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個上訪戶的自殺與一個大老闆的逃匿(1)
儘管我對耿直這個上訪戶已經關心備至了,作爲一個市長,我打破了習慣的工作程序,親自指示郊區政府的區長解決耿直的問題,這的確是逾越常規了。***
對這類事,按照正常程序,市長是不會一竿子插到底的。充其量他只要說句話、批個字,下邊的人就應該照着他的指示辦。想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一市之長,直接插手處理一起普通農民的上訪問題,問題還能解決不了嗎?可是,我已把工作做到這種地步,心裡還是不踏實。這兩天總是覺得耿直的事不會那麼順暢,倘若能順暢的話,這種並不複雜也不疑難的事怎麼會拖延五年?說不準是怎麼回事,我有點疑神疑鬼起來,甚至推理,耿直那個村的支書,那個鄉的頭頭,是不會有誠意去解決耿直的問題,因爲耿直的問題就是他們製造的,他們能順理成章地聽從上邊領導的指示嗎?照此推理,他們還要耍什麼手腕嗎?耿直會因此遭遇不測嗎?這種奇思怪想,並非我過於敏感,因爲我知道,眼下有一些村一級的頭頭腦腦,辦事確實沒有規矩,有時連一般的遊戲規則都不顧忌的。
想到這裡,我把秘書趙鑌叫來,吩咐他下到郊區落實耿直的問題,並再三叮囑,一定拉住郊區領導一道,下到耿直所在的耿家村,先去安撫好耿直一家,叫他們吃下定心丸,再把村支書、村委主任叫到一塊,現場辦公,當場落實敲定解決辦法和措施。之後,我指示司機,開我的專車,帶秘書直奔目的地。
對耿直的事,並非我擔心過多,我的確怕出現萬一。特別是那天見到耿直的景,他那憂鬱悲慟、沉重惆悵的精神狀態,可以斷定,他的心理已經很不健康了,甚至已患上嚴重的心理病症,這種病人隨時會因爲外來的刺激,導致不可預測的災患。對這種事,經驗告訴我,要做到“預防爲主、救治爲輔”。
傍晚,趙鑌在電話裡彙報了一個讓我的吃驚的況。他與郊區區長一道,去耿直家時,耿直的父親見到他們就跪地求他們趕快救救孩子耿直,說這些天他不吃不喝,嘴裡反覆地念叨“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的話,當爹的咋勸,也不中。
趙鑌一行聞訊,立即闖進耿直的那間小屋,此刻,耿直右手拿着一個瓶子,正往張開的嘴中放去,趙鑌一看,知不好,也是他眼明手快,飛起一拳,將那瓶子打落在地,方知他欲要吞下的是一瓶叫“1059”的烈性農藥。就在房子裡唯一的傢俱——一張硬板牀上,放着他咬破手指,用血寫下的遺書。
耿直真是不想活了,但是,他沒有死,他得救了。經過反覆地瞭解,趙鑌終於弄清了耿直何以自殺的緣由:
郊區政府指示北郊鄉落實解決耿直的合理要求之時,消息走到耿家村,村裡就滋生出一種傷害耿直父子的流蜚語。說耿直太膽大了,敢到上邊告村支書,就是官司贏了,以後的日子也甭打算好過,誰不知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
耿直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聽到這話就擔驚害怕坐臥不安了,他勸兒子離家出走,省得日後遭支書暗算。他知道自家根本不是支書的對手,那個土皇帝是啥事都下得手的。自己這條老命已活夠了,孩子還年輕啊,千萬不能叫他遭到支書的報復。這時的耿直陷進了精神分裂的痛苦境地,也是長時間遭受壓抑,特別是四處碰壁的五年寒暑的上訪生涯,已使先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絕望了,終於產生了死的念頭……
聞悉耿直自殺未遂的消息,心很是沉重,沒有想到,前幾天與他的第一次見面,險些成了最後的一次見面。我默默地責怪他的脆弱和退卻,接下來又設身處地地爲他着想。一個“赤手空拳”、一無所有的年輕人五年的辛酸苦楚上訪史,使他確實覺得生活太累、太難、太煎熬啦。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奔波上訪,徒勞無效的掙扎,真不如一死了之。唉,想活的人怎能理解想死的人,想死的人豈不想活?耿直是真的到了活不如死的地步嗎?我不知道。但是,我以爲他不應該死,他有活下去的理由。他之所以想自殺,是被逼出來的啊!我問趙鑌,他的遺書寫的是什麼內容?趙鑌告訴我,他的遺只有九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