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一聽,連忙擺手道:“姑娘說哪裡話?出門在外,難免有不方便的地方,只是討碗水喝,哪裡就說得上叨擾了?只是看姑娘舉止妝容,你家小姐怕更是富貴精緻的大家閨秀,我們這鄉下地方,又髒又臭的,只怕會薰着小姐了。”
綠芙一怔,這婦人說話,甚有條理,且用詞酌句,透着一股子文氣,竟像是念過書,識得字的,不免就有些奇怪。
綠芙這邊尚沒說話,馬車上,銀谷已掀了轎簾,扶着宜兒走了出來,宜兒道:“趕路之人,哪有那般講究?娘子不嫌我們叨擾,已是萬分感謝了。”
高三石家總共不過四五間房屋,以土磚矮牆圍成了一個大院子,只是那矮牆只有半人高,根本擋不住視線。今日這家也不知道是做什麼喜事,院子裡很多趕過來賀喜的周遭佃農,因是鄉下,沒那條件來注重禮教大防,男女混雜一起,此時都伸長了脖子,透過矮牆朝馬車這邊看。
到那婦人客氣的領了宜兒等人進了院子,衆人更像看稀罕一般依舊盯着宜兒看,那婦人就皺了皺眉,招手叫來了一個近三十歲的漢子,道:“當家的,這位小姐路過此處,身子乏了,想借咱這休息一下,你快去將裡屋騰出來,收拾一下,暫時讓小姐將就將就。”
宜兒道了謝,那漢子手腳快,不消片刻,已將裡屋騰了出來,宜兒便隨婦人進了裡屋安坐,互通了稱謂,宜兒這才知道那近三十歲的漢子便是高三石,這婦人是高三石的夫人許氏,而今日高家辦的正是高三石的妹子的出閣之禮。
因着宜兒只帶了四個丫鬟進屋,封琅門板等人都守在院子門外的馬車邊上,高三石也不好在裡屋作陪,退出來的時候,許氏就跟了出來,小聲拉着高三石道:“當家的,你上回帶回來的那個鐵觀音,你去拿出來,衝了水送於這小姐喝了。”
高三石道:“那可是好東西,我們總共只得了那麼一點,你平日最喜這些東西,都沒捨得嘗上一口,今日……”
許氏推了推他的手臂,道:“叫你去你就去,哪這麼多廢話?我可告訴你,我的眼睛可不會看錯,今日這小姐,可不是一般的什麼富家小姐,外面的那些鄉鄰,你也約束着一點,免得說了什麼不該說了話,衝撞了人家。”
高三石道:“這還用你說,我也是去縣城見過縣太爺的,這小姐一身的貴氣,我看比起縣太爺也差不了多少,我只是着緊那茶,今日拿出來待了她,改日你再要喝,可就沒了。”
“沒了就沒了吧,說到底我如今就不該再貪這些稀裡糊塗,虛妄不實的東西,肚子都填不飽了,還管這些也不過是圖惹人笑話罷了!”
高三石面有慚色,道:“都是我沒用……”
許氏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行了行了,我們不說這個了,你快去沖茶吧,也別捨不得了,那東西我們見着金貴,說不定在人家眼裡是一文不值的呢!”
衝好了茶水,許氏提壺進來,連碗遞給了宜兒,道:“
鄉下地方,也沒有什麼好茶,小姐嚐嚐這個,可還能入得了口?”
綠芙見那茶碗雖洗得乾乾淨淨,不過顏色陳舊,苔痕破損,平日裡別說是宜兒了,就是府上那些入不得流的小丫頭喝茶的碗也不用這個的,正要開口說話,宜兒已笑盈盈的端了碗,就着碗口就輕泯了一口。
許氏見宜兒並沒有嫌棄,好歹是鬆了口氣,就道:“不知小姐這是要去何處?”
宜兒道:“去京城昀都。”
“小姐是京城人士?”
宜兒道:“也算是吧,只是我幼年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北三州的。”
許氏“哦”了一聲。
宜兒道:“今日既是高小姐的出閣之喜,怎地不見高小姐的人呢?”
許氏尷尬的笑了笑,道:“也不瞞小姐,因爲一些原因,舍妹是前幾日就出了門,今日我們家辦這喜事,算是補辦。雖說是有些不合禮儀,不過我們當家的說了,他就這麼一個妹妹,又是這人生唯一一次的大事,雖沒趕上正日子,好歹也得補辦一個,喜慶一下的。”
宜兒點點頭,也不追問,又道:“我見夫人言談,像是讀過書的,不知……”
許氏自嘲的笑了笑,道:“以前不過是跟着我家小姐識過幾個字,哪裡就敢說是讀過書的?到惹小姐笑話了。”
宜兒道:“這般說,夫人以前也應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許氏打了個哈哈,道:“都是以前的事了,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宜兒見許氏不想提過從往事,也就止了話。許氏抱在懷裡那約莫三四歲大的小姑娘一直瞪着大眼睛,好奇的向着宜兒看,宜兒就笑了笑,道:“夫人這小小姐有幾歲了?”
