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尷尬的避開許玄鶴的目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許玄鶴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在今日的乾元學宮內賺足了小娘子的注目。
辯講還在繼續,坐下學子紛紛作答,車軲轆話來回說。時不時的穿插兩句文言,如此文縐縐的,滿月真心聽不懂。
倒是周夫子,捋着他的鬍鬚聽你一言我一語,有時頗爲滿意的點頭,有時無奈搖頭。
滿月撐着腦袋打了個盹,短暫的功夫她做了一個夢。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的場景,夢裡許玄鶴抱着一隻小黑貓朝她走來,好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不錯,這個男人也十分不錯。
滿月夢中犯着花癡,一時不知天地萬物爲何物,今夕是何年。陸懷冊負手站在一旁,見她作勢就要側摔下來,不動聲色的用劍把擋住滿月身體。
周夫子正一一環視衆人,陸懷冊敲了敲滿月,把她從一場美夢中喚醒。
滿月微笑看着身後陸懷冊,心道:你可真會替我着想。你知不知道夢裡,我已經抱得美男歸了?
陸懷冊自然是不知道的。
周夫子聽過衆人辯講,也逐一做過點評,又出難題:“紀被齊吞併,乃順應天命。如今晉衛二國紛爭不斷,如若有朝一日,晉如紀般,難逃吞併命運。諸位又會如何?是秉承精忠報國蟄伏復國,亦或者如飄零一般,順應大勢呢?”
此話一出,乾元學宮內瞬間變色,就連一向面無表情的陸懷冊,也微微皺了眉頭。一時間鴉雀無聲。
周夫子雖已說過今朝辯講僅限於學宮內,可這個問題過於燙手,不出一個時辰便會傳到外面去。
誰給他的膽子,在這裡詛咒大晉?
許玄鶴眯眼看着周夫子,他把握不住這個老頭問的話,是不是得了聖上授意?若非聖上授意,他又怎麼能怎麼敢說出這種話?就不怕一語成讖嗎?
年幼的敏王嚇得話都不敢說了。
“許小郎君,你先說說。”周夫子看向許玄鶴。
小娘子們早已替許玄鶴捏了一把汗,而公子哥們大多則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記得上學時,滿月最怕碰到周夫子這樣的老師,出其不意的點你名字,讓人毫無準備。她關切的看着許玄鶴,替他捏了一把汗。
許玄鶴沉默許久,答道:“養精蓄銳,明哲保身。國破山河在,大晉列祖保佑,承天恩,會東山再起的。”
“如若復國無望呢?”
“這…學生會爲此終其一生。”
夫子點頭,又點了幾個人回答。大都是如許玄鶴一般的答案,挑不出錯也不算出彩。
滿月很想和趙孟音傳個紙條,可奈何她至今不會用毛筆寫字。她對着趙孟音,指了指夫子,又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口語道:他不怕被砍頭嗎?
好巧不巧,周夫子恰好看見。他不惱怒,一瞥滿月腳下一團紙,是方纔和趙孟音傳的字條。
滿月大嘆倒黴,從小到大,只要上課傳紙條必定會被老師抓住罰站,現在好了,穿越到古代還是逃脫不了這個命運。
滿月嘆命運無常時,周夫子已經撿起紙團,上面正是方纔趙孟音寫下的,許玄鶴的名字。
夫子一笑,滿月忙道:“夫子誤會了!”
誤會了,真的誤會了!周夫子一手握着戒尺,道:“楊小娘子起來。伸手。”
不會是要打她吧?滿月驚恐,瑟瑟站起身,她沒眼看那一尺長的黑色戒尺,聽聞古代的先生打手心很疼。
身後的陸懷冊也微微調整了站姿,一手已經握在劍柄上。
戒尺還未落下,被劍柄攔了下來。
“奉命行事,得罪夫子了。”陸懷冊的任務是,誰也不能傷害她。自然,包括打手心。
周夫子本來也只想嚇唬一下滿月,沒想到被唱了這一處,他此刻不惱也惱了。
“楊小娘子好大的架子,既不願聽老夫的課,又何必勉強來。來了卻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絲毫沒有尊師重道。”
“不不不,我,我聽的很認真。”滿月擺着手連連解釋。
不過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還不如說自己掉湖裡摔壞了腦袋聽也聽不懂呢。
因爲周夫子換了一種方式爲難她。“既然楊小娘子聽的認真,那請你來作答一下,方纔老夫提的疑問吧。”
周夫子面無表情,又特地重複一遍:“如若國破,你如何自處?”
滿月成了整個乾元學宮的焦點,一旁趙孟音坐不住了,紙條是她所傳,此刻也沒有看着滿月獨自被爲難的道理。況且她知道滿月腦子受過傷,也不指望她能答出什麼話來。
“夫子,學生想作答。”
滿月感激的看着趙孟音,夫子也並不拂她,示意:“你先說,讓楊小娘子再想想。”
趙孟音起身作答:“學生與楊小娘子等皆是女子,國朝政事不容女子插手涉足。不論有朝一日世事如何變遷,我等亂世中從父從兄,別無他法。”
其實趙孟音是一個才女,她心中腹有詩書,這種刁鑽的問題其實她自有見解,斷然不會做出這樣中庸的回答。不過是給滿月打個樣,她答的簡單易懂,滿月照貓畫虎即可。
“楊小娘子你呢?你父親是將軍,將門之後,老夫聽聽你的選擇。”
可惜,滿月沒有捕捉到趙孟音遞來的答案。甚至趙孟音回答時,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因爲她想到了一個人——城樓上的公主。
周夫子的確一語成讖,若干年後,晉被衛滅。滿月不知道屆時許玄鶴在哪,周夫子在哪,趙孟音在哪,自己又在哪。也許許玄鶴的確隱藏蟄伏着,趙孟音跟隨家人做了亂世浮萍。
公主的殉城前的話,她還記着。那個夢她做了無數遍,公主的話她也聽了無數次。滿月沉默許久,她在思考,組織着語言。
就在衆人以爲她真的不外如是時,滿月開口了。
“蒼生可憐,飽受戰火紛亂。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做芻狗。若有朝一日,衛滅我晉已成事實,大勢所趨,我理應順應天意,既從父從兄。”
她一頓,學着夢中人的口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然,我父兄與我乃大晉將門,我骨中流着楊氏,楊氏忠勇的血。隨降或避世蟄伏,已然依附敵國。除上邪所曰:山無棱,江水爲竭。絕無可能,楊家誓死不做亡國奴。”
陸懷冊的眼神夾雜着萬分不明,他看向眼前這個挺立的女子,這一番話,足以讓她在京師名聲大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