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兒在這涼亭裡並沒有待多久。
這東明湖離昀都不過也就十幾里路,論遠近自是不遠,宜兒本也不急着趕回去,雖說已至黃昏,到底還是有些悶熱,宜兒原想着再待一會等太陽落山之後再啓程回京的,可她卻是沒有想到,就在涼亭裡和常灝待的這麼一會兒功夫,竟等來了她家那位世子爺帶着門板,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
姜宥是跳下馬,將繮繩朝門板手裡一丟,徑直就進了涼亭,濺淚驚心守在亭子外面,卻是哪敢攔他?宜兒帶的侍衛都認得姜宥,早知姜宥和宜兒的關係,如今二人的婚約已訂,這便是日後的姑爺了,自是更不敢攔他了。
姜宥的面上沒什麼表情,不過宜兒卻是早發現這傢伙似乎和往日裡不同,眼中時有戾氣一晃而過,渾身上下宛若一塊數九寒冰,雖在這酷暑之下,仍讓人望之生寒,不敢久視。
宜兒一怔,往前迎了兩步,呀道:“你怎麼來了?”
言語中有一份藏也藏不住的驚喜,到令姜宥極爲受用,瞬間身上的冰寒便消散大半,他先是輕瞥了常灝一眼,冷冷道:“常世子也在啊?到是巧了。”繼而纔看向宜兒,忽然咧嘴一笑,柔聲道,“爺知你今日去了蕁東山,估摸着這會也該回來了,便出城來迎一迎你。往蕁東山的路雖是官道,又是京畿重地,不過聽聞常世子前些日子便在此遇刺過,爺如何能放得了心?”
這般的柔聲細語,令宜兒不免呆了一呆,這傢伙平日裡在她面前到從沒有過聲色俱厲的時候,不過像此時這般輕語溫柔她也是從未見過,一時有些奇怪,便擡頭也朝他望去。
姜宥見她看了過來,面上就笑得更歡了,道:“爺給你的這兩個丫鬟,用得可好?”
宜兒心想這傢伙時常陪在自己身邊,濺淚驚心侍候得是否盡心,他哪裡會不知道?這會兒巴巴的來問上這麼一句是什麼道理?心中疑惑,又見一旁的常灝面上有些慘白,心頭頓時便有些明瞭啦,不禁暗暗腹誹這傢伙這飛醋是不是吃得有些毫無道理,自己不過是和鎮北侯世子在這裡說了幾句話罷了,況且一旁還有這麼多丫鬟下人守着,是再正常不過的正當交際應酬好不好,被這傢伙這麼一弄,至於嗎?
姜宥卻哪裡理會有沒有旁人在場,自顧自的又道:“爺前幾日得了一些西域過來的甜瓜,這日子裡用冰鎮過之後,卻是甘甜爽口,用來消暑最好不過了,爺已經差了人給你送去了,若吃得慣,回頭你再對爺講,爺……”
宜兒白了他一眼,回頭對常灝福了福身,道:“這時辰也不早了,唯恐家中母親掛念,小女要先回去了,世子爺請便。”
常灝回了一禮,道:“小姐請便。”
姜宥見宜兒要走,讓開一步,又道:“哦,爺忘了告訴你,今日宮中有內侍去了青湘侯府,宣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讓你和你母親七月十八進宮覲見。”
宜
兒一驚,脫口道:“進宮覲見?”
姜宥見宜兒似乎被嚇了一跳,便道:“皇后娘娘只是想見一見你,沒什麼事,你放心進宮便是。”
宜兒還有些懵,迷迷糊糊走了幾步,見姜宥卻根本沒有擡腿跟來,遂回頭問道:“你不回去麼?”
姜宥道:“你先回去吧,爺忽然記起,和鎮北侯世子還有幾句話要說,就不陪你一道回去了。”
宜兒也不疑有它,在藍蕎綠芙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啓程而去。
常灝的目光卻隨着宜兒的馬車移動,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收回了目光,輕輕的嘆了口氣,到此時他纔是完全的意識到,這名巧笑嫣兮的女子於他,從此便是路人了!最初心裡的不甘,忿恨,也隨着剛剛親眼所見的情景慢慢的變淡,留下的僅僅只有滿腔滿肺的落寞。
的確,之前他恨過姜宥,正如樑王楊庭說的那樣,世事哪有這般巧的,他這邊剛剛去求了皇上賜婚,寧國公府那邊就擠在這個空隙裡去了青湘侯府提親。他雖是個武人,可也並不憨傻,寧國公府這廂顯然是得了消息,這才搶前去訂下的這門親事,他恨姜宥截胡,恨他橫刀奪愛,他甚至有些怨怪宜兒,爲何要如此輕易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可是剛纔他親眼見了宜兒對姜宥的態度,瞬間他似乎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他聽得清清楚楚,宜兒與他說話,始終稱他的是“世子爺”,可對姜宥,她說的是“你”!即便是他能忽略那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的親疏神態,可這明明白白在稱呼上的差異,卻是讓他就連想故意要裝一次糊塗也是不能了。
原來,宜兒早已和他熟識;原來,宜兒早已是心有所屬;卻原來,他這一番心思,不過自始自終便是他這一廂情願罷了!