許氏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孩子,道:“三歲多了,一個女娃子,按鄉下的說法,就是個不值錢的賠錢貨,哪是什麼小小姐的?”然後將小娃兒放了下來,指了指宜兒,對小娃兒道,“小琴兒,快,去給小姐磕個頭,請個安。”
小琴兒有些岔生,許氏慫恿了幾次,她才怯怯的上前,雙手收於一邊腰間,蹲身做了一個福禮。
這禮自然做得是不怎麼標準,不過也有板有眼,像模像樣,顯然是許氏平日裡認真教過,要不然,一個三歲大的鄉下姑娘,哪會懂得這些?
許氏見小琴兒做的福禮,就皺着眉頭道:“小琴兒,孃親不是教過你,首次見面該行跪禮的麼?”
小琴兒一怔,擡頭飛快的朝宜兒看了一眼,就要跪拜行禮,卻被宜兒早伸手拉住了,牽近身前,笑道:“行了行了,沒那麼多講究的。”拉過小琴兒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又問道,“你叫小琴兒?”
小琴兒回頭朝她孃親看去,許氏就鼓勵的點了點頭,小琴兒這纔回頭,小聲道:“我叫高琴。”
“高琴?這名兒真好聽。”宜兒說着話,回頭從銀谷手裡接了個紅封,放在小琴兒手裡,道,“你既給我行了禮,我送你個封兒,
你拿去買糖吃,你看可好?”
小琴兒想了想,搖頭道:“不好。”
宜兒愣了一下,道:“爲什麼不好呢?”
小琴兒道:“孃親說,糖吃多了,牙會掉的。”
宜兒莞爾,道:“那不買糖了,我們去買辮髮的小紅繩,將小琴兒的頭髮都辮起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琴兒這才高高興興的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宜兒是沒有想到,這頭一開,就有些剎不住的架勢,從屋外竟一窩蜂的接連涌進七八個五六歲的小孩子,爭相着撲到宜兒身前,要向宜兒磕頭問安。
濺淚驚心爲防止這羣孩童衝撞到宜兒身上,早一邊一個,守在了宜兒的身前,宜兒柔聲道:“你們讓開,別嚇着他們了。”
待這羣孩子都行完了禮,宜兒授了意,銀谷就上前,一人一個,都分發了紅封,孩子們這才嬉笑着,一下子都跑了出去。
許氏臉上就有些汕汕的,道:“鄉下孩子,都沒什麼教養,叫小姐笑話了。”
宜兒搖了搖頭,和許氏又閒扯了幾句後,許氏就道:“小姐今日來得也巧,眼看着就要午時了,不如小姐也留下來,用了午膳再趕路也不遲。”
宜兒道:“如此就更是叨擾夫人了。”
許氏忙道:“不叨擾,不叨擾,像小姐這般的貴人,平日裡就是求都求不來的。小姐不嫌我們鄉下地方寒磣,我們已經是長臉了。”
既是高家做宴,許氏身爲女主人,也不好一直在裡屋陪着宜兒,閒聊了一陣,就告了罪,引了另外兩個三十幾歲的婦人進來陪着宜兒閒嗑,她自出了屋,忙活去了。
剛至午時,外邊的院子裡已開始張羅着入席了,幾名莊稼漢子擡了張圓桌進來,很快就在裡屋中搭了一桌,而後許氏匆匆進來,對宜兒福了福身,道:“小姐,跟你來的那些護衛大哥們,我那當家的過去相請他們入席,可沒小姐的應允,他們……”
宜兒應了一聲,回頭對濺淚吩咐道:“你去跟封大哥他們說一聲,既入鄉就隨俗,既然東家誠心相邀,大家也不要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好意,隨興就好。”
濺淚領了命,出屋而去。
許氏道:“小姐不比我們這些泥腿子,平日裡生活定是精緻細膩的。今日還望小姐體諒則個,涵諒一二。”
宜兒道:“夫人客氣了。”
許氏就笑着請宜兒上坐,宜兒推了,將上位留給了許氏,只在次位上坐了。許氏見宜兒堅持,只得依了,又上前相請綠芙銀谷幾個丫頭,只宜兒在坐,這幾個丫頭哪裡敢同坐?
宜兒就笑着道:“我剛說了,今日既是在外面,就入鄉隨俗,沒那麼多講究。既然夫人相請了,你們都坐吧,我這也不要你們侍候。”
幾名丫頭應了,這纔在下首坐了。
到濺淚回來後,許氏和那兩位婦人也隨同入了坐,屋內這一桌就圍滿了。
(本章完)