我啞然失笑，笑過之後卻是陣陣心酸。一直以來都是姐姐照顧我、保護我，我心安理得的在姐姐的庇護下成長，卻忘了姐姐也不過是比我大了三歲的孩子而已。我虧欠姐姐太多了！
看姐姐執拗的樣子，我撇下心中的心酸難過，笑着說，“那我也得去把衣服拿回來啊！”
姐姐懷疑的看着我，“只是去拿衣服？”
我簡直真的要笑出來了，實際上，我也真的笑出了聲，連連點頭道，“真的真的！不然明早爸爸看見我把衣服扔外面不定怎麼罵我呢！”
姐姐見我竟然笑出聲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放開手，道，“那你去拿。”
我忍着笑意出去，姐姐卻執意等我回來。那一夜，我們像小時候一樣，我整個人縮在姐姐懷裡，姐姐緊緊的摟着我。我想，就讓我享受最後一次姐姐的懷抱吧！明天，我不會再讓姐姐爲難。不管姐姐出於什麼原因疏遠我，我能做的只有如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