宜兒是戌時未到便回了侯府,直接去了漣漪院回話,李氏知她一路趕路而回,應沒用過晚飯,早便讓廚房爲她留了飯,宜兒吃了飯,又去淨房梳洗了一番,這纔回了正屋和李氏說起了話。
姜宥說的皇后娘娘讓內侍過府傳下懿旨的事自然不會是假的,李氏又是興奮又是有些彷徨的道:“……寧國公府是皇后娘娘的孃家,那位世子爺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子,如今你既和他訂了婚,皇后娘娘下旨讓我們母女覲見,也並不奇怪。這事原也怪我,怎麼都沒有事先想到呢,如今被這一道懿旨打了個措手不及。好在今日才十五,離十八進宮的日子還有兩天,這覲見的新衣怕是來不及新做了,明日我便帶你出去再選一套頭面,還有宮中的禮儀,這個也馬虎不得,孃親已打聽清楚了,戶部水尚書府上有一位從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對宮中禮儀知之甚祥,明日你和孃親親自過去請這位嬤嬤過府,時間雖緊了點,總勝於無。還有……”
宜兒搖了搖李氏的臂膀,道:“孃親,是不是太過繁複了一點。像女兒的頭面衣服,都多得穿不完也戴不完了,哪裡還需要再
去選買?至於宮中禮儀,和我們民間的這些禮儀是有出入,可應該也大同小異,我們請了那嬤嬤過來,讓她着重提點一下那些特需注意的細節便是了,想來也可應付過去的。”
其實宜兒自然知道,在宮中行走,那是萬萬出不得一絲紕漏的,她只是見李氏提起進宮覲見,太過緊張了,這纔不由得出言安慰,果然,李氏聽了宜兒的話,心情似乎稍有平緩,舒了口氣,執了宜兒的手,輕輕拍道:“你看看孃親,也是個沒出息的,這活了大半輩子了,說起來這還是頭次進宮,都緊張得手足無措了,還不如我的鳶兒沉穩了。”
宜兒便拉起李氏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輕輕笑道:“孃親摸摸,女兒的心跳可快?女兒這是表面上鎮定,可這心跳得是驚天動地的,好比那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裡害怕得緊呢。”
被宜兒這般一岔一鬧,李氏頓時哈哈大笑,之前彷徨緊張的心情瞬間蕩然無存,道:“你啊,真是個貼心的可人兒。被那姜家小子娶過去,當真是便宜他了。”
“娘…”
李氏笑道:“娘不說了。只是這宮裡畢竟比不得其他地方,衣飾禮儀該講究的卻真是馬虎不得,再說了,你的衣服首飾哪裡就多得穿不完了,依娘看,就該再添置一些纔是正理。如今你婚事也定下來了,嫁妝啊什麼的,你父親和娘啊雖是早早就給你備下來了,可是平日裡穿戴的這些,孃親總覺得你打扮得是過於素淡了點。”
宜兒道:“改明兒女兒帶着孃親去秋霞閣看看吧,女兒那裡好幾個大箱籠都快裝不下啦,孃親還嫌女兒的傢什少?孃親也知道,女兒不喜歡烏麻麻的戴一大堆東西在身上嘛,又不好看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像女兒現在這樣,清清爽爽,女兒才覺得舒服嘛。”
“可是十八那日……”
“孃親,我們那日是去覲見皇后娘娘,打扮得太過複雜,女兒覺得也不妥當,孃親您想,即便是我們穿戴得再過貴氣,能貴得過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麼?女兒到想,不如就和平日裡一般的打扮,再好好拾綴一番也就是了,太刻意了反顯得不自然了。”
李氏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孃親自來就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行,孃親依你就是了。不過你正是豆蔻年華,顏色還是得選些光鮮亮麗一點的,那些老騰騰的顏色你可別再折騰出來了,不然孃親可是不依啊!”
宜兒笑嘻嘻的應了下來。
過不多久,杜子悟也回來了,李氏上前親自侍候他脫了朝服,換上了常袍,宜兒遞了茶水上去,杜子悟接過飲了,一家人才在軟椅上坐了。
關於那道懿旨的事,杜子悟自是聽說了,他道:“我今日下朝之後特地去走動打點了一番,宮中規矩禮儀繁複,是萬萬出不得紕漏的,我打點了一位尚寶監的掌司太監,姓齊,到時候他自會照應一二,你們大可寬